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毛 钱

祖文林

　　

一  毛  钱

　　我父母这一辈子生了我们姐弟八人。我上边有一个姐姐，我是男孩儿中排行老大。记得那是一九六二年的深秋，那年我十二岁。发生了一件让我终生难以忘怀的事情。那年的十月份，我父母的第七个孩子降生了。我又多了一个妹妹。在那个年代，一个家庭生七八孩子不是新鲜事儿。那年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家里很穷。我母亲只能喝点玉米面和白薯面糊糊。那还是好的。由于营养不良没有奶水，我小妹 子饿得哇哇直哭。由于买不起奶粉，只好买替代品，叫代乳粉。可附近没有卖的。只有到秦皇岛去买。我父亲问我，“你一个人敢去不，”我说；“敢去。”因为我十岁那年我父亲带我给四弟买过代乳粉。有一些印象。记得父亲给了我四块钱，三块钱是买代乳粉的，六毛钱是买来回火车票的，还有四毛钱留做晌午饭钱。我母亲叮嘱路上加小心，别把钱弄丢了。我装好了钱，又拿了我上学用的空书包儿上路了。

　　由于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心里很高兴。北戴河火车站离我家八里路。我没用一个钟头就走到了。当时的车站还是挺简陋、挺小的。。还要横穿道口才到票房。我看好了车次买好了车票，又看好了返程车次和时间。我就到外边溜达，看到有个书摊儿，有好多小人书。一下子吸引了我。因为我特别喜欢小人书。家里已经有二十多本。有买的、有人给的、有拿东西换的。我都包上书皮，放到一个小箱子里，保存得很好。我在书摊儿上挑了两本，付了钱，就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开始检票了，我已经看完了一本。在火车上我把另外一本也看完了。下了火车 ，出了车站，按照我父亲告诉的路线找到了那家副食店。买了四袋代乳粉。（每袋一斤）付给了三块钱。因离下午三点的火车还早呢。我就无目标瞎溜达。

　　忽然，一个书摊出现在我的眼前。比北戴河车站书摊上的书还多。我马上奔了过去。爱不释手的看了起来。其中的{平原游击队}让我着了迷。它分上、下册两本。我就买了下来。在我掏钱的空档，卖书的人啪啪把这两本小人书背面盖上菱形的红戳。我掏出钱一算付完书钱就剩两毛钱了。别说吃饭，就是买回去的火车票还差一毛钱。我赶紧说退一本，卖书的人说；‘已经打戳了，不能退了’。我怎样央求他也不答应。没办法。我只好付了钱拿起小人书走了。

　　我无精打采的溜达着。这时已经过了晌午。可我没钱买东西吃。虽然很饿，可没办法。只好坐在路边看小人书。估计快到点了，我就去火车站了。

　　到了售票口我掏出仅有的两毛钱说；“阿姨买张半票去北戴河的。”她看了看我说；“你已经超高了。得买大人票。”我说；“阿姨我就这两毛钱了。卖我吧.。”她把钱扔了出来。这时我傻眼了。回不了家了。怎办。向别人要钱多丢人。这时我想到拿一本小人书换一毛钱。当时候车室有十多个人。想到这儿，我就掏出一本小人书挨个问谁买。叔叔、阿姨的问了遍。还说我买票差一毛钱。可是没人帮我这个忙，我急得掉下了眼泪。这时过来一个军人，是个军官。我以为来了救星。他说；“小孩儿哭啥啊。”我说；“买车票差一毛钱 。”他说；“都买糖吃了吧。”说完就走了。我这个委屈呀。别说买糖，就是水我都没喝一口呢。不帮我就啦倒 还说风凉话。我当时特别恨他。

