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那些事儿

李梦群

      记忆里，定格这样一幅画面：年迈的爷爷，端坐在老家的小屋里，火炕上，阳光下，独自对弈下着象棋。

      手捻花白的胡须，是在沉思吗？端起窗台上的小酒壶，倒上一小杯，喝上一小口，是在庆祝博弈胜利吗？

      许多年之后的今天，当我同样坐在阳光下，忽然想起那画面，不免有些懊悔，将帅兵马，两军对峙，怎没想到当时去问问爷爷，到底是谁输谁赢呢……或许，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的沙场，一个人的征战，一个人的路途，一个人的时光，怎样都需独自来面对。

      我妈有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每年春节，全家总要聚在一起，年轻气盛时，姐夫妹夫们可以喝得掀桌子，但不喝透喽不能走。如今，老哥几个都上了年纪，再也没有力气拼酒啦，但说起当年那些趣事，仍会说笑不止。尤其记得有一年，酒官司从中午打到晚上，姐夫妹夫彼此都不服，我爸更是连喝十三杯，摸黑骑着大自行车，前边横梁坐着我，后边车座上带着我哥，一路走走停停，迷迷糊糊骑行三四十里路，还能安全到家。醉酒的人，我只佩服我老爸。

      喜欢喝酒，是觉得喝着有趣。其实没酒量，真的不会喝，单薄瘦弱的身体也不允许，从年轻无惧到中年不惑，再也不敢有恃无恐。每次喝多，夜里折腾，天旋地转，胃肠亏损，病仄几天，我妈就总是气恼训斥，唠叨不已。我像我爷，也像我爸，我家祖传就喝酒，我在继承革命优良传统呢！训得急了，我总是这样理直气壮的回答。

      逢年过节，全家欢聚，老爸总要举杯致意，总结并祝福家人，也重视培养锻炼两个孩子，学会说祝酒词。团儿和牛牛侄儿聪明伶俐，年幼时也曾憋得语无伦次，长大后流畅自如再不怯场。去年除夕，举家团聚的时刻，团儿不断提醒我：妈，该你说了。呵呵，好像不说句祝酒词就少了点什么。而在老叔家举行的春节宴会上，团儿端起酒杯，张嘴就说：祝各位长辈身体健康、万寿无疆！大家都笑了，而我不免有些尴尬。团儿悄悄对我耳语说，我想说得另类别致点儿。好嘛，姥爷白培养了，竟然整出文革风。

      记得第一次喝酒，是在16岁，参加县文联的笔会活动。那时年轻敢喝，几杯啤酒喝下去，人就晕了。恍惚之中，听到大家在一边谈文论诗，大脑一片空白。吕立大哥变戏法似的，拿来雪糕为我解酒。

      20岁参加工作，新环境，新岗位，新朋友……日常小聚，拉近了彼此间陌生的距离，绚亮了倔强而任性的青春。女人醉了哭笑无常，我到现在仍然不明白，那些在一起喝酒的小伙伴，她们哭的是啥，笑的又是啥，而我也总是随着落泪如雨，亦或大笑不止。

      第一次喝葡萄酒，是在朴老师家。老师一家是鲜族，退休之后住在南戴河，师母金老师做得一手鲜族美味，同学们围坐在温暖的地榻上，吃着风味十足的烤肉、辣白菜、炒年糕、大酱汤、桔梗、打糕、冷面……又怎么少得了美酒。金老师精心酿制的蜂蜜葡萄酒，装在一个大肚玻璃坛子里，琥珀色的佳酿，在灯光的映照下，透着诱人的色彩。是年轻时辛苦嘴苦吗？那酒喝着真甜，后劲也真大呀。半夜起来狂吐，没有后悔喝醉，倒是连连叹息，心中实在痛惜，万般无奈忍不住，留不下肚内这美酒。如今，我也预备了透明的玻璃酒坛，在深秋时节，学着酿制葡萄酒，那味道却有些苦涩，感受不到曾经那样甜。

