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大姑

李梦群

        大姑离开我们四十多年了，倘若健在，也该年近古稀了。
        
        曾在梦中，看见大姑站在村里那棵粗壮的皂荚树下，与人爽朗地说着笑着，我大声地喊着大姑，想和她一起回家，大姑却好像听不见，怎样叫她都不答应，急得将我喊醒。

        那一年的仲夏，异常的闷热。夜幕降临了，门口的柳树上，知了还在嘶哑的喊叫着，圈养的家畜亦烦躁不堪地走动，忙于劳作的人们谁也没有预感到灾难的临近。

        这一天，远嫁唐山开平的大姑，拖着干了一天农活的疲乏，拾掇完家里家外，轻抚着年幼的女儿进了梦乡……凌晨时分，一道耀眼的蓝光闪过，这座享有美誉的凤凰城顷刻间化为一片废墟。在这场深重的地震灾难中，大姑和她可爱的女儿小华未能幸免。历史铭记了这一天，我们也痛心铭记了这一天：1976年7月28日。

        在过去的岁月里，爸妈曾多次讲述过，地震过后，爷奶的担忧和惶恐。因为，我爸的大哥，也就是我的伯父，一家四口居住在古冶，而大姑一家居住在开平，都是唐山大地震的震中区呀，大家又怎能不担心。

        那时通讯不发达，村里还没有通电话，家里贫困得连个自行车都没有，要打个电话只能步行到枣园公社或牛头崖镇，或靠写信和捎信互通往来。伯父一家安然无恙，不久就捎来了消息。大姑和小华的噩耗，大家一致商量好，小心翼翼的隐瞒着，不敢轻易告诉奶奶，就想再往后拖一拖，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她。毕竟十指连心哪，怕瘦弱的她承受不住这样沉痛的打击。

        现在想来，或许奶奶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吧，那些天，她总是踮着一双小脚，走到小村东侧，站在路边翘首遥望，希望就在哪一天，看见大姑抱着可爱的小华向她走来。直到有一天，村里有个人，在路边遇见奶奶，寒暄之中，不慎道破了大姑去世的消息……奶奶就这样知道了，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噩耗的那一刻，该是怎样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疼痛啊！

        还记得，奶奶在世的时候，每当夜深人静，娘俩躺在火炕上闲聊，常常与我一起追忆大姑幼年及生前的点滴，虽说多少年过去了，不再伤心得落泪，但却仍然心痛的叹息。那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呀，直到如今我也当了妈，和自己的宝贝亲昵无瑕，才深刻体会到奶奶当年叹息的悲痛。而今，奶奶也不在了，缅想逝去的日月，心中溢满感伤。

        印象里，大姑长着圆圆的脸庞，一双大而含笑的眼睛，两条粗黑的麻花辫梳得干净利落，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性格外向开朗，说话大嗓门，特别爱笑，笑声清脆爽朗，富有节奏感。那时家境贫困，作为长女，大姑没享过什么福，为了尽早成为家中的帮手，很早就下地务农了。那时的生产队还没有解散，为了挣得最高工分，大姑像个男人似的抡锹扬镐干粗重活计，只为年终多分些红贴补家用，大姑也因此出嫁较晚。

        大姑生来和气外向，村里不论老小都乐得与她交往，我们这些侄儿侄女更是喜欢与她在一起，就连大姑挑着扁担去村里的方口井边提水，也跑前跑后的追随。大姑是个播撒快乐的天使，她带着我们去田间树林采野菜、捉蚂蚱、逮知了，还去村西的二道河挖青蟹、捞菱角、淘小鱼。那时的孩子哪有什么零食可以享用呀，而每次大姑收工回来，总会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把榆钱、一捧桑葚、几根嫩黄的高粱乌米或青翠的蒲逢棒，这些新鲜的美食，成了我们眼中的期盼。倘在割麦时节，带回几个小巧的淡灰花纹的野生鹌鹑蛋来，足以令我们欢呼雀跃。

        大姑还爱好文艺，在那个贫困的年代，每到傍晚，人们便自发的聚集在大队院内吹拉弹唱，自编自演快板说唱和歌伴舞等，来缓解劳累一天的疲乏，大姑嗓子好唱得好，便是这“晚会”的主角，深得村民喜爱。那些年月，物质相当匮乏，日子也较为清贫，但我们的生活充满了简单的色彩与欢乐。

