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

吕立

二月是寒冷的季节，也是温馨的季节，

一切的萌动远离我们，又包含我们。

在七号楼里，我们八户人家

尽量地封闭自己，用回避交谈的方式

聚集起可怜的热量，在一面有限的阳台上

拥抱阳光的线条。



一切变得陌生，在可以解释的铁门里

锁住了成人却释放了孩子。

于是楼道里变成了他们的“战场”，

每一次意外的消息里，总参杂着

稚嫩的童音。

孩子们是诚实的，就像他们的习性，

不时地把家中的隐私和果核扔满楼道

在这里只要我们仔细

就可以找到被污浊腐蚀以后的花朵

和早已失去的那份真纯。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流逝，

而我们仍然重复着昨天的事情，

因为关闭了所有的窗子

用不着关心自己的冷暖，也就很少想起别人。

今天王姓的走了，明天李姓的进来，

由于陌生人们变得彼此客气，

渐渐地和楼道里的纸屑、果核形成对比

变得明晰起来，就像无数根绷紧的弦，

弹奏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声音。



忽然有一天，一种末日感触动我们的心头，

面对整洁而安静的楼道

我们彼此感到不安

深深体会到在人类天性里不只纯洁那么简单，

我们的嗅觉和视觉被什么东西障住了。

孩子们说：玉娘来了。



我们恍惚记起了那个不再年轻的身影，

五十几岁的皱纹里盛满辛酸，

总是面带笑容，而笑容里的那份沉静

却像一本无法读懂的故事。

唯有一双坚强有力的脚

时常响起，让我们感觉到

被压抑以后的轻灵。



她是在101室住户走后进来的

三、四个老式的柜子，一支皮箱，一张床，一台电视，

是她全部的家当。

她似乎没有亲人，甚至没有熟人，

就像她每天早晨重复的工作一样，

从四楼扫到一楼

——准时、寂寞、平静。

透过门缝我们窥视着她，

就像欣赏一棵孤寂的树，

在每一次随风飘动的心绪里，

那种刻意渲染的寂寞和纤尘不染的怪僻，

觉得很正常。

而孩子们却成了她真正的朋友，

对于孩子们来说这里没有防线，

有的只是奶奶和姥姥般的亲情。

在这里他们可以面对所有的书籍，

去倾听一个老人的叮咛，

并在喜爱的玩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们唱歌，他们跳舞，甚至

莫明其妙地学着玉娘的动作和声音

……

一切都充满迹象，阳光已挤破所有的窗栏，

而我们却在生存里忽略了它。

我们无意去探究这一切的本源，

却稍微感到了一缕清洁，温馨的芳香。



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就如同生存的空间，

我们从来不想储存多余的东西，

而使它们生长。

我们尽力地回避着一切，选择着一切，

维护着自己的血肉和骨头。

直到有一天，当我们发觉所有的报纸和刊物

不翼而飞的时候，才察觉

在一楼的墙壁上像一块绿洲

排列有序地悬挂着只属于我们的那点东西。

这是玉娘亲手做的，不为什么，

用她自己的话说：图个方便。

而在收缴水、电费的日子里，

当玉娘的面孔出现在每家门前时，

我们却因这突如其来的震惊而尴尬。

她却平静地说：

你们工作忙，以后由我来做。

她迫使我们在审视她的同时

重新审视自己，

其实我们真的很孤独。

在以后的日子里

我们试图走向它的边缘，

这一刻才体会到步履如此艰难。

在大地的深处，春天已充斥在宇宙之间，

而在我们的身体里却很迟缓。



就这样，玉娘的住室

不再只是孩子的天堂

它不时地容纳我们，并将每个影子重叠，

使我们在巨大的孤独里

学习理解。

于是在六月八日这一天，

我们不但用最精美的菜肴和语言，同时

也用解冻的心

为玉娘五十七岁的生日

也为我们熟悉的过程，

集中起所有的智慧和心愿。



接下来就是七月的雨天，

潮湿的季节里有许多潮湿的心在发芽。

某一天的一个黄昏里，

一个陌生的男子用陌生的眼睛，

叩响101室的门。



他是玉娘唯一的儿子，

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因为过多的贪欲

走进了监狱的大门。

我们震惊了，无法理解。

他怎么会是玉娘的孩子？

一切都是真实的，很清楚，

只是我们的思维出现了问题。

很难理解生命底蕴里的花朵

盛开在腐败的地方

她为什么如此美丽？

我们开始向灵魂祈祷，

用心锁住孩子，

然后编造一些似是而非的谎言，

欺骗自己的同时，也欺骗别人。



渐渐地，玉娘变得寡言少语起来，

在我们的眼睛里看出了整体的沉寂，

她感到一种喘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重压，

而这一切又都是她早已经历过的东西。

这些年她尽量躲避孤独，

却屡次移植着孤独，

她建立的港湾曾使多少风雨之舟获得安静，

而最终却毁于一旦，

她的心碎了。



玉娘就这样走了，在一个阴雨的早晨，

没有人为她送行。

当楼道里再次充满吵闹声和发霉的果核时，

我们的心里才感到异常的空荡。



美好的东西总是这样易逝，

就像我们唇边的一个笑影，

夜晚里的一朵昙花。

殷凤君

赏读叙事长诗！玉娘的故事读来让人心酸！

吕立

殷凤君 发表于 2018-4-7 21:32
赏读叙事长诗！玉娘的故事读来让人心酸！

有时美好的东西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