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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土饭碗

武陵师魂 by 绿叶草根

2020-12-10 15:10

一串连声的炸雷,在太平河畔的荆野坪爆响。

这是哭声,惨痛的哭声,哭得泪流满面的是一个老妇,饱尽沧桑的皱纹证明她哭得有理。

麻子打呵欠,全家动员,老老少少都来劝慰。老的是她的老伴,小的是她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媳。

不知道临河的这一家人出了什么事,许多村邻都跑来了,来的人多半为了关心。

人越来越多,老妇的哭声只是减弱,并未止息。

一位老人,前任村长,现在还当着义务调解员,他问这家年纪最大的一位、老妇的老伴:“铁木,出什么事了?”

王铁木没有做声,他示意儿子王谨回答。王谨还未动嘴唇,儿媳方芹却抢了先。她把根由从头道来,大家都安静地听着。

老妇唐银花是王谨的母亲,她的这一串炸雷,其实只是方芹在县城引爆的炸雷的余音。因为这一声炸雷,把一对夫妻“炸”回了荆野坪。

这一声炸雷,是灵魂的震撼:这一声炸雷,是良心的轰鸣。这一声炸雷,从校长室开炸;这炸雷的强音,绕城八年而不绝。

位于江南丘陵武陵山腹地的祥云县,山川锦绣,人杰地灵,最高学府是祥云一中。在20世纪与21世纪之交,这个堂堂学府竟然使人大跌眼镜:800学子参加高考,重本榜上有名者不上十个!

在该校,应届毕业的年级有20个班,升入大学者却如晨星、如凤毛、如麟角。有识之士,无不痛心!而最痛心且教毕业班最辛苦的是方芹、王谨夫妇。方芹教英语,王谨教数学,他们所教学生的单科成绩都位居全年级之首。但是,他们三年的辛苦,三年的努力,竟然付之东流!出榜当晚,夫妇俩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方芹气鼓鼓地挑起了话头:

——这铁饭碗我不要了,我受不了良心的折磨!我要到荆野坪老家去创业。现在的高中生基础太差了,我要去办一个初中班,把基础夯得扎扎实实。耕耘,必须付出,但也必须有收获!

——你去,我也去,我去办一个小学毕业班,为你打基础。

——你不后悔吗?

——妇唱夫随!

——好个妇唱夫随,这辈子你是被我套牢了。我走到哪里,也把你牵到哪里。不过,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呵!

——我知道创业的艰辛,但我和你的想法是一致的,宁肯艰苦创业,不肯良心难安。母亲、大哥要反对,我们也只能慢慢说服。

——好,有种!为了对得起学生,对得起家长,对得起社会,对得起祖国,我们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

——儿子呢?

——跟我们一起走。三年初中自己教,教好后让他到省会去读高中,而且是免费生!

——(一拍枕头)就这么定了,明天开始行动。

第一个行动,打明鼓,唱明歌,到校长那里说明夫妇决议,为了不让学校缺编,早作报告,好让学校及时向县教委要人。

第二个行动,快刀斩乱麻,举家南迁。从县城迁到了乡下,从太平河中游迁到了上游。

第三个行动,端起土饭碗。

铁饭碗烫手,土饭碗更烫手,并不好端。

村邻们与唐银花的观点相同:王谨、方芹砸了铁饭碗,虽然勇敢,但实在可惜,当年为了供王谨上完大学,他父亲王铁木把预备的两副棺木都卖了。把他盘出头,委实不易,但事已至此,一切听天由命,只能看方芹、王谨的努力和运气。

方芹、王谨夫妇俩回到老家以后,第二天就到荆野乡上找到张书记、李乡长,说明来意。当地领导十分欢迎他们来荆野创业。而且,两位领导把分管教育的副书记、副乡长都找来研究,还找来一个老头商量,很快就给方芹、王谨夫妇回音:已给他们找了一处房屋,可作两间教室。房屋是一家农民的房屋,因全家外出打工,只一个老头留守,老头叫万大林,他愿意无偿借出,为娃儿们积一点功德。

虽说有了好的开头,但能否顺利招生,还是个未知数。

方芹、王谨夫妇俩看了房屋,砖木结构,干干净净,宽敞明亮,觉得很满意,便一边自己掏钱买木料,请人打造桌凳,一边开始招生。

在荆野坪挨家串户、田边地头跑了一天,一个学生也没招到。

待他们离开后,家长们一碰到,就纷纷议论:

——哪个这么傻,放下铁饭碗,来打飞麻雀,恐怕是犯了错误,被开除了?