        四十多年前的仲夏夜，大姑走了，走得那样匆匆，那样无声无息，只将思念留给了爱她的每一个人。大姑去世那一年，我才只有五岁，关于地震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我妈说，地动山摇的那一瞬，我爸快速开门跑出去直奔隔壁爷奶处，我妈一手挟着我，一手拖着我哥，娘仨一起跑到人喊狗叫的大街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紧紧拉住我妈的衣襟，惊恐万分地站在人群中，看到院墙倒了、猪圈塌了、猪狗都跑出来了……然后打雷下雨了，大家再也不敢回到屋子里，一直等到天亮了，都在自家院里搭了那种木板塑料布的简易地震棚，然后在里面生活了好久。

        后来，我的老姑，走进了大姑原来的生活，和大姑父组成了幸福的家庭，勤劳善良和大姑一样乐观开朗的老姑，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小日子经营得和和美美。以前，在我稍稍懂事时，曾经因此问过爸妈，是谁做出这样的决定，怎么会有这样让人意想不到的安排，不记得爸妈当时是怎样说的了。我领会着，那时，或许是因为家贫人和心向好吧。现在想来，并且坚信，就是上天注定的姻缘。

        还记得，每次说起这件事，我妈总是气愤不公。因为，在地震的那一瞬，姑父正在开滦煤矿值夜班，他逃生出来跑回家，没有考虑太多，潜意识里就去扒废墟里面的父母，父母得救了，再去扒妻女，大姑和小华已经没救了……因此，在老姑和姑父的婚事上，伯父、老叔和我爸，哥仨原本不同意，他们一致认为，姑父没有在第一时间去抢救妻女，去抢救他们的大妹，是不可原谅的罪责。但是，我妈就特正义，她总是义正词严的敲打我爸，地震的那一刻，你又跑到哪儿去了呢？你不也是惦记着爸妈！

        作为一个旁观的小辈，我不想就此论是非，而是非常理性的想，每一个人，在地动山摇危难降临的那一刻，哭喊、恐慌、自保、救人……所有一切的反应，都是正常的反应，而不顾余震连连，不顾自身安危，转身去营救他人，不管救的是父母还是任何人，都是舍生忘死的伟大壮举，都应该值得钦佩。事实上，我的姑父是一个淳朴厚道的老实人，他不善言辞，耳朵还有点背，从来都是默默无闻的做事，润物无声的关爱他人，四十多年来，深得我们这一大家人的认可与喜爱。

        那年夏天，老姑从开平给我打来电话，她在电话里，平静的告诉我，由于唐山新民居建设，大姑的坟地要改迁，于是她和姑父在限定的时间内，选购了墓地，置办了棺木，又给大姑和小华挑选了漂亮的唐装，一点也不差的按照当地的风俗妥善的迁坟，并且特地立了一块石碑……用老姑的话说，从此，大姑的坟不再地处荒郊野岭，而是走进正规的公墓了。

        那一天，我正在上班，听到这个消息，心忽地一颤，我想我应该感到欣慰，但却忍不住内心的悲伤……忽然想起好多和奶奶一起追忆大姑的点滴，想起奶奶那一声声沉痛的叹息，不禁泪湿双眼。

        前些天，老姑从唐山回到娘家小住，老叔一家和我们一家，十多口人在一起大聚，餐桌上，大家笑语喧哗，血脉相依，亲情融融。回来的时候，天色向晚，下起了小雨。我和老爸手挽手，边走边聊，不约而同说起了大姑。老爸说，大姑是1950年出生的，腊月二十七的生日，整整比他小十岁，是最开朗也最知道惦记人的人，要是看到这么多的侄男孙女，不定得有多高兴呢。老爸还忍不住回忆，大姑最初嫁到唐山时，总是惦记着清贫的娘家，即便捎来一副手套，也不忘往里塞进两块钱，那时的两块钱，可比现在值钱，能买不少东西呢……

        七月，微雨的黄昏，习惯地走进老爸的书房，心蓦地一颤：一帧20寸见方的大姑的遗像摆在陈旧的书桌上。不需交流，无以言说，思念却是相通的。照片上大姑微笑着，一如当年慈爱地注视着我的表情。

        大姑，想起你，今夜难眠，月朗星稀的时刻，可否走进我的梦乡。

张学敏

文笔优美，感情真挚，文章感染力强，让人和作者一起忧伤，一起回忆！

爱晴皇岛

灾难无情人有情，血脉亲情永远割不断，让人怀念。

李梦群

张学敏 发表于 2018-3-13 20:40
文笔优美，感情真挚，文章感染力强，让人和作者一起忧伤，一起回忆！

每年七月，总是掀起回忆...

李梦群

皇岛 发表于 2018-3-14 17:49
灾难无情人有情，血脉亲情永远割不断，让人怀念。

心心念念，血浓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