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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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鸟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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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7 10:05: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前言



苏鸟小姐是我有幸在微博上结识的一位散文作者。当然,「散文作者」是我强加在她身上的名号,写随笔只是她的记录生活的方式。


我对苏鸟的欣赏,主要体现在她让我相信世界上真实存在这样一种人:生在浮华乱世,却能静心隐居于山林,认真生活。品茶、赏花、逗猫、写文,如陀螺般安静旋转而内心坚定,不被俗务纷扰。美好得随性而古典。


我认为她身上有一些神秘色彩,但她对此嗤之以鼻。实际上,她对我给予的任何夸赞都嗤之以鼻。她认为自己只是在生活,却已足够引起我的艳羡。


她的文字时而清雅动人,时而活泼有趣,不做作不刻意,透着窗明几净般的率真。每次看完都能唤起我的文字洁癖,再回头看自己写的东西,简直臃肿恶俗、面目可憎。


感谢她大方同意我在此分享她的文章。她的作品实在太多,我只能按个人趣味随机而选。这是第一辑,希望还有更多辑。如果你喜欢她的文章,欢迎前往她的新浪微博:@苏鸟或蛋 。


刘拉举











【1】一个好胸脯


昨天挤公交,看见一个好胸,大而不臃,隆而不尖,坐姿也十分好,腰臀线分明,皮肤也好,呼吸通畅的样子。干练短发,一手搂着一叠文件。


深圳公交车上难见到精致的人,多是无奈、麻木、冷漠。女人胡乱涂些白粉,唇膏如油盘沁出唇线不觉;男人放弃了自己的身体,咬着后牙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一样;红灯时,司机将脚架在方向盘上叹气。慕容雪村有本书叫《天堂向右,深圳向左》,也许他是在公交车上想的书名。


公交车上少有精致的女人,而且她的胸长得如此好。


胸好的女人不少,但夹一叠文件在最繁忙的时段坐公交车过梅林关的好胸女人不多。当然,绝大部分的胸并没直接参与资本,但不可否认,好胸女人能轻而易举地获得人们关注,通过胸到达脑,或通过胸到达胸。人们更容易记住她,原谅她,世界对她们是温柔相待的。


女人电话响了。声音也十分好,不急不徐,有节有制。一个异性,他们聊到共同的朋友,现在的工作,生活的不易。电话不长不短,不暧昧但很温柔。女人说到惠鑫公寓了我下了下次再聊。如果他们有过雁南飞的关系,电话两端都会疼痛吧。


有个男人说,我们看女人,第一眼通常是胸;偶有不同,先看眼,看女人的眼睛有无注意自己,没有的话,马上看胸。


霎时,女人有了新的名字:大、真大、下垂、外扩、平胸、迷你、没胸。这些名字在男人间流通,遇大欣然,小的往往嘴角往下撇。


在这点上女人是吃了亏的,因为女人不可能凭男人的身高、体积和步姿来判断大小,更无法在女人间讨论,想像一下:


「那个大——」
「你怎么知道他大?」
「看他走路的样子——」
「切!」
「好吧,你看他的鼻子又高又挺——」
「切!」


是的,不切才怪,这哪看得出来。男人就像赌石,剥到最里才见分晓,听天由命,全凭运气。最委屈的是还不能叫屈。


男人可以很委屈地说你胸小,反过来你不能说那谁那大;男人十米外就能判断这个胸是不是自己想要的,而你不能拉开拉链看一眼原封不动拉上去;男人可以因为你胸小连衣都不脱或只胡乱划拉两下,你不能因为他小问他起来了没进去了没。









【2】泼墨


我没有惊讶,甚至不担心她伤心。


这爱于她有如夜空灿星,她卯足劲,穿越长长的寂寞甬道,因靠近而光亮,但无法着陆,灿星沿轨道向茫茫宇宙飞去,她在冷灭的黑夜里哭一会,然后再卯足劲穿回来。亮过热过烫过冷过,完成过。


我想起两个月前,同事的未婚夫第四次不告而别地消失,我说:「把绳子从脖子上解开去森林里蹦达吧,要知道你失去了一个男人但从此以后天下的男人都是你的了。」这句话,我想告诉她,但手机打字太麻烦,而我正在超市寻找脂肪含量高的鲜奶,这样才能打出细腻而经久不散的奶泡。