　　这时已经开始检票了。候车室已经没几个人了。急的我满头大汗。看来我真回不了家了。我父母得急疯喽。那时也没办法联系啊。我大哭起来。正在我陷入绝望的关键时刻，从门外边进来一个人，高高的个头，廋长脸，大大的眼睛，两条浓浓的眉毛。大约二十岁的样子。他见到我哭就问我；“小孩儿，哭啥?“我说；“买车票差一毛钱。”他说：“你去哪儿? ”我说：“北戴河。”他说：“我也到北戴河，那好我给你买票。”我说：”我不用你买，我就差一毛钱，我给你一本小人儿书。”他说：“小人儿书你留着，给你一毛钱，赶紧去买票，火车快进站了。”我接过钱，深深地给他鞠了一个躬，连声说：“叔叔谢谢你。”我赶紧去买票。等我买完票到了检票口那人已经进站了。检完票我就往站台跑。气喘嘘嘘的上了车，还没等我进到车厢里火车就开了。好悬啊。

　　到北戴河站我下了车就找那个人，一直到出站口，也没看到他。我好懊悔。我怎没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有机会好还他钱啊。虽说只有一毛钱，但那个年代一毛钱可是钱啊。更重要的是那不是一般的钱，是我的救命钱。没有他真不知道是啥后果。意义重大。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我的恩人。

　　我无精打采的往回走。又累又饿的我感觉这条路好像变长了。俗话说远道没轻载。这句话是我以后感悟出来的。书包里代乳粉虽然只有四斤，但越来越重。累的我上气不接下气。大汗直流。来时不到一个钟头。回来走了一个多钟头。我坚持着，实在太累了就坐在路边歇会儿。走啊走啊，终于到家了。

　　进了家，我把 代乳粉往炕上一放。赶紧找吃的。在大锅里拿起一个白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因怕挨打，那天发生的事没敢往外讲。就当是一份秘密埋在心里吧。

　　转眼，一晃十年过去了。到了一九七二年。我二十二岁那年的秋天。当时我在昌黎农校上中专。有一个周末我回家。奇迹在我家发生了。真是应了那句话，无巧不成书。要说十年前那是偶遇。那么十年后那就是奇遇。那些年村里来工作队下乡、拖拉机耕地的等等都由生产队往各家派饭。那天中午派到我家给耕地的拖拉机手做饭。当时实行粮票制度，早晚各交一毛钱、二两粮票。中午交三毛钱、四两粮票。接近中午了，耕地的拖拉机手从大门口进来了。走在前面的是本村的叫杨忠华，按庄的辈儿我管他叫大哥。随后跟着进来一个人。高高的个头，长脸，浓浓的眉毛。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我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越看越面熟，绝对是在哪儿见到。想啊想啊，猛然间，十年前在秦皇岛火车站发生的一幕浮现在我的眼前。是他，就是他。虽然现在胖了些，显得干练、刚毅。但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没错，绝对没错。他见我总瞅他就问：“你总瞅我干啥？你认识我”？我说：“叔叔，你还认识我不”咱俩见过面？”他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想不起来了”。我说：“你还记得十年前在秦皇岛火车站帮助一个小男孩儿买火车票的事儿不?”他又沉思了一会儿，哦，好像有这么个事儿。当时他哭得泪人儿似的。说买车票差一毛钱。还要拿小人儿书换一毛钱。那是你呀?”我说：是我，你想起来了。”他说：“那年你又廋又小，个头也不高。”现在都成大人了。”.我说：“可不，我今年都二十二岁了。叔叔，当时到了北戴河站下了车我找你一直到出站我也没找到你”.。他说：“我呀，下了车就顺着铁道奔货场的门直接奔马路了，那儿离马路近。”我说：“怪不得我没找到。”这时我父亲忙问这是怎回事儿。我这才把埋藏了十年的这个秘密详细讲了一遍。我父亲说：“那你当时回来怎没说呢？”。我怕你打我。我说完大家都笑了。只有我母亲掉下了眼泪，我知道那是心疼的眼泪。我说：“叔叔，你我非亲非故，根本不认识，但是在我绝望的关头救助了我。虽然只有一毛钱，但那时一毛钱可是钱啊。最重要的是你这人心眼好。在紧要关头是你你帮助了我。你就是我的恩人。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呢。叔叔，今天让我好好谢谢你。”这时杨中华大哥说话了。他叫刘守功。家是狮子河的，我俩都在牛头崖国营拖拉机站上班。我俩同岁，就比你大八岁，你就别管他叫叔了，就一块叫大哥吧。我俩管你父亲才叫叔呢。”

