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溪，柳家湾（二十二）

于仙田

（二十二）
　
第二年春天，陶、柳两家的三件大事儿都完工了。
县里毛衫城里总投资两千万人民币的“陶柳毛衫制衣有限公司”在“五•一”节期间开张了，依旧是柳琴、柳书和花儿在管理着。不久，高山镇第一座大型冷库也建成投入使用，“陶柳果业合作社”挂牌营业。五月底，陶柳六家也乔迁到县城新河小区，枝儿、叶儿、骨朵都来到“陶柳毛衫制衣有限公司”上班了，这里有工人几百人，柳朵朵转学到了县城初中读毕业班了，陶爱爱也转入县城实验小学读书了。
时令进入到了夏天，南方开始发大水了，是百年不遇的大洪灾，后来东北也遭受到了洪灾，全国十多个省严重受灾。于是，陶、柳两家人商量决定把存在银行里的２００万捐到灾区去，支援灾区人民重建家园。柳燕舞说，这就对了，国家的钱，还给国家是应该的，人不能没有良心，当初没有国家的无息贷款，陶、柳两家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的。他对柳琴、柳书兄弟俩的做法是很赞成的，觉得这兄弟俩还行，不是那种为富不仁的人。
让柳燕舞和胡雪美、陶渊平和胡雪丽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柳画和花儿了，一个不娶，一个不嫁，而且还有了一个薛春雨夹在他们之间。不过，柳画却在县城里另一个小区买了楼房，早就装好了，一个人住在里面。在这件事儿上，就是胡雪丽和胡雪美也没有啥办法的，柳画和花儿都是说不听打不得了，也只能由他们自己去吧。
年底的时候，县里开辟出经济开发区和工业园，经济开发区在县城南面，工业园在县城东面。县里派出各路人马外出去招商引资，其条件是无比优惠的。
柳画决定辞职去开发区建立一座私立学校，他去找柳琴、柳书和花儿商量。柳琴说：“老四啊，你这个想法不错，呵呵，但是咱们家里却没有多少钱供你支配了。”
柳画说：“大哥，不用家里的钱，俺有办法的。”
“你有啥办法？”柳书问，
“计算机培训学校挣钱不少吧？”花儿说。
“那几个钱咋能够啊。”柳画说。
“那你有啥办法？”柳书说。
“你们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柳画说道，“你们仨搞企业这么多年了，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
“啥道道？”柳琴问。
“说说听听吧！”柳书说。
“是啊，说说吧，让俺也见识见识。”花儿也说。
“俺就不大相信你们会不明白的。”柳画说，“现在搞企业的很少有拿自己的钱来搞的，大都是拿着国家的钱在做。首先，凑起一部分钱来，买下一块土地，然后就拿着手里的土地作抵押到银行贷款，贷到了款先还上买土地凑来的钱，接着就开始建厂房。第二步，手里没钱了，再拿着土地和厂房作抵押去银行里贷款，购买企业开工的设备和办公用品，这样企业就运转起来了。第三步，企业运转起来了，慢慢来还贷款。如果流动资金短缺了，可以用企业的设备、厂房做抵押再去贷款。第四步，如果企业不景气没挣着钱，或者倒闭破产了，银行就会把你的土地、厂房和所有的设备收回去，你自己一点也没损失啥，就是赔上了时间而已。这，就是搞企业的门道啊！”
听完了柳画的“搞企业的道道”柳琴说：“呵呵，老四都快成了奸商了啊！”
“书读多了，知道的就是多啊。”花儿说。
“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柳书说，“这种经商之道，有道理，堪称经典，可以一试！”
