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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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的粮食


时节已到小寒，天气陡然变得寒冷起来。窗外的树木，安静地立在那里，闻丝不动，连树叶子都不抖一下，像是都冻僵了。屋子里有几个人，缩在炉子边，也一动不动的，生怕寒气从衣服的缝隙里钻进去，就连眼睛都直直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某个东西，不肯转一转。

木头突然站起身来，说：“小木头，咱们借书去。”

小木头把脑袋抬起来，身子还是一动不动的。“天气那么冷，要不你一个人去帮我借一下吧。”

木头没有直接回小木头的话。“你跟我去，我给你买个棒棒糖吧。”

小木头没怎么犹豫，答应了。

木头用他那冰凉的大手拉住小木头那同样冰凉的小手，提着袋子出门了。他们要走一段很远的路才能赶到书店。


木头对小木头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吗？”小木头一听到讲故事，两只小眼睛便睁得大大的，放出了光芒。只要有故事听，他听什么都行。

木头开始讲他的故事了，那声音就像安静的林间一只鸟儿不紧不慢地低吟着一支小曲。

“小木头，在我很小很小、比你还小的时候，一年当中，家里有一段时间是吃不上饭的，上一年收获的稻谷，到下一年还没有收割便吃完了。”

“你们怎么那么能吃啊！”小木头插话了。

“家里好几口人吃饭，田地又少，不够吃啊。”

小木头出了个主意：“那爷爷可以在田里多种些稻子呀，这样不就可以多收些稻谷了吗？”

“一块地能收多少谷子是有限度的，不可能种得越多收得就一定多哦。”

小木头好像明白了这个道理，继续听木头讲下去。

“说到爷爷，我又想起了另一个故事，那是一个与书有关的故事。在冬天温暖的阳光下，一个老人安静地坐着，瘦瘦的脸庞，长长的手臂，长长的身子，翘着高高二郎腿。他背靠在椅子上，轻声地念着书。那眯着眼睛的样子，还有嘴里飘出来的像小调一样的读书声，让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孩子着了迷。”

“这老人是谁呀？那小孩又是谁？”小木头马上抬起头来问。

“那老人就是我们老家神龛里相片上的那位，你见过的。他有着长长的寿眉，一双慈祥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他的家，好像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那个小孩呢，近在眼前。”

小木头明白了，他睁着两只忽闪的大眼睛叫道：“原来故事里的小孩就是你，老人就是老爷爷！”

“没错。老爷爷读的书叫《三国演义》，是七字一句的小册子，读起来就像念诗一样，也像在小声地唱歌。你想啊，在温暖的阳光下，小声地唱着歌儿，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那时我就想，要是我也认识那么多字就好了，那样我也可以唱歌了。”

“我知道《三国演义》是四大名著之一，我已经看过一些了。”小木头说，“先别说这个了，我还是想知道稻谷吃完后，你们会怎么办。”

“每年在粮食吃完之后，幸好家里有收获不久的麦子。把麦子在石磨上磨成粉，再把麦麸簸出来，然后做成麦粑，我们就拿麦粑来充饥。这石磨磨出来的面粉，麦麸去不干净，做出来的麦粑粗粗的，吃起来刮嘴巴。

“就这样熬下去，到秋天的时候，稻子就成熟了，我们就又有米饭吃了，到那个时候，我们也要去学校上学了。五年级的时候，我和伙伴们离开村里的小学，去另一个村子的学校上学。那地方离家里有五十分钟的路程。


“到了冬天，我们天还没亮就要起床，架起锅子煮饭。因为来不及炒菜，我们便洗好米，放进菜锅里，然后放水、放油、放盐，就这样一起煮。”

小木头觉得这不可思议，问道：“老爸，这样煮出来的饭也能吃？”

“这样煮出来的饭，光亮光亮的，有油的香味，盐的咸味，还蛮好吃的。”

小木头听了，摇了摇头，对他来说，这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木头笑了笑，继续讲他的故事。