她说麻雀你生活得好写意,泼墨一样。


她叫我麻雀,现在,还有三四个人这样叫我。七八个人叫我蛋蛋,两三个人叫我鸟。这三个名字从没相遇叠秩。每一个名字都有不堪与涤洁,但至今无法泼墨。


泼墨二字漂亮,只不过我的状态,是泼墨前的宣纸,苍黄古早,每一平米厘米都有很多纤毫,但每一平厘都是一样。


昨晚收到咖啡滤杯手柄,迫不及待泵了一杯特浓,打了一杯奶泡,我把它叫卡不奇诺。晚上两点开始睡;三点再开始睡;四点再开始睡;五点时我爬起来切了三片粗麦面包吃,楼上开始起床,我希望他们清早起来是在做爱,把耳贴在墙上期望听到叫声;六点一个男人穿着背心短裤在楼下跑步;我闭着眼,将手紧紧压在眼皮上然后看宇宙。


我曾把这个秘密告诉给一个朋友,她采访神经病似地问,请问,这位周女士,闭上眼睛怎么看?我无法向她描述穿过那团黑暗后能看到灿烂星河,各种色彩如万花筒似地变幻,一只荧绿色如菱形眼睛的东西时隐时现,我时常怀疑那是宇宙给人类留下的大爆炸密码。


醒来后发现已过了肯德基早餐的时间,有点遗憾,于是去超市买奶买蛋买红苋菜。


泼墨的活法,怎么会无聊得闭着眼睛去看个鸟宇宙的秘密。泼墨是亦浓还淡,是浓墨重彩又是轻若鸿毛,是收放自如是疱丁解牛。而我,昨天向人讨教如何获得高潮,她们给我的建议是:去吧去做去试各种位置!这个句式让我想起福克纳一本小说的书名《去吧,摩西!》,小说的内容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黑女人到处找她的男人,直到孩子生下来还没有找到。


昨天去华强北,一出地铁站,几十人列队喊着「发票发票」,和十年前卖发票的人一样,都三四十岁、黝黑、面目不详。走在街上的人也和十年前一样,年轻,有的茫然有的坚定。这时,就觉得自己是只多年前无意跌落在街角的洋皮铁桶,不曾挪步,久之,人们都认为它就是街角的垃圾桶。掉光了漆,裸出锈迹班班的铁皮,桶身被踢撞得凹七凸八。


泼粪还差不多。









【3】暴雨疾走,以及短暂同路


昨天醒来后,发现是被雨吵的。雨在窗外如泼,远一点,也都是雨的声音,惯常的车声人声,全都消隐了,只剩下雨。


屋子暗如黑夜,微弱的光从窗帘上方透进来粘在墙上,再无力跑远。睡足了的身体告诉我已经不早了,可还是这么黑。打开窗帘,玻璃上趴满了雨珠,雨密得如同窗外有另一扇窗帘。马路一半是黄汤一半是黑柏油,一半的车缓慢爬行,另一半浮在泥汤里。


不寻常的天气总能给我安慰,雨越大越妥,天越黑越乐。今天这天,算是下得「诳瓢」了。关于「诳瓢」在家乡话里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词,字面意思是瓢反过来了,意味着原本瓢里的内容物全部跌落,甚至跌碎,基本形容闯大祸到无可收拾的地步,经常形容被当场捉奸的场面。我这样形容雨,觉得这雨,有义无反顾与不可收拾的意思。


雨持续到下午,越来越放肆。马路上停的车越来越多,不远处的天桥上站满了人。我用垫子遮住刚牵藤的鸢萝,换短衣短裤下楼淌雨。


人行道上几乎没有人。雨大得伞根本没用,外面大雨伞里小雨,大腿几乎全部暴露在雨里。我将短裤勒到大腿根处,露出两整根大腿。手机用保鲜袋包了一层抱在胸口。如果它再湿的话,也不打算把它塞到内衣里。


每有大雨,都想去淋,也淋过几回,都是打着伞的,毕竟湿成纤毫毕露还是难为情的。


想起初中时淋雨,乡村校舍没有澡堂,平房宿舍,地板就是夯实了的泥土,如果要洗澡,只能在宿舍门后的角落背过身解决,洗完后一地泥汤。这不,夏夜,热得不可开交,来了一场暴雨,开始是散热,后来干脆拿肥皂洗起澡来,一边淋一边搓。校园里无路灯,乡村夜本来就黑,又逢暴雨,一臂远的同学都看不清是谁,都伸进衣服里搓着平时因为羞涩而略过的地方。


「时间改变了很多却什么都没有」。


一个女人也在雨中走。左手打伞,右手拎着两个塑料袋,右肩还挂着一个看似很沉的背包,三十来岁,身形略鼓涨,挽起的裤腿下面露出有力粗壮的小腿,一双洞洞鞋。她走得很快,不看雨不看路不看树。去看朋友,或从哪里回家吧。我跟在她的后面,一直保持着十米距离,我们一起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有几分钟雨实在太大了,她到公交车站下停了一会,我以为她准备坐公交,但不一会,她走来,超过我,继续在我面前十米。