柳画办理了辞职手续，在县里经济开发区买下了五百亩土地，开始建私立学校了。
有一天，柳书对柳琴、花儿说，柳画的“搞企业的道道”给俺启发很大，俺想咱们也应该再上一个新的项目，反正也不会赔钱的，反而一定能挣到钱的。柳琴和花儿就问柳书想上个啥新项目。柳书说道，你们放眼去看看吧，咱们国家正在由农业大国逐渐走向工业大国，在这个转变的过程中，农村人口大量涌向了城市，这就给城市的交通、电力、住房等等带来了压力，城市就要大搞基础建设，来适应到来的人口迁移的高峰，红红火火的房地产开发就是最好的例子。这样，那么这里边就蕴藏了无限的商机。柳书说，你们去看看，有多少人在县城买了房子，又有多少人在烟台、青岛、北京、上海等大城市里买了房子，农村人口向城市迁移的高峰期到来了！
柳琴说：“听你这话的口气儿，莫非你想搞房地产？”
“搞房地产，那可是个大买卖啊，恐怕咱们干不了的！”花儿说。
“是的，搞房地产是个大买卖，咱们不像人家‘富水集团有限公司’柳青和尚仁壮那么有钱、有经验，咱们的确干不了。”柳书说道，“但是，咱们成立一家中小型规模的建筑装潢公司是可以的吧？建筑装潢公司可以集装潢设计、建材供给、建筑装潢施工于一身，还会挣不到钱吗？俺预计这个行业最少也能兴旺二十年，咱们为啥不来这个行业淘金呢？”
柳琴和花儿被柳书说动了心，于是就召开陶、柳两家人的家庭会议来讨论表决，最后一致通过。于是，柳琴、花儿主要负责“陶柳毛衫制衣有限公司”的管理，柳书负责筹建建筑装潢公司。柳书在县城东面的工业园区里买下五十亩土地，开始着手建设，当然还是柳青、尚仁壮的人马在承建。

又到了新一轮“两委”换届选举的时间了。
柳琴宣布退出，不参加竞选，原因是自己没有精力和时间为村里办事。柳家湾村，柳大斌在位这么些年，混吃等死，不思发展，一点不作为，引起了老百姓的反感，也让身为县、市、省三级人大代表的“富水集团有限公司”老总柳青不愉快，柳青认为柳大斌不作为，早就应该下台了。
柳家湾村小名唤着烟种的柳不群恰恰就在这届两委换届选举中一次被选为村主任一次被选为村支书，名正言顺地成了柳家湾的当家人。
　　柳不群在家排行老三，生下来时仅一斤八两，爹瞅了一眼说妈妈的烟种大小，娘说就叫烟种吧，要知道那烟种比芝麻还小哩。待到上小学了，个头比同龄人矮两个半半截儿，大脑袋，挺个大肚子活像个孕妇，村里老中医说是营养不良。别看长相差点，头大心眼子多，将同龄孩子玩得团团转，爹说大号就叫柳不群吧。今年三十六岁的他在两委选举中能能稳稳坐上两把一号交椅，皆因在柳青、尚仁壮的“富水有限责任公司”的一次酒局上酒酣时说出的“如果俺能干柳家湾的村主任俺就……”的一翻打算，他那时是“富水河建筑公司”钢筋队的队长，他这翻话被柳青董事长听了个正着，后来柳青董事长就找他聊这件事，再后来他就成了柳家湾的当家人了，据说为这事柳青董事长出力相当大，因为他老人家是县市省三级人大代表哩，说话办事有力度。
柳不群刚上任就招来了一个大茶叶种植商，把靠近富水河南岸的一百多亩沙质地租给了这个种植商，二十年租期换来了三十万人民帀不说，还为村里不能外出打工的人找到了挣钱的活儿。三十万元到帐后，村里的各路神仙都各显其能来了。光腚时就噶伙计的老友们来了，说：“伙计，分了吧，保证村民会念你好呢！”妇女主任来了，说：“老板，给俺妇委会买点家什吧，省得上边一来检查就得去借人家的！”