——王谨还可以,温言温语,和和气气,不大得罪人,可那方芹脾气大,怕是得罪了什么人物。

——等等看,如果有人报名,我们再报,就近入学方便。

——好主意,是得看一看,看谁敢闯头口?

荆野坪赶场那天,方芹又与王谨到街头上招生。

闯头口的有两个学生,一个男生,一个女生,他们是堂兄妹。

男生叫张永年,女生叫张永红。

张永年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叫了一声:“方老师!”

方芹给张永年报了名,王谨给张永红报了名。

方芹向张永年问了一些情况,张永红站在旁边静听。

——永年,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我去年考入小成一中,读初中一年级,那时我姐在读高中一年级,她说你和王老师教书都得行。我因病休学在家,现在病好了,准备9月1日开学就返校去。昨天我爹妈说你们要到老家来办学,又问我姐:“方老师、王老师是不是犯了错误被开除了?”我姐直好笑,笑够了她才说:“今年学校高考考差了,全校只有7个高中毕业生考上大学。方老师、王老师的学科教学成绩那么好,却被别的科目拖腿,看不到几个学生上大学,一气之下,就跑回老家创业来了。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准备往你家去,哪不晓得你们上街来了。

——永红是你的妹妹吗?

——堂妹。她爹就是我家二叔,二叔听我姐这么一说,也让永红跟我来报名。

——好,好,你们兄妹帮着我们多宣传一下,才能把荆野树人学校的初中班、小学班都办起来。

——一定尽力!

张永年兄妹赶场去了。旁听的几个家长,也把孩子叫来。这天,好歹招到了七个学生,初中四个,小学三个。

黄瓜刚起蒂,万事开头难。以后的几天,方芹、王谨夫妇在三省四县边界到处走村串寨,访贫问苦,总算招到了五十几个学生。到此时,人数已过六十,每个班各三十多人,勉强可以组班了,但他们于心不甘,还要再招。

这天,他们来到最偏僻的一个小山堡上,走得唇干舌燥,遍寻山泉不见,却看到了一户人家。

招生是专门给人做思想工作的,他们当然见人则喜。这户人家住着原生态的土家吊脚楼,房子周围都是菜园,再远一点,都是碧绿的庄稼,长势不错。

在这世外桃源,二老二少一共四人。因为中午太阳大,他们都在家中歇凉。

方芹、王谨进得门来,向二位老人说明来意。二位老人急忙叫孙子、孙女搬凳子、舀凉水。方芹、王谨喝了水、洗了脸,然后坐下,大家一路聊天。

方芹:请问二位老人家,你们的儿子、儿媳是不是都打工去了?

翁:是的,原来准备把两个孩子带去读书,那边选校费太高,只好又回来了。

男孩:我那天到荆野坪赶场,碰到老同学张永年,他说他要跟方芹、王谨两个老师读书,我想报名,妹妹也想报名,可是我爸爸还没寄钱来,急死人!

方芹:我就是方老师(指着王谨),他就是王老师。这样吧,你们可以先报名,等到钱寄来了再交吧!

翁、媪:那就感谢方老师、王老师了!你们到荆野坪来办学,我们方便多了。

男孩报了名,接着他的妹妹也报了名,田大千初中,田小玲小学。

报完名,方芹又提起话头:“在邻省邻县交界地区,我们也要走走看看,招收学生,不知周围村寨怎么走法,请你们指点指点。”

媪:好说,好说,离我们这里不远,有一个王寡妇,是个苦命人,她丈夫死了好几年了,自己没有生养,却收养了三十多个孩子,都是十来岁、十多岁的娃娃。

方芹:她怎么养了那么多娃娃?那些娃娃,都是孤儿吗?

