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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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的石板路(连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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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建华
发表于 2022-3-30 12:29: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石头94 于 2022-4-1 09:17 编辑

1、收聽廣播

    記得是在五十三多年前的冬季,在一個嚴冬的夜晚。
家裏那臺黑色的三五牌掛鐘,表盤上的長短針組成八點二十的圖案。慢條斯理地沿著各自的運行軌跡,發出有條不紊地滴答滴答響聲。在肅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澈。
窗前擺放著一張兩抽桌,桌面上有一個鐵皮文具盒,盒裏面有幾支長短不一的鉛筆。桌面上還有一臺老式的收音機。收音機裏面正在播放《小喇叭》學齡前兒童節目。兩個弟弟正趴在桌前,聚精會神地收聽廣播。
從我記事的時候起,在我們家,最值錢的物件,就是一直擺在桌面上的這臺收音機。從小到大,一直不敢去碰它,生怕把它碰壞一點點。
我們這個家,伴隨著國家建設需要,從撫順到吉林,從東北的吉林到大西南的重慶,再由重慶到成都。如同吉普賽人一般,到處搬遷,四海爲家。十幾年過去了,這臺收音機一直默默地跟著我們,寸步不離。在四海為家的搬遷途中,還論坐火車還是輪船,都和家裏的三五牌掛鐘一起,至始至終沒有離開爸爸的手。
三五牌褂鈡掛在墻上,平時沒人動它,倒也無所謂。就是這臺收音機,從我記事起,一直就擺放在桌子上,從小到大,我從來捨不得去碰它。生怕把它碰髒了,那怕是弄上一點灰塵。都趕緊把它擦乾淨。不能讓它有丁點閃失。
這會兒,家裏25瓦的白織燈,看起來也不亮,昏暗的燈光投射到兩抽桌上,照射到那臺收音機上,原來的外殼是醬色,可在微弱的燈光下,倒像是紫紅色的。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窗外開始下起雨來,這會兒的雨,儘管不大,但風力確實不小。由於風力的作用,雨點打在玻璃窗上,發出陣陣細微的沙沙聲。這會兒的窗外,飄起了細細的雨夾雪,玻璃窗上流下一串串晶瑩剔透的小水珠。
往外望去,外面一片霧濛濛的,像是起霧了,大概是就要進入數九寒天的季節,我隨手翻了翻掛在墻上的日曆:怪不得今天這麽冷,原來是要到冬至了。明天就是冬至。看樣子,在今天晚上,就要下雪了。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臘月裏的刺骨寒風,漫天夜空中用力吹打著玻璃窗,不斷的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這段時期,爸爸媽媽參加單位上的學習班學習,不知爲什麽,現在還沒有回到家。
我和兩個弟弟守在家裏,聚精會神地圍在簡易兩抽桌前,收聽著這桌上的收音機裏播放的節目,正在播放著兒童節目的《小喇叭》,節目突然中斷。
接著就有一個強有力的男高音,正在用頓挫悠揚的語調,一字一句地播送著,偉大領袖毛主席,向全國人民發出的最新最高指示:
“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說服城裏的幹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大學、高中、初中畢業的子女送到鄉下去,來一個動員。各地農村的通知,應當歡迎他們去。”
兩個弟弟腳上蹬著拖鞋,站在地上,擡頭看看我,好像明白了什麽?
兄弟兩個一邊聽著廣播,一邊議論著。
三弟問道:“啥叫知識青年呢?”