一个男人,在我扣伞带时停下来,扭头看我。


我的右边比左边湿很多,百思不得其解,逐一留神,原来是系伞的细带子从伞沿伸下来晃荡着水珠,我在一棵大树下停住,左手试着伸向伞面靠想像去扣住它。扣了几次,一个男人超过我,回头看我,看伞,然后看我头顶上的大树。然后在约七八米的地方停住,扭过头甚至扭过身子看我。我笑着,不过雨帘太厚,他应该没有看到。男人更年轻,双肩电脑包,长裤几乎全湿地裏住瘦长的腿。扣好了,我继续走,他也走。走几步扭过头来看我一眼,他每看一眼,我就笑一次,似乎整条街只有我们俩。我们一直保持着约七八米的距离,也同行了二十来分钟,在一个路口,他转弯过灯,我直行。


我想,他们也和我一样,知道是在同路。


直行,到一个买过面包的店里吃咖啡和乳酪蛋糕。遇到一个血淋淋的女孩,血从大腿一直淌下来,她全身惨白,在一个年轻男人的搀扶下踉跄地冲进诊所,男人声嘶力竭地喊医生快来啊医生快来啊。我逆着血迹走,走了很久,血从一个小门店里滴出来。这样的雨天,这样的年轻男女年轻身体,多好猫在床上起腻,哪怕只是接接吻也很美好。


我在离H住处一百米的地方走过,没有绕过去看。租客早就易主了吧。








【4】一个叫美女的XX



我有很多个名字:鸟、蛋、苏鸟、蛋蛋、麻雀、老慧等等,如果还不足以表达,甚至可以这样——有次,老友提到我时用「那个逼」,我一脚踹过去,「靠,你说哪个逼?」「就是你这个逼啊!」老友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那意思是:你居然不知道自己是个逼啊!


我对世界如此友好,给自己那么多名字,满足各种朋友不同时段不同心情的需求,但到底,我对世界的了解,不如世界对我的了解。在某些朋友眼里,我所有的名字都不足以表达我。


朋友一筹莫展,说:「我叫你什么呢?」


我把名字摆出来,一字排开,说你随便。


朋友想了想,抬起眼皮——要很仔细,才能发现他的眼皮是抬起来的,要心细如毫才能发现这一点啊,隔一米以上就要靠猜了。说:


「我觉得都不好。」
「那你取一个。」
「暴牙!」
「我靠,这么难听的名字!」我怒道。
「我觉很好啊。」
「好个屁!」
「这是你的特性嘛,很贴切。」
「贴切个屁,你再叫,我就把牙去搞平。」我威胁道。


关于暴牙,有时要提醒,他们才恍然或装出恍然的样子:「是哦你不说我还没发现你的牙是有点暴。」不过很快,就会加一句,「不过你的牙齿暴得很好看呢。」而我这个朋友,为了说明不排斥暴牙,还举了个例子——「我一直觉得莫文蔚好看。」这让我越发觉得他用心险恶。有次遇着一个皮厚如足球的香瓜,无刀,怎么都弄不开,他将瓜递给我,说这下可以派上用场了。我说你当我的牙是挖土机?


「莫,牙搞平了就不好看了,我只是喊你的特性嘛,又没有贬意。」他还在狡辩。
「好,你说特性是吧,你有个鸡巴,我叫你鸡巴怎么样?」
「哪有这么叫人的!」
「所以,你换个特性叫。」


我挺胸扬脖,把屁股撅高。


「叫你美女?」
「嗯,还行。」
「暴牙美女!」
「胖鸡巴!」










【5】妇人


朋友返深,住在佛友家。早上八点电话来时,我正在第一场梦里厮混,赶巧那天电话没有静音,我说呆会再做一个梦后给你回。


下午倒地铁过去,在一幢电梯极其难等的商住楼。我一出电梯,朋友推着婴儿车在电梯口晃荡,见到我,将食指放在嘴上嘘一声,婴儿正睡。婴儿需睡在不断推动的车上方能睡稳,一停即醒。一时无法进屋,我们在楼道上转悠了几圏,做贼样轻声细语。


推了一会,进到屋里。屋主与朋友以及朋友的母亲是佛友,经常在同一个佛堂诵经。屋主外出办事不在家。一间房改成佛堂,播放器持续不断地念着「阿弥陀佛」,声音孜孜不倦传到客厅。朋友让我到佛堂拜一下。