翁:一个都不是。只是他们的娘老子心太坏了。他们一到沿海,各找生路,男的另外找一个老婆,女的另外找一个老公,或者与当地人结婚,重组家庭,再生儿女,原来的娃娃呢,山高路远,全不要了。

王谨:这些人打工,参与了改革开放,参加了祖国的建设,贡献了力量,创造了辉煌,但也给社会留下了麻烦和问题。

方芹:我们来关爱这些特殊的留守孩子吧!用我们的关爱来提醒当地政府,促使他们关注这些弱势力群体,促使他们尽快解决这些特殊问题。

王谨:行,明天去看王寡妇,和她商量商量,利用周六、周日,到芭茅沟办个特殊班。

方芹:也与当地乡、村两级领导人见个面,特殊班也要名正言顺,就叫荆野坪树人学校芭茅沟分校。

王谨:二位老人家,芭茅沟通公路了吗?

媪:通了吧?我好久没去过了,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样子。

翁:通了,只是路况不好,大型车辆有点难走,骑摩托没有问题。

人是江湖口是路。翌日,王谨给摩托加了油,与夫妇俩开始爱心之旅。夫妇俩且问且走,缓缓前行。一个钟头以后,到了芭茅沟。

没想到进村遇到的第一个恰巧就是江村长。江村长一听是邻省邻县的老师来送学上门、关爱留守孩子的,非常高兴,就指着王寡妇的老木屋说:“幸亏你们来得早,不然王寡妇已进白涛城捡垃圾去了。”

王谨:“进城捡垃圾?”

江村长:“进城捡垃圾。她要养三十几个姥姥,靠这儿一个瓶子,那儿一个塑料罐,供养得起吗?”

王寡妇在白涛城捡垃圾是出了名的。此时,她正从老木屋里走出来,和孩子们一起往一辆银白色的袖珍生活车上装破烂。

方芹大感意外,急忙问:“江村长,这王寡妇捡破烂还捡发财了呢,还买得起生活车?”

江村长好笑,给她把王寡妇其人其事讲了个大概。王谨推着摩托车,夫妇二人与江村长且谈且走,往王寡妇的老木屋走去。

万事开头难,王寡妇捡垃圾、养弃儿刚开始时,靠双手捡垃圾,一天所得有限,王寡妇和孩子们吃了上餐就没有下顿,一直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岂知王寡妇时来运转,一次看到几个人在河边钓鱼,钓得入迷了,不防一个年轻人,悄悄把一个钓鱼人的皮包抢起就跑,正巧王寡妇看到了,就大喊一声:“钓鱼客,有人偷你们的包!”几个钓鱼人都是矿山老板,马上开车去追。追回皮包以后,遭窃的曾老板问清王寡妇的处境,就用小车进城给她和孩子们买了一车粮油肉类。后来,又说服王寡妇,给她送了一辆生活车,还教会她驾驶,并帮她办了驾照、营业执照。现在,她在白涛县城乡都大名鼎鼎,上官下民、工农商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她的生活车经过之地,必有人让她装破烂上车去卖出,且总是有多装多,有少装少。

江村长最后说:“王寡妇最愁孩子们读不上书的事,你们送来了及时雨,太好了!”

说此话时,已到了王寡妇的院坝。

江村长招呼了一声:“嫂子,有两位老师来找你,要和你商量送学上门的事情。”

王寡妇与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送学上门呀,太好了!”

王寡妇对四个较大的孩子说:“你们照常去劳动,我同江村长和这两位老师给你们读书识字的事商量商量!”