      喝红酒，应该细啜慢饮吧。品味着酒香，点数着心事，记忆糅杂沉淀，滋生些许感叹。玲珑剔透的高脚杯，斟满红宝石般的玉液琼浆，不歇一口气儿的连喝三杯，任谁能不沉醉？想起那年那次小聚，仍然觉得难忘而有趣。不过就是几个知交近友，宴请一个来自远方的多年前的初恋，曾经的信誓旦旦海誓山盟，如今早已无影无踪，随风而逝。可在那天举杯之际，却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喝得豪情壮志，哭得稀里哗啦，晕得抬不起头，吐得一泻千里……直到如今，我的好友每次提起那次大醉，仍然哂笑不止：那一刻，你们哭得是啥？感动得是啥呢？是啊，感动只在一瞬间，痛哭不愿再回首，如今再也说不清。好多温暖的记忆，温暖的情绪，温暖的话语，温暖抚慰着一颗斑驳忧伤的心。怎奈时光飞逝，沧海桑田，转身即成永别，不知再见是何年……

      工作调动，在单位遇到老同学。他说，三十多年再相见，咱得喝点庆祝下。夕阳西下，染透云霞，路边的小酒馆，仨老闺蜜加上他，四个初中老同学，跨越三十年坐在一起，没了幼时童稚，双鬓几分微霜。一箱红酒提上来，放在桌上。他说，今天不醉不归！仨闺蜜一对视，喝吧，开过“四中全会”，谁怕谁！端起紫色的佳酿，杯摇酒恍，悦心怡神，几番敬让，回味绵长。同窗的时光，共同的回忆，逝去的岁月，历经的风霜雨雪……随着酒香缓缓流淌。四个人，六瓶酒，整整喝了一箱，一瓶也没剩，而此时月上柳梢头，夜色已深沉。说着笑着踉跄着，酒话连篇，都说自己没喝醉，却不记得最后怎样回到家。一觉醒来，已然是凌晨，走向阳台，吹着海风，淡淡余味悠长。一喝就要喝一箱，从此喝怕了，再不与他喝。

      车祸之后，宴请好友以示答谢。举杯祝福，祝福你祝福我，祝福说多了，人也就迷糊了。我答应他们，以后走路一定要当心，横过马路一定左右看，却走不下饭店的楼梯，没有地震，为啥一切都在晃？晃晃的路，晃晃的人，晃晃的心，晃晃的世路人心……你对我说：小脸儿红扑扑，你喝醉的样子真美。呵呵，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饮酒又该如何说？醉饮欢歌的豪迈与洒脱，应该属于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男人吧？那易安居士名垂千载的“东篱把酒黄昏后”、“香消酒未消”、“忘了除非醉”、“浓睡不消残酒”、“沉醉不知归路”……非饮非醉，又是如何作得？

      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记忆却留痕，人生沉醉有几何，能够记起来的并不多。但只为了一句话，而喝得酩酊大醉，还会有谁共我？只记得前提是我请，却不记得最后是谁买单。那句话说的是什么，如今早已模糊不清，只是觉得当时很扎心，疮痂浸血，痛彻心扉，而我第一次因此喝了两杯白酒。白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呀，它能让你掏心掏肺说出心里话，也能让你醉意朦胧颜面尽失。我趴在桌上哭，坐在椅上吐，又不让人送我回家，我知道家在哪儿，也掏出了钥匙，却走不了直线，也上不动楼……长睡醒来，仍然醉倒在沙发。那句话到底说的是啥，你还记得吗？

      闺蜜家有二层小楼，一方小院，院里种着两棵葡萄树，一架带有纱帘垂幔的大秋千椅安放在一侧。每到夏秋时节，满架的葡萄藤浓荫如盖，垂挂着一串串玲珑剔透的紫水晶，在阳光的映照下暖人暖心。葡萄架下品美酒，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最是喜欢俩仨知己小聚，坐在院里的葡萄架下，红橙黄绿，摆一盘时鲜的水果，吃两三粒水果，饮一两口红酒、黄酒或桂花酒，鲜美醇厚，往事如昨，多希望时光能够放缓，永远停在这一刻。

      亦或晚来天欲雪，彼此相约，坐在暖暖的火炕上，燃起一钵热气腾腾的火锅，共饮美酒，温暖寒冬。如果再回到从前，我依然会选择与你沉醉……

      其实，还是喜欢一个人，独自坐在深夜里。明月朗照，清辉遍洒，举杯邀月，翻着记忆，哪怕只是呆呆的，举头望星空，偶尔呷一口红酒，浅斟慢饮的时光，岑寂而静美。

      微醉的夜晚，枕着醇香入眠，夜深沉，梦亦深沉，而窗外，月色如水，繁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