　　最有意思的要数前几届村委主任、支部书记柳大斌了。老爷子年近七十了，黑头发黑胡子，腰不弯腿儿也不罗圈，走起路来挺胸凸肚的，天天呲着两颗大金牙在村里摆谱，说话紧一句慢一句，阴阳怪气的，日日喝得就跟那仙儿似的，左摇右摆的。村人都说有一首革命的顺口溜就是说他的：“革命小酒天天醉，喝倒工业喝农业，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喝得老婆背靠背，他瞅个空儿就上别人家去睡！”这位革命的老前辈风风雨雨差点累死在革命的岗位上，为啥有这样一说呢，村里也有顺口溜为证，专门为其歌功颂徳的，你听：“柳大斌气死个人，集体攒点家底全被他吞；柳大斌惊死个人，喝倒酒厂喝食品，两个厂子全他娘地滚；柳大斌鬼死个人，三千亩土地剩两千，那一千送了人；柳大斌精死个人，上上下下盘着根，纪委两院刑警队！”你从这顺口溜里就知道他老人家的革命丰功伟绩了！有看官说我不信，那你就是铁头犟，明眼人谁不知不晓呢？刚实行承包制责任制时，煮大锅饭的锅是砸烂了，但锅铁都成他家的了，也就是说集体攒积的家底全被他砸巴卖了，钱揣进了个人腰里；后来村里顺应形势建起的红酒厂、食品厂两个村办工厂硬生生地让他领着上头来的参观者和狐朋狗友喝完吃尽拿倒了，最终设备都不知搬到哪儿去了；再后来，沒啥倒腾了，重新分配土地，三千亩没有了一千，哪儿去了呢？一部分送人了，村里分文不见，另一部分一年一叫行承包下去，吃喝玩乐的钱儿都有了！您说就干这些革命工作，他能不用脑吗，能不消耗细胞吗？差点儿鞠躬尽瘁、死后而已矣。更何况柳大斌还是柳一民手里的一个木偶，柳一民让他干啥就干啥。
　　听到村里招商引资弄来了三十万，柳大斌这革命的老干部有一天吃完午饭后，喷着两嘴的酒气儿，挺胸凸肚，一步三摇晃地来到了柳不群的家。刚一进门儿，就摆开了革命老干部、高辈份的双重身份，阴阴阳阳地开腔说道：“三儿啊，听说弄回三十万来？这个，你想咋花啊，嗯？”说着便一屁股坐到了柳不群家里那正北间的沙发上，把自己当成了太上皇了。矮矮个头儿墩墩实实的柳不群，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送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就势坐到旁边沙发上，笑眯眯地道：“老爷子，您意下如何呢？”
　　柳大斌一听这话，立时来了精神儿，他先做了个端酒杯喝酒的姿势，嘴一张，头一仰，然后拍拍凸起的肚子，说道：“嗯？咹！呵呵……”
　　柳不群起身过去，将柳大斌扯着胳膊连挣带扶地拉将起来，用手拍拍柳大斌的那不知是该叫将军肚还是该叫孕妇肚的大肚子，依然笑美美地道：“老爷子，您革命这么些年，这里把集体那些家底革进去了不说，又造进去两个厂子外加一千亩地，还饿着？还要吃？还要喝？”
　　“呵呵……就这社会嘛……嘿嘿……”柳大斌干笑着说，“干啥，也不如咱爷们把它吃了喝了啊！”
　　“您老人家胡造作，还没造够？”
　　“嘿嘿……呵呵……能有够？慢慢来吧，到时候，恐怕你也要造的，也会造不够的！”
　　“感谢老爷子的‘哼哼’教诲啊，造不造的、够不够的，但愿你长长地活着，到时候瞧瞧啊！这钱是老百姓的，得问问大家同意不！”
　　全村党员大会上，柳不群把这三十万块钱的用处意见印发给大家，让大家讨论决定。
　　一、两万元给村妇委会置办办公用品、计生用品等。
　　二、五万元用于村子北面富水河上游建一座石头水泥的漫水桥，解决村民去北山过河的问题。
　　三，十五万元用于村南山沟河建八座拦河坝，蓄水为村民浇灌果树。
　　四，八万元用于村民五十岁以上的进行身体大普查。
　　全体党员全票通过。柳大斌虽也投了赞成票，但那头摇得像货郎鼓儿一般。
　　村民大会上，全体村民全票通过了这些决定。
　　这些工作都落实后，村里组织了五十岁以上的村民去乡镇卫生院做了身体大普查。柳大斌柳老革命干部杳出酒精肝、脂肪肝、三高症、一下子瘫在了炕上。
　　柳不群代表村两委去看望慰问这革命的老干部，老干部拉着他手有气无力地问：“三儿，你说我咋就得了这么些病呢？”