　　我母亲特意多炒两个菜。我专门跑到供销社买来一瓶酒。虽然有规定开车不让喝酒。但今天我给破立了。那时管的也不是很严的。我给刘大哥和杨大哥都倒满了酒，对着刘大哥说 ：“今天是老天特意的安排。给我一个当面向你表示感谢的机会。我谢谢您那年您无私的帮助了我。否则，真不知道是啥后果。我将永远的记在心里。以您为榜样。虽然只有一毛钱，看似很平凡。但您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值得我学习一辈子的。”刘大哥说：“小事一桩，不值一提。我就是赶上了，应该的。”我们边吃边聊，我心情非常愉快。吃完饭后，他俩掏出钱和粮票放在饭桌上。我哪能收呢，我一把抓起钱和粮票说：”两位大哥，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不用我多说啥。请把它收起来。就算是我请客。”我把钱和粮票硬塞到他们兜里，连推带搡的把他二人送走了。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县农机局工作。和牛头崖国营拖拉机站是一个系统。工作上多少有些接处。在那些年里，我和刘大哥见过几次面。有一次，他去局里办事，我还正经八本的请他在农机局对面的东风饭店吃过一回饭呢。后来我的工作几经变动，就再没见过面了。但一毛钱的经历一直影响这我。不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在家庭中，我做啥事情都精打细算。做计划都留有充分余地。工作认真负责。不论在哪个单位干的都比较出色。特别是刘大哥助人为乐的精神鞭策我的一生。

　　几十年过去了。但刘大哥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高高的个头,浓浓的眉毛，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我永远记得他。他叫刘守功。

　　我曾经热恋过的那条河    祖文林

　　每当我路过村南那条河，我都会加快脚步，想快点离开，但又忍不住停下再看看她。她满脸的忧伤，我心酸。她那黯然失色的眼睛淌着浑浊的眼泪，我惆怅。她那遍体鳞伤的瘦小身躯卷曲在那里痛苦的呻吟着，我悲痛。这还是我曾经热恋的那条河吗？

　　那条长长的、宽宽的、陪伴我度过快乐童年的美丽大河哪儿去了？留给我的只有回忆，只能是永远的回忆。

　　1、儿时的河

　　我们村南有一条大河，大约有二里地长，比我们村还要长一些。最宽的地方有六、七十米，最窄的地方也有二、三十米。河对面是枣园村，如果没有河隔着就像一个村一样。一条河把两个村截然分成两个自然村。但河中间一座长长的石板桥又把两个村紧紧的连在一起。我们村的人到枣园公社开会、办事。到供销社买东西、去卫生所看病，他们村的孩子们到我们村上学，都经过这座长长的石板桥。

　　这条大河的河水是从村东边洋河支流欢快的流淌过来，经过南边的官道沟流入大海。

　　春天，冰雪消融。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平静的水面泛起粼粼的碧波。两岸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芳香扑鼻。彩蝶飞舞，水草青青。成群的鹅鸭在水中尽情的嬉水。让我想起了唐代诗人骆宾王写的诗：鹅、鹅、鹅，曲向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这正是当时情景的真实写照。

　　夏天，河边的水草郁郁葱葱，蒲草茂密挺拔，随风摇曳。清脆悦耳的蛙鸣声此起彼伏，婉如一曲曲美妙动听的优美旋律赞美她赖以生存并繁衍生息的秀美河湾。成群结队的鱼儿在清澈透底的水中自由自在的游着，我站在石板桥上，欣赏着她们，感到非常惬意。她们顺流而下穿过石板桥，像是接受我的检阅。

　　蓝蓝的天空镶嵌着朵朵白云，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显得格外美丽。黄昏，夕阳簇拥着多彩多姿的晚霞扑进大河里。顿时，大河上下就像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卷。大河美极了。几十年过去了。但每当回忆起那时的情景依然会陶醉在那诗情画意之中。

