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过富过，咋的都是过（小小说）

张鸥

三十年河东转河西，风水轮流转。没有谁家太阳总在头顶上，也没有谁家总在背阴铺，一竿子支到底儿的。——这是打小就听老人们挂嘴边的话。
老人也是听上一辈老人传教的。然后再当自己的经验往下传，慢慢有了老话儿老理儿老规矩。沿习俗世俗形成家风，门风，和庄风。

故事就是故事。故事也真实的发生过。

男的是表了又表的表兄，女的是个知青。命运让他们结合在一起，凑成一个家。养育了两个儿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

那一日，天津寄来一封信。知青可以回城了。她的老父亲早在她离家后就思女过度，加上本来身子骨就赖巴，去世了。剩下老母亲一个人眼巴眼望的盼她飞回身边，舍下老脸托人办手续。

他和她瞅着两个儿子，挨家的个头差不多。一块儿戏狗逗猫的，一块儿去“育红班”，真的要分开吗？她回城进工厂，他还是农民，农民离不开土地，路在何方？！

原本以为娶了媳妇儿有了儿子就踏实的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了，哪曾想来这么一个政策。回城意味着离婚。离婚的割舍他们都难定夺。

他回忆娶她的时光。

她大概在天津除了读书没干过别的。她看见麦苗返青，居然不认识，问带她浇水的他，这是什么？他呢，一小淘气惯了，很认真的告诉她：那是“西伯利亚扁叶葱”。她崇拜极了，佩服他的见多识广。

他会在她栽不好白薯秧子的时候接接她，割麦子别人一根垄到头，她还在半当腰掉泪的时候也接接她。

他比她大两岁，让她喊哥她就真喊了。那一刻，他心里喜欢上她，城里人心眼儿也实诚啊。小姑娘离家掉远的，喊哥了就是妹妹，就要保护她。

她呢，倚着炕头，默不作声。脑子飞速的回旋，找妈去？还是留下来？

老妈在城里头有哥嫂，哪怕嫂子脾气不大好，可不至于虐待妈。因为哥许诺过，只要嫂子善待妈，让嫂子当整个家。看每次来信，应该不错的。
自己的儿子呢，快上小学了。当家的他虽然没文化，多年的相处下来，爱情谈不到多浓烈，亲情却是越来越深厚的。

娶她进门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一群小孩儿拍着手唱着歌谣：扁豆角开扁花儿，新娶的媳妇儿爱住家，前门来后门走，后门有条大黄狗，撕我的裙子咬我的手。她听进耳里，眼里含了泪。

她离家了。不能前门来后门走从妈妈的身边淘愣东西淘愣爱。

他大手一挥，到门口，扬出一把喜糖，吆喝着换一个。孩子们疯狂的抢着，卖力的唱着：新媳妇儿坐炕沿儿，一抬屁股俩大钱儿。祝他们越过越好。

本乡镇的知青陆续的飞走了。她迟迟没有决定。她恋着春的播种，秋的丰收。他念着夏的缠绵，冬的安适。种地就种地吧！没啥不好的。“哪块儿黄土不埋人？”有个知疼知热的人儿，比啥都强。

她给哥嫂写了一封长长的家书。哥嫂替老母亲回了薄薄的一页纸，既然留下就踏实的过，让孩子好好读书，图个顺溜。

日子在指尖微凉，白发在鬓角滋生。

他感念她的不离不弃，她疼惜他的汉子情怀。年年一家四口坐着火车去天津，嫂子也是心软，旧的衣服给她们带回来，她不嫌弃。领着孩子站在解放桥边，好好读书来这里吧。大儿子使劲儿点点头。二儿子撇嘴，我不，我就在你们身边。我怕我想你的时候和你想姥姥一样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

他和她也不勉强孩子们。将就着撵着过。

现在，老大三口真的在天津安家落户。老二也成家立业。

他和她真的老了，七十岁的人了，还是舍不得那二亩地。谁接也不去。他除草，她坐个小櫈看着看着的时候，身子一歪，就那么走了。

儿子们张罗隆重的办后事，他拦下了，你妈挺知足的，这辈子没享大福也没造大罪。不是总告诉你们，穷就穷过别吵吵，富就富过别得瑟……

人这一辈子活的就是一个顺当到老。攒不下啥带不走啥的，除了念想。
————这叫夫妻。一辈子的夫妻。日子都是淡如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