孩子们分四个小组行动,每组七八个不等,大的一个组打猪草,小的三组捡破烂去了。

三人随王寡妇进了堂屋。

江村长先开口:“二嫂子,王老师、方老师送学上门,要利用周六、周日给你的几十个孩子教知识,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同意。我们可以让孩子们在家里打个基础,我以后再想法让他们到别处去学习。(对方芹、王谨)王老师、方老师,我是弯刀逗直把,直人说直话,这学杂费呢?有我就多一点,没有就不交!”

方老师、王谨异口同声:“可以,可以!”

王寡妇:“这堂屋还坐得下这些孩子,就是没有课桌,黑板。”

江村长:“我们村里原来办夜校有块黑板,可以借给你们用。那课桌呢?你们平时架起吃饭的板子也可当课桌啊!”

王寡妇:“村长主意高,方老师、王老师,那就这样定了。”

方老师、王谨都点头:“定了!”

跑了一个假期,方老师、王谨脸上都晒黑了,心里也是热烘烘的。到了开学,在荆野坪共招了180个学生,初中两个班,小学一个班;芭茅沟还有一个特殊班。

3个班至少要5个老师,方老师、王谨从荆野坪找了两位退休教师顶上,还差一人,只好动员乃兄王忱。

王忱一直是站在母亲一边反对方芹、王谨回乡端土饭碗的。他的理由很充分,证据也很有力:当年家里穷困,他看弟弟王谨各科成绩比自己好,希望比自己大,所以一读到高中毕业,就回来帮父母种承包地,大家鼓劲把王谨盘出头。没有想到,全家人的心血白花了。所以,到了母亲想通了以后,他还没想通。但是,弟弟、弟妹都不以为意,对他不愠不怨。

这天晚上,王忱还是吃他的黑脸饭,不理弟弟、弟妹二人。但是方芹嘴特甜:“大哥,我们树人学校眼看就要办起来了,差一位老师,真是火烧眉毛,看你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克服这个困难?”

王忱不吭声。

大哥不应大嫂应:“方芹,你是个好弟妹,大哥一直唱黑脸,叫他突然唱红脸他唱不了,没有思想准备。”

王忱仍然没做声。

王谨也开腔了:“大哥,你的情义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你要相信我和方芹,也要相信你自己。我们大家捧土筑墙,这路是走得通的!”

王忱继续沉默。

父亲、母亲看不过意了,都直催王忱:“王忱,你总得表个态吧!”

王忱甚至端起饭碗,到门外吃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

大嫂喻桂花“噗哧”一声,满口饭喷出来了:“爹妈,方芹,王瑾,你们都不要着急。你们明天开学,我包他到地!昨晚上我和王忱还在商量这个事。你们几次三番找他,他总是不搭理,昨晚我就埋怨他,逼他,他就说了人话:‘谁叫我是大哥呢,该帮还得帮咧!’他听我的,你们就放心吧。”

荆野坪树人学校开张了。谁叫我是大哥呢,该帮还得帮咧!虽然面无表情,但总算来了。

开张第一天,大家公推方芹担任校长,王谨担任教导主任,于俊担任总务工作。从校长到教师,一律全席课。

这顶乌纱帽,太不寻常,太重了!它重重地压到了方芹的头上。三十而立,正当其年,此时不干,何时努力?

一大堆问题摆在她的前面,她以一位女帅的风度全揽到了肩上。她的头脑特别好使,提出了一个个解决办法,都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眼下,手中的课本少得可怜,就让王谨去三省四县到处跑,一周内必须找齐课本。

原来只准备了两间教室,现在比原计划突破了一个班,只有把万大林家的牛棚收拾好,才能凑够三间教室。

方芹当校长像个校长,和大家一起挖运牛粪,打扫房屋。因为王忱是个狗屎木匠,粗通木活,又乒乓乒乓装了板壁,添制桌凳,把个树人学校办得像模像样。

开头一个星期,大家把课文抄在黑板上,一周的课程抄完教完。王谨的课程,由方老师和两位老教师代上。

万事开头难,但他们还是挺过来了。王谨把课本找齐了,方芹带着师生,都到村口去接。

天边万朵朝霞,方芹一脸喜气:要干就干出名堂来,才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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