二弟一邊聽著廣播,一邊向他簡短的解釋:“你剛才不是也聽到了嗎?毛主席剛才都說過了的:凡是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除了小學以外,凡是讀過書的,都應該算是知識青年。”
三弟又說:“那,大哥,你算不算是知識青年呢?“
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我到底是還是不是。衹得含混不清地回答:”現在還説不准是,還是不是。過幾天再説。反正是,還是不是。這都由不得我說。“
三弟聽我這麽説,也開口說到:“大哥是讀過初中的,也就算是知識青年了。”
二弟回答道:“肯定的。大哥是初中生。肯定應該是,當然要算知識青年了。”
過了一會兒,二弟又面對著我說:”大哥,我記得你上的那個初中,好像和別人不一樣。人家上的初中,上學就是上學。而你上的初中,有一半的時間是在工地勞動。而且一去就是一個月。那你上的那個初中到底還算不算是初中呢?“
二弟提出來的這個問題,還把我給問住了。這也正是我的一塊心病。對此我一直是滿懷疑慮。自己都沒有想明白。當然我也就沒法回答。衹能含糊地說:“算不算初中,我説了也不算,要等上面的通知,反正,像我這樣的人,多了去了,不止我一個人如此,大家怎樣我就怎樣,隨大流吧。”
六歲的三弟還在問:”大哥,什麽是知識青年?“
二弟在旁邊答道:”讀過書的,有知識的年輕人,都算是知識青年“
三弟又問道:”什麽是知識?“
二弟耐心地回答:”知識是從書本上學來的。讀書讀得多的人,上過學的人,都是有知識的。“
三弟在西禦街幼兒園上大班,聽到剛才的廣播,潛意識地感覺到:站在眼前的大哥,在不久的某一天,可能會離他而去,要離開這個家,到農村去當知青,不免有些緊張。他看看我,又看看他的二哥,小聲地問:”那大哥也上過學,是不是也要到農村去?“
二弟看了看他,認真地說:”剛才廣播裏不是説過了嗎?知識青年裏包括了初中,凡是讀了初中的,都是知識青年,都要上山下鄉,這當然也包括大哥。這是必須的。“
三弟又問到:“那,大哥也要下鄉,到農村去?”
二弟認真地回答:”那是肯定的。大哥肯定要走,要離開這個家,到農村去當知青。”
三弟又說:“那,大哥當知青,好久才能回來呢?”
二弟苦笑著回答:“這個問題,我可真的回答不了,你還是去問大哥吧。”
三弟把頭轉向了我,繼續問道:“那,大哥,你當知青,好久才回來呢?”
三弟的這個問題,把我們都給問住了。我們把他拉到身邊來,摸摸他的頭,拉拉他的手,他提出來的這個問題,我們誰也沒法回答。三弟依然用眼睛盯著我,很想從我的臉上找到答案,天曉得,這個問題,我都不知道該去問誰,這還沒有出發,就想著回來,想得也太早了一點兒。不過,這也是早晚的事兒。
我把三弟拉過來,二弟也圍過來,我們兩個忙著給三弟洗臉洗腳,先哄著他去睡覺.三弟提出的這個問題,我們也衹能等以後再回答她了。
此刻,我站在窗臺前,向外望過去,剛才的霧氣已經消散了許多。小雨已經轉化成雨夾雪。細雨裏夾雜著潔白的雪花,在月夜中漫天飛舞。潔白如玉的六邊形結晶體,依附在玻璃窗上,顯示出輕盈剔透,格外潔淨。
此刻房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原來是爸爸媽媽下班回家了。爸爸媽媽白天在牛市口那邊上班,晚飯後還在學習班裏學習。每天到家都是九點種以後。
我打開了房門,爸爸媽媽進屋後,我順手關上了房門。
爸爸問道:“老三呢?睡了麽?”
我回答道:“已經睡著了好一會兒了。”
媽媽姐朝問道:“那老二也睡了嗎?”
我回答道:“剛睡下。”
爸爸轉過身來,面對著我,嚴肅地問道:“剛才發表的最新最高指示,你都聼到了嗎?”
我十分認真地回答:“聼見了,我已經記錄下來,放在桌上了。”
媽媽接著説:“這是一件大事。直接關係到你今後的一生。也影響到我們全家,你要好好地想想。”
爸爸剛要開口,想要説點兒什麽,突然聽見窗外的樓下,視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石建華!