我说我不信,敷衍拜一拜,反倒是不恭敬。


她劝了我几下,见我歪在沙发上没有起身的样子,才作罢。又看了看我,说给你带了忏悔经你走的时候拿着,没事念一念。


我说不忏悔。


忏悔对你有好处,是忏悔过去的罪孽。


我说,我做错的事,都得到了报应,还忏悔个屁。


看她一幅恨铁不成钢非要治疗我的样子,我马上说,别说佛事了,让我好好看看你变啥样了。


她胖了,特别是肚子,在宽松的灰色长T恤下高高隆起,面容习惯性憔悴。


她说别看了,胖得不成样子了。


我说,怎么让自己那么胖?


她说,我已经完全放弃自己了,只要我儿子好就行。


我初识她时,可谓美艳,服装与配饰都十分讲究:一头滑如丝的长发泻到腰,或挽一个髻,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皮拉双过,但灵秀,鼻高挺,牙有小突,但嘴厚,笑起来很有风情。看过她一张背图,仅着大红小背心,盘腿坐在地垫上,露出一大片白腻纤长的背,脸略侧,垂眼含羞笑。


后来再见,我们不再聊音乐吃烧烤,她开始情感倾诉。眼泪迅速从眼眶里渗出,戚然若滴,一叹气,大颗的眼泪滴下来,直接滚到衣衫上。听她的情感,经常牙痒,不知道故事中的男女都要如此混蛋。她一直处于苦情的角色里,以至有时会以为两情相悦不是她的菜,她必须要苦情,哭天抢地的有伤害与背叛的爱情才适合她。


再后来,她在母亲的带领下学佛,卖高价锅,做资金募集等。她母亲寡居多年,护巢般拉扯大她姐弟二人,朋友大小事一概听任母亲调排,她说过如果母亲有天不在了她肯定也活不了。她母亲我见过几回,眼与嘴像刀一样锋利。


再后来,她闪婚。男人是母亲帮她选的,五十天后领了结婚证。我去看她,她家已经搬回几年前买的复式楼,重新装璜一新,一片粉红粉白粉紫充斥着公主气息。这时她家已完全吃素,佛堂不断播着「阿弥陀佛」,电视倒是有,但没接有线,只放佛教VCD,书也有,还是佛教的。她虽然倾诉了丈夫不跟她沟通不看佛书,但也只是一笔带过,还是有新妇的笑容。


再后来见,她就哭起来,在湖边大哭,哭了很久很久,仿佛不哭出来马上就会死掉一样。我也懒得劝。想来想去,只说,你受你母亲影响太大,人老了,但还没长大。


后来不哭了,变成控诉,她的丈夫唯一的用途就是给她带来了一个儿子,而这也是她结婚的唯一目的。她与儿子还有母亲在另一个城市,丈夫在深圳。


我们说着话。那套装修成公主的闺房,因为募资成天被人追债,不得已卖了。接下来准备出国,在某个南亚国家包一片农场种蘑菇。丈夫呢?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要不要出去。


推车里的娃醒来哭。她说我们去床上躺着,一边喂奶一边说话。


她一边跟我说话一边站在床边,双手交叉撩起衣,往上一掼,空气陡然一热,硕大的胸与肚子,白颤颤地上下左右晃动。我移开眼睛,说你他妈也不避一下。她笑,都有娃了还避什么。


她换了一件紧身的粉色T恤,一条粉色碎花睡裤,侧躺在床上,两只胸露出来,一只给儿子叨,一只搁在一边。


小儿玩不多久,又哭,说是没睡够,又绑好放在推车里,说要在走廊里推才行,我说你就穿这样出去?


她低头看了一下说没什么啦,人家不会看的。


一层薄的绵的紧贴的衣,纤毫毕现地呈现出盛满乳汁的乳房,巨大的八字垂在胸前,乳头突起,周围一圈深色乳晕。


我说生了娃的胸就不是胸了?


她笑了笑,说走廊几家是办公的,不是上下班时间没什么人出来,再说,我一个这么样子的肥婆谁会看。


她推着车在走廊上游走,我歪在沙发上,一声接一声无休止的「阿弥陀佛」响彻客厅,我将一只垫子压在耳朵上打盹。


她从走廊回来后,我跟她说了两件事:一是在这家十四岁少年回来之前把衣服换了,我说你不要毁了一个少年对女人美好的想像;其次,可以试着离开母亲一段日子,带着儿子跟丈夫一起生活。


天如此阴沉,雨下不下来。我没有吃晚饭,告辞出来,电梯很难等,一级级爬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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