　　整个夏天，这条大河就成了我和小伙伴儿们玩耍的乐园。特别是暑假期间，我们整天都泡在水里。在大河一个叫大肚坑的地方，河水有两米来深，二十米多宽。我们打狗刨、打水仗 玩得可开心了。记得在河边有一棵歪脖树，我们爬上去然后纵身跳进水里，一个猛子扎到对岸。在水里看水是清幽幽的绿，不时地有鱼儿从眼前游过。玩得尽兴时忘记回家吃饭。没少挨父母打骂。

　　秋天来了，我们经常在晚上拿着手电筒到河边照螃蟹。只要听到螃蟹冒泡的声音，拿手电筒一照，一拿一个准。那时的螃蟹可多了，一晚上就逮好几十只。甭提多高兴了 。

　　到了冬季，河水结了厚厚的冰。河草枯黄了，大河显得有些冷清，但我和小伙伴儿们给大河带去了欢乐。在冰面上我们玩儿滑冰车、甩陀螺。俗称甩冰猴。所谓冰车，就是自己用木板钉的，大约二尺多长，一尺多宽。再做两个冰扎子。坐在上面划。我和小伙伴们在长长的、宽宽的、明镜似的冰面上你追我赶，玩得的高兴极了。太阳都落山了，还恋恋不舍的不想回家。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是这条河陪伴我渐渐长大。后来我上学、参加工作。回家的机会少了，但我非常眷恋这条曾经给我带来无数欢乐的河。只要一有机会我就去关顾她。拥抱着她，亲吻一下她那清秀的脸颊。躺在她的怀里，感受她那温馨的气息。

　　1、大河变河沟

　　时光进入七十年代。随着农村经济形势的逐渐好转，建房陆续增多。几年的功夫河两岸的空地都建上了民房。不知从哪年起，更不知谁带的头，这些住户打起了挤占河床的主意。在对着自家墙外的河床上开始拉土垫地。你垫我也垫，人们像疯了一样。把宽宽的大河挤占成了只有不到两米的小河沟。一些住户甚至把厕所建在河沟边上。长长的石板桥也难寻它的踪迹。

　　更为严重的是村东头，也就是河的上游有几户把整个河床填平，建起了民房。昔日的大河开始变了样。成了死水一潭。

　　1、惨遭厄运

　　近二十年以来，两个村兴起了海产品加工业。经济效益非常可观。河两岸炸蛤、抄扇贝的越来越多。加工后的脏水一股脑儿的往河里灌。再加上河边的住户把生活垃圾肆无忌惮扔进河里，五颜六色的垃圾袋及漂浮物把脏水全部盖住。俨然就是一个大垃圾场。烈日爆嗮，发酵后的河水变成了褐红色。并散发着难闻的臭气。弥漫在村子的上空，刺鼻的味道让人感到窒息。空气遭到严重污染。清清的河水不见了，郁郁葱葱的河边草枯萎了，鱼儿呛死了。鹅鸭不敢下河了。再也听不到清脆悦耳的蛙鸣声。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

　　不仅如此，脏水的渗透严重的影响了地下水资源。各户的压水井压出的水同样有一股刺鼻的味道，用它浇菜园子，秧苗都不爱长。村里的自来水的机井离河边不远，也没逃出劫难，做出的米饭都变了颜色。

　　但这些并没有唤起人们的环保意识，仍旧我行我素。为了一己私利，垃圾照倒、脏水照流。

　　刺鼻的怪味被吸进肺里，整个机体都遭到极大破坏。这些年村里六十左右岁的人去世好几个，这难道与严重的环境污染没有一点关系吗？

　　现在，路灯亮了，水泥马路修成了，难道这就是我们要的美丽乡村了吗？

　　病入膏肓的大河在痛苦中发出呐喊：“人们哪，醒醒吧。为了你们和子孙后代的健康，收手吧。为了空气清新的那片天，为了建成生态文明的美好家园，该增加些环保意识了。”

　　昔日的河。我想你！我还能见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