石建華!
就在我家的窗外樓下,這時候,突然傳來了一陣焦急地喊聲。
我趕緊推開窗戶,伸出頭大聲回答:“來了,來了,等一下。”
向樓下看去。這是我們班上,號稱為五虎上將(這五虎上將裏,其中也包括我一個,沒法子,個子長小了,就得受別人夾磨)之一的同學,叫江品學。
他的近視眼非常嚴重,鑲嵌在眼鏡框架上的鏡片,就像一對啤酒瓶底。他的頭髮上,衣服上,眼睛退和鏡片上,都落滿了細細的潔白的雪花,一對鏡片在路燈下反射著淡淡的光。他正站在我們宿舍的樓下,進單元門外的三合土人行道中間,仰著頭,眯縫著雙眼,望著四樓,對著我家窗口用力大聲喊道:“石建華,學校裏明天要開大會,必須要早點去。不能遲到。更不能缺席。我還要通知其他同學,我走了。”
在這麼晚的黑夜裏,他的視力又不好,深一腳淺一腳地趕著走夜路,來通知我,很不易啊。我連忙打開窗戶,把頭伸出窗外,使勁大聲地回答了一聲:“我聽到了,聽到了,你等一下,我馬上就下來。”
我邊說著伴奏,趕到房門口,一把抓住手柄,猛地拉開門,急急忙忙地往樓下跑,我緊趕慢趕,來到底樓的單元樓梯間門口,他已經走得很遠了。   
在大院門外遠處,那昏暗路燈下,隱隱約約地晃動著,江品學那個瘦弱的身影,隱隱約約地聽著,雙腳踩著那雙不跟腳的雨膠鞋,走在泥水地裏,不停地交替發出呱唧呱唧的,單調沉重的腳步聲……
這時候,我看見了,距離我家百米以外的大院門口,大鐵門外的人行道上,慢車道上,湧現出很多的大幅標語牌,還有數不清的人流,打著三角形的彩旗,由北向南不斷綫地開進。還有很多用解放牌大卡車改裝的宣傳車。車上的高音喇叭,不斷地迸發出震天響的口號。表達著對偉大領袖無限忠誠的信念,表達緊跟偉大戰略部署的堅強決心。
我轉身上樓回到家,管好房門。
爸爸看著我,不緊不慢地對我說道:“我都聼見了,你們學校明天開大會,肯定是和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再教育的事情有關。這對你來説,是一件大事,對我們全家來説,也是一件大事。你必須要好好地想一想,多想想,今天晚上,我們誰都不忙做決定,我和你媽也要商量一下。”
我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要睡覺了,我倒在床板上,翻來覆去的,就是無法入睡。站在窗臺前,望著窗外大街上呼嘯而過的宣傳車,此起彼伏的發出高音喇叭的喧囂聲,大院門外川流不息的遊行隊伍,呼喊口號的聲浪不斷地傳進屋裏。源源不斷地撞擊著我的耳膜:“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窗外震天動地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吵得我根本無法入睡……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説吧。現在已經過了零點。應該是明天的界限了,還是睡吧。衹要睡著了,也就啥也不想了。明天學校開大會,肯定是要動員上山下鄉的事情,毛主席都説了:知識青年到農村去,這其中就包括了初中,可我這幾年讀的算啥初中啊?純粹是半工半讀的職業班。這能算是初中嗎,我不知道……
人生總是要遇到那麽多的溝溝坎坎,每到關鍵時刻,總會有那麽多的不如意,在前面等著我。倒楣的,不順當的事情,總是一件接一件地找到我的頭上。我這輩子不曉得是咋個了?這麼多的黴運!
我這時候的思路,又跳到了1964年的夏天,小學畢業升初中的時段,升學考試前後,在那個時間段裏,所發生的那一樁樁往事,又浮現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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