　　柳不群不说话，一手做了个喝的动作，一手拍拍肚子，然后指指天，又指指柳大斌，摇摇头，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柳大斌躺在炕上，想了半个月，忽然对老婆子说道：“这烟种三小子是说我吃喝遭老天爷报应啊！”柳不群听说后，微微一笑，道：“总算觉悟了，有进步！”
　　第一把火烧完了，柳不群紧接着烧上了第二把，这笫二把火便是要收回柳大斌送出去的那几百亩地，重新承包，积攒共公财富，用于村里发展。两委的个别人说，能行？俺看着是让人挠头的事儿，弄不好会出大事的。柳不群微微一笑道：“怕啥？集体的、国家的土地凭啥非得让少数人霸着？十几年了，他们往村上交过一分钱吗？共产党有王法哩，别怕，干正事，俺顶着！”
　　依旧是先开党员大会，后开村民大会，进行讨论，征求村民意见，村民绝大多人的意见是将那些少数人霸着的土地收回来。于是两委经过细致研究，制定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当年不管是啥原因非法给你的土地，全部交回村里！如果在地里栽植上了果树，一可用口粮地顶还，二可作为承包地优先承包。
　　往回收地重新承包那天，真的有人不干了，差点上演了全武行。按照两委事先调查统计的实情，第一个就要回收柳大斌侄儿柳勇手里的五亩土地，这叫打蛇打七寸，杀鸡给猴看，解决了他的问题，其他人的迎刃而解。一开始柳勇就耍懒了，他问：“凭啥要收回俺手里的五亩地？”柳不群坐在村委办公室那张破旧的、土改时收取地主老财的太师椅子上，笑眯眯地说：“就凭这地你无缘无故种了十几年，就凭这十几年你一分钱没交给集体！”“这地是你的？”柳勇挑衅地问。“错，是集体的、国家的！”柳不群依然笑美美的。那些跟柳勇一样白种十几年土地的主儿，怒目相视，群情激昻，但却无人敢动，都瞪大了眼晴在看着柳勇。柳勇被柳不群一句话噎得半天没喘上口气来，鼓着一双蛤蟆眼死死地盯着柳不群这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九品烟种官儿，有顷，一个蹿跳蹿过去，直扑柳不群。说时迟，那时快，柳不群一个高儿蹦起来，往旁边一闪，柳勇扑在了太师椅子上了，差点将太师椅子扑散了架儿。继而，爬将起来，又扑上来，柳不群双手迎上去握住他的双手一捏，柳勇嗷嗷地嚎叫起来，极像正被杀的猪的样子。柳不群没有松手，捏着，拉着，带着，将其牵放在太师椅子上说道：“逞啥能？你心思着俺这手白捏巴了十几年的钢筋吗？”柳勇还在哼哼着，老是在摆弄着两只手脖子，一副斗败仗的大公鸡的样儿，垂头丧气的。
　　柳不群看看这伙人，依然笑眯眯地，说道：“你们可以不交土地，那么，俺就代表村委起诉你们，到那时，你们不仅要交回土地，还要将十几年的租金全都交上来！至于，有人想打架，也无所谓，110民警十分钟就到，那后果，你自个想去吧！”
　　这把火烧得旺旺的，柳家湾的村民们大都像过年那般高兴，柳大斌跟他侄儿柳勇说：“烟种这三儿，咋就他娘的跟人两样呢？”
柳一民和他手下那些人一看阵势不对，也赶紧把自己手里无偿占有多少年的土地交了出来。
　　土地收回来了，重新承包下去，几十万承包金进入了村里的金库，第三把火又烧起来了。这第三把火就是重修桃花溪下的大水库柳家湾段十几里绕山渠道，开沟挖管道下管子，将村南柳家湾的水抽上环山渠道，浇灌柳家湾百分之八十的土地，因为大水库已被于家仁承包养鱼去了。
　　不出两个月，工程完工了，哗哗的水流进大田里。柳青董事长拍着柳不群的肩膀，笑呵呵地说：“不群啊，你这九品官儿当得好，说明俺没看走眼啊，努力，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