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山梁跨不起脊梁

张鸥

阿宝坐在紫金酒店包间在等候邀约他回乡聚会的同学。门缝外闪过一个被搀扶的老汉。阿宝的心头一颤，黯涩起来。

他喉头发紧眼眶发热，自个儿的爹连个搀扶的机会都没有给自己……

这次聚会本想好好豪爽一把荣耀一次的心情，坠落谷底。

他渐渐模糊了眼帘，清晰的想起老爹，想起南山坡，爹葬在那里。

同时也想起漾着一层红辣椒漂着油花的水煮鱼，那是父子决绝的一道疤。
阿宝起身，电话取消本次聚会。

于他来说，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跨得过山梁跨不起爹的脊梁……

（01）山梁，小河，米汤

阿宝，是他爹的长子。阿宝，是他的小名。

阿宝的娘做一手好针线活计，搭理家里的猫狗鸡鸭。阿宝的爹伺弄南山坡的几亩果树，偶尔农闲还出去打个零工贴补家用。弟弟小他八岁，一家四口也算过的平淡和谐。

转折在阿宝中学毕业考上了城里的高中。要住校，要伙食费，学杂费，偏巧妈妈的腿跌了一跤，当时没当页儿，拖着拖着下不了炕了。

爹很为难，抽了一地的旱烟头，唾了唾沫搓搓手，念，念到哪爹供你到哪。
阿宝的家要穿过一溜星星散散的村庄，都是山路，驴好走人难走，爹背着拆洗干净的被褥，扁担挑着，步行十里地到镇上大新寨汽车站，送阿宝一个人坐汽车去报道。

班车载着少年阿宝，载着他的梦想，载着爹妈的希望经过南北寨，爬过战马王岭，驶离家乡。

日子老牛爬坡似的过。全家重心都放在他身上。弟弟完全成了陪衬，一个山沟里的家庭供不起俩孩子，愿意摸鱼去小河，愿意掏鸟你就上南山。

阿宝下意识认为自己和弟弟的情感分离就在他读高中，弟弟二年级变辍学。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能够跨过山梁走出来是自己能力强，聪明。弟弟留在山沟里，是自作自受，甚至有时带着鄙夷的语气和弟弟讲话。

爹保证了阿宝在学校顿顿吃上白馒头，自己勒紧裤腰带，还家里变成了两顿饭，弟弟饿急眼了就来点儿米汤充饥，馋的眼红了下河摸鱼，和上泥巴烤着吃。

（02）省会，水煮鱼

阿宝不负众望，考上石家庄的大学。

纯朴的乡亲们都来道贺，豪情万丈的他拍拍弟弟的肩膀，淡淡的言道：“家里就剩你了”……他本想说“靠你”，又觉得靠啥靠，没文化没能耐，还是等自己毕业了好好的孝敬爹妈吧？！

转眼之间，好几年过去了。为了省路费，阿宝始终不曾回家。都是爹给他邮寄费用。他也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居然没有想到过年老的爹有病的妈哪里来的钱邮给他……

阿宝虽是个山沟里出来的孩子，有个大个，又读了书，加上省会城市气息的熏陶，班里的女生主动和他谈起恋爱。

暑假，他带着女友特意回家给爹妈看看。没有回小山沟，提前列出几大注意事项，单让他爹到城里来一见。

妈妈身体有病。他没在女友面前提过。弟弟呢，更是上不得台面，他认为。

女友爱吃水煮鱼。

阿宝点菜，爹脑门子冒汗，一个劲儿的说，够啦，够啦，就仨人用不着这么多，这都够咱家消耗俩月的……阿宝暗含着瞪了爹一眼，爹不做声了。

水煮鱼上来了，热乎乎火辣辣油腻腻的，女友哈着气吃的知足得意。爹呢，舍不得下筷子，在催促下竟然拿勺子舀起汤来喝。

阿宝很愤怒，爹丢人吧？诚心还是故意？

女友脸色瞬间难看。

饭后，女友借故躲出去。阿宝质问爹，干啥这样？

爹梗着脖子，你心里还有人味儿吗？你妈不在你眼里，你弟弟呢？你知道你念书的钱哪来的？他刨药材卖，大石头，帮人串书，他供的你！你连叫他都不叫？

阿宝涩涩的赶紧接着说，那我明天再约他吧？

爹突然声高八丈，来不了啊……

女友吹了，吃完水煮鱼吹了，都怨爹喝汤现眼。连夜俩人回返省会，阿宝也不想弟弟了。些许还有些怨恨弟弟，原有的一丝愧疚荡然无存。

阿宝没有再回过家乡。

他觉得自己给家族添光加彩，不落好。既然爹对自己也有了成见，那就全都自己来吧。

阿宝为自己喝彩！他努力的賺钱买房，又谈了一个新的女友。

（03）终究诀别，憾悔无以弥补

阿宝准备往家里通知宣告要结婚成家的时候，接到电话，必须马上回来。“爹死了”……

这是阿宝四年后与爹的想见。

爹临终的话，埋在南山坡，离老儿子近点，近点，再近点！……原来，弟弟早在水煮鱼前的一个月，串树的时候摔下来，走了。弟弟未婚不能入祖坟，爹做主埋在自家的果园里。

而自己怨恨爹这几年，爹越发觉得亏待了弟弟。闷气生着闷酒喝着，肝腹水，一病不起。

遵爹的遗言，阿宝将爹也葬在了南山坡的果园。

爷俩儿生的时候相依相靠，下去了相伴相靠。

弟弟终归是爹的靠山。阿宝心里翻江倒海的痛，“兄弟，对不起”……

阿宝背着老娘走在山路上，影子拉的很长很长，走向外面，扭头望望南山方向“爹，弟弟，安心吧！我走哪里都会带着娘的”

读书多的那么多，有些山梁可以跨过，可是脊梁跨不过……

譬如爱不会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