“这还算不错的哦。我们清早出门，要到下午才放学。回来的路上，我们穿过春天波光粼粼的田野，沿着夏天湍急的河流从陡峻的悬崖脚下经过。秋天落叶飞舞，洒满我们歇脚的林间小路。冬天雪满山岗，我们一路欢笑手脚并用往上爬。

“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但难受的是，肚子常常饿得咕咕的叫，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就像蔫了的茄子。这个时候最怕的，是某个伙伴讲起他喜欢吃的美食来。要是讲到米粉肉，我们仿佛就闻到了米粉肉不可抗拒的香味，见到了米粉肉上那白得像雪一样的米粉；要是讲到青椒炒肉，我们便想像在大口大口地吃，丝毫不怕辣；而要是讲到苦瓜炒蛋，平时害怕苦味的伙伴们，这时也敢信誓旦旦地说这是难得的美味。

“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终于来到一口井旁边，大家像在黑暗中突然遇见了亮光一样，一窝蜂似地冲了上去，趴在井边，用手捧起井水就往嘴里灌。喝了一阵后，个个眼睛又有了些光芒，就像一棵枯萎的小草得到了浇灌，又恢复了生机。

“到了六年级和初中，我们上学要走一个半小时的路。学校可以寄宿，这样就有中餐吃了，但是菜只有豆豉和酸豆角，因为只有这些菜不容易变味。豆豉就像现在我们常吃的老干妈，但没有老干妈那样油油的、香香的味道。

“老奶奶在菜锅里放上一大勺油，再把一大碗豆豉倒进锅里炒。尽管如此，也还是很难见到油的光亮，还是那样黑黑的，糙糙的。酸豆角也是这样子炒，但是可以在里边放些猪肉和辣椒。这些菜一吃就是几天，当时能吃的东西不是很多，有这样的菜吃其实也蛮知足的。”

“要是豆豉有老干妈那么好吃，那也值了。”说到这里，小木头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因为老干妈是他下饭的好调料。他接着又问：“老爸，老爷爷还有什么书啊？”

“老爷爷还看《二度梅》《薛仁贵征东》《薛刚反唐》等。每到秋冬大家都比较闲的时候，老爷爷就给乡亲们讲书里的故事。老爷爷讲故事的时候，当主人公生气时，他寿眉倒竖；高兴时，他仰天大笑；打斗时，他便手舞足蹈。他讲得这样有声有色，有板有眼。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心思早已跟着故事的人物神游四方去了。”

小木头听得渐渐入了神，不再打断木头的话。

“在我们小的时候，能够看到的书，除了学校发的课本和辅导书之外，是很难看到其它书的。我直到进了镇里的高中，才在小书摊上看到了许多书，虽然大多是盗版的，但对很少见到课外书的我来说，那也是很宝贵的。

“在高中那段时间里，我买过几本书，我对其中的《鲁宾逊漂流记》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印象特别深刻。鲁宾逊对自己平平淡淡的舒服日子很不满意，他要去探险。后来他一个人流落到荒岛上，在那里独自生活了28年后才得到机会回到人类社会。他勇敢坚强，不放弃希望，他是我心中的英雄。



“另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讲的是保尔从一个年轻无知的少年，不断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革命战士的故事。读了这本书之后，我对许多东西都不再害怕了，因为保尔就是一个为了真理，不断前进的人，是他激励我做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

木头接着说：“最美的读书时光是在大学。明亮的阅览室里，周围除了一排排的书架，便是默默无语的阅读者。不时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就像一阵清风，吹进人们的心扉。

“小木头，人的一生需要两种粮食，一种是吃进嘴里的粮食，它让我们充满力量；另一种是‘吃’进心里的‘粮食’——它的代表就是书——能让我们充满积极向上的力量。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木头轻轻点了点头，父子俩继续朝前走，关于粮食的故事仍在述说……

李宇宙
2018年1月7日于新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