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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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荒诞小说:王三求斗鬼闹阴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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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6 20:39: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高拨子导板111 于 2018-12-16 21:46 编辑

                                                   王三求斗鬼闹阴曹
                                                          朱海明

王三求在这条荒凉的深山古道开着一座小小的客店,算来整整七十多年了。他无法记清曾经接待过多少来来往往的客人,经历过多少惊心动魄的大小事件。尽管世上的人和事都在变,可是这小客店仍然是那几间破旧的草房,店门前的幌子也早被雨雪洗去了本来颜色。他本人则还是光棍一条,除了攒下一副棺材板外,他身边别无长物。这不,连着下了十几天大雪,连自己瓮中的米,灶中的柴也所剩无几,最多只能维持十天半月了。索性他每天只吃一顿稀饭,依然把客房的火炕烧得滚热。他琢磨着,万一有客人冒雪来投,绝不能让人家受了饥寒。
可是天到黄昏时分,仍无一个客人。王三求正倚在草厅门边,望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心里忧虑着不知多少穷人缺衣少食,如何熬得过如此严酷的寒冬?忽然四位旅客牵着一匹好雄骏的大白马冒着风雪跨进店门。其中一个富态丰腴的白面相公,另外三个随从打扮。一个黑大汉,一个矮胖子,一个干巴瘦。大概赶了很长的路,一个个显得疲惫不堪,步履蹒跚,怪可怜的。王三求忙着走出草厅迎上前去,热乎乎地打着招呼:“各位客官,快,快,快,请进屋,请进屋。”
干巴瘦把白面相公扶下马,说:“店家,有没有上等客房。我们主仆四人又冷又饿,快撑不住了。”
王三求忙把四位客人让进那间最宽敞的店房。店房虽然破旧,却收拾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一铺土炕烧得火炭般热。
黑大汉摸了摸火坑,点点头,说:“店家,我们的衣服全被大雪打湿了,帮我们烘一烘。”
王三求说:“行,行,行。”
矮胖子冲黑大汉一笑,接口说:“店家,一天没吃东西了,有什么山珍海鲜,土产野味什么的,赶快拿来,越多越好。我食量大,麻辣酸甜咸什么都能吃。对了,多给钱。”
干巴瘦瞪了矮胖子一眼,说:“店家,别忘了把马喂上。”
王三求连连答应着,出门到院里,把大白马牵进马厩,添上草料。然后走进草厅,支好衣架,抱来干柴点着火,取来客人的衣服搭在衣架上烘烤着。客房里又传出矮胖子的喊声:“老倌儿,肚子饿的撑不住,快拿好吃的来,快——”
王三求答应一声,忙不迭地跑进厨房,犯开了犹豫:七十年来,到这里住店吃饭的都是穷人,家常便饭混个肚饱就不错了。有的甚至连家常便饭的费用也出不起,王三求不知为此搭进了多少本钱。如今这四位客人顶风冒雪的出远门,不容易啊。看他们身穿上等衣服,又有一匹大白马,肯定不是穷人,当然要吃好的。可是店里除了白菜粉条,粗米黑面,连一个肉丁儿也没有啊。下雪前还有几个鸡蛋,给一位病客吃了。天这么冷,鸡也不再下蛋了。怎么办?哦,对了,店里还有一公两母三只鸡,公鸡是清晨报晓的,催促客人早早动身上路。母鸡是下蛋的,有了病人就炖上一碗热乎乎的鸡蛋羹。牠们可是店里的有功之臣,宝贝啊。可是眼见客人们饿急了,那矮胖子又连声叫着吃好的,只有杀鸡了。王三求狠了狠心,绰起菜刀走到鸡窝前,轻轻抓起一只母鸡,用手摩挲了老半天, 这才咬着牙,流着泪,一刀下去——
餐桌上,那三位客人吃的挺满意,只是矮胖子没完没了地嘟哝着,鸡肉太少,还不够他塞牙缝儿。听着这话,王三求心里象刀扎一样,止不住的眼泪往肚里流,脸上却陪着笑,说:“各位客官,没办法呀,雪下的这么大,这里离集市又远,请多包涵吧。”那位白面相公点了点头,说:“老人家,一块吃点儿吧。”王三求连连摆手说:“不了,厨下还有。”说着赶忙回到厨房,喝了半碗菜汤,吃了半块中午剩的黑馍,然后又去草厅为客人烘烤衣服了。
天黑了,王三求辗转床头不能入眠,心里暗忖着:店里的柴草,粮米和蔬菜本来不多,四位客人一顿就吃去了一小半。雪又没个停的样子,明天怎么办,后天怎么办?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马嘶。王三求一轱辘爬起来,穿上棉衣,下炕走出房门,来到马厩,只见大白马正低头看着料槽,嘴边连连打着响鼻。王三求轻轻拍着大白马的脖子,说:“大白马啊大白马,我知道你吃惯了花生饼, 白高粱。这粗草豆叶当然不对胃口。等着雪停了,我就去赶集,给你买许多许多好吃的来。”大白马好像听懂了他的话,默默地点了点了头,把嘴伸向了草料。
第二天,雪依然没停。四位客人也只能耐着性子住下来,王三求又杀了第二只母鸡,流着眼泪熬了一锅鸡汤。矮胖子又嘟哝起来。干巴瘦生气了,一把揪住矮胖子的耳朵,说:“好你个呆子。见了荤腥已经破了例,你还要怎么着?”矮胖子当然不服,说:“不就是啃了几块鸡骨头嘛,有什么了不起!”两个正在争吵,王三求急忙走进来,陪着笑脸,说:“各位客官,得罪了。雪一停我就去赶集,给各位买来好酒好肉好吃的——”话音没落,白面相公接口说:“店家,他兄弟俩一直是这样,除了斗口就是抬杠。请你不要过意。”
王三求冲客人们点点头,转身走出去,心里说:“这几位客官,倒挺逗的……
第三天,也是最困难的一天。雪越下越大不说,粮食蔬菜只够一顿了,更要命的是干柴已经烧尽。矮胖子气呼呼的跑过来,老实不客气地质问王三求:“店家老头儿,你怎么弄的。我家相公冻感冒啦,为什么不给灶里添柴添火,嗯?怕我们不给钱怎么着?”
王三求忙陪着笑,说:“客官,请耐一耐,耐一耐。我这就加柴烧炕。”可是话虽然这么说,上哪里找干柴去?王三求只急得团团转。忽然心里一动,疾步走进后院小草棚,抚摸着那副准备了近三十年的棺材板,自言自语道:“人啊,光着身子来,光着身子去。装不装棺材又能怎样?那几位客官够倒霉的,偏偏大雪天住进了我这穷店。真叫人于心不忍啊。我老汉一定要尽心尽力,让他们满意,让他们平安。”
王三求找来斧头,劈了棺材板,又把炕烧得火炭般热。天也就到了中午时分,该开饭了。王三求走进清锅冷灶的厨房,又犯开了寻思:那位白面相公病的好像不轻,应该吃点好的发发汗。可是瓮里、筐里全见了底,有什么好吃的?正自为难,耳后几声咕咕叫。王三求回转身,只见那只金冠子报晓大公鸡默默地走了进来,卧在了王三求脚下,伸长了脖子不动了。王三求一愣,难道这宝贝鸡——不想了,王三求轻轻抱起大公鸡,轻声嘀咕了几句什么,抹了一把眼泪,回手绰起了菜刀……
这顿饭,客人们吃的很满意,矮胖子也没再嘟哝。白面相公还说,等进京赶考回来,一定来专门拜访,好好谢谢好心的店家。
这一天总算熬了过来。寒气逼人的草厅里,王三求守着一盏孤灯,呆呆地望着外面的漫天大雪,心里说:“明天说什么也要赶集去,拼了老命也要去。说什么也不能让客人和那匹大白马饿肚子。”王三求打定了主意,夜里虽然冻得手脚发麻,饿得前心帖了后心,可是睡得很踏实。
天亮了,雪也停了,客人们要上路了。王三求怀着深深的歉意同他们道别。干巴瘦和白面相公会个目光,从怀里掏出一个包,打开,里面是一大堆金元宝,笑嘻嘻递过来,说:“老倌儿,这三天多有打搅,这些钱先收下。
王三求傻了,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宝贝,金灿灿的光刺得眼睛发痛。他默默地咽了口涎水,连连摆手,说:“不,不,不。各位客官,用不了这多,用不了这多。”
干巴瘦眨着闪亮闪亮的小眼睛,说:“老倌儿不是贪财的人。那么就看着拿吧。”
王三求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凑上去,小心翼翼地在元宝堆里挑拣着,挑来挑去拣了最小的,在手里掂了掂,摇摇头说:“客官,这,这也太多了,是不是再换一个小的?”
寡言少语的黑大汉开口了,瓮声瓮气地说:“店家,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你就全收下吧。把这些草房全都推倒,盖几幢高楼,开一座大旅店。你就是大老板了。哦,听说你还没结婚,剩下的钱再讨几房娇妻美妾,往后做个大富翁,有什么不好?”
王三求闻言哈哈一笑,说:“谢谢客官的好意。老汉已经九十岁了,还娶的什么娇妻美妾?再说,什么当老板,做富翁,咱压根就没有想过。”
矮胖子手指着王三求,说:“你这老倌儿,比我还呆。干脆,做我的徒弟吧。”
王三求说:“客官别取笑了。你们相公进京赶考,用钱的地方多啊!时候不早了,请上路吧。哦,等一等。不好意思,我还偷偷留了半斤黄豆。这几天委屈了大白马,我这就拿来,给大白马路上吃。”
白面相公忙说:“老人家,不必了。也算咱们有缘,后会有期吧。告辞了。”
矮胖子突然一跺脚,脱口说:“我老猪可憋不住啦。师父,猴哥,沙师弟,别再演戏了。我们走遍了银河系大小星球,没遇见这么好的人。快给这老倌儿一点儿真正的实惠吧。”
王三求正自惊疑。黑大汉说:“施主,听见没有?无论高官厚禄,锦衣玉食,娇妻美妾,富贵荣华,凡是地球上有的,只要你说句话,要什么就有什么。”
王三求痴痴地望着客人们,茫茫然不知所措了。
白面相公深深打了个稽首,说:“施主,贫僧乃西方极乐世界旃檀功德佛,这是我的几位徒弟,斗战胜佛,净坛使者,金身罗汉和八部天龙。因受我佛如来法旨,巡视宇宙,考查世风民情。来到地球之后,巡遍四大部洲,见世人多为争权逐利,弱肉强食,贪得无厌,男盗女娼,蝇营狗苟,阳奉阴违之辈,搅得地球烽烟四起,民生凋敝。不想在此深山野店幸遇施主如此清贫自守,乐于助人的道德之士,不胜感佩。施主若有所求,请开尊口吧。”
西游记的故事,从记事儿起就听别人讲,听了八十多年了,做梦也想不到几位佛爷神仙今天在这里显了圣。王三求扑通跪下身去,说:“老汉两眼昏花,委屈了各位佛爷神仙,罪过,罪过!”
干巴瘦嘻嘻一笑,说:“老倌儿,起来吧,起来。既然师父已经说了,有何所求就当着老孙的面提出来吧。”
王三求站起身,想了想,说:“大圣爷爷,小老儿名叫三求,就求大圣爷爷三件事吧。”
干巴瘦挠了挠脸腮,说:“讲,讲,讲。”
王三求冲干巴瘦深施一礼, 说:“第一件,请大圣爷爷教我定身法。”
干巴瘦说:“小意思,行,行,行。”
王三求又是深深一礼,抬手指了指店门边那棵大桃树,说:“大圣爷爷,这棵桃树是我爷爷亲手栽的,一百多年了,去年就不长叶也不结果啦。所以请,请大圣爷爷把甘泉活树的本事教给我。”
干巴瘦点点头,回手一指,那大桃树竟轻轻晃动起来,转眼间长出满树的绿叶,在寒风中婆娑起舞,楚楚动人。
王三求愕然良久,连忙施礼,说:“谢谢大圣爷爷,谢谢大圣爷爷!”
干巴瘦一笑,说:“干脆,老孙再教你一手。不管春夏秋冬只要想吃桃子,用手一指念动咒语,立马长出满树仙桃。”
矮胖子笑着说:“师父,二位师第,看见没有。猴哥到什么时候也改变不了本性。你给这小老倌儿教点真本事嘛。”
干巴瘦说:“好吧。老倌儿,最后一件想求什么?不怕大,说吧。”
王三求说:“大圣爷爷,这第三件请求,请大圣爷爷教我下棋——
干巴瘦一愣,眨了眨闪亮的小眼睛,说:“好吧,我答应。快,附耳过来。”
王三求很快记熟了三种咒语。干巴瘦说:“行了,你就好自为之吧,我们该走了。”
矮胖子指点着王三求,说:“老倌儿,世界上那么多好东西你不要,只求了这三种雕虫小技,真是个宇宙第一的大呆子啊,哈……”
白面相公瞪了矮胖子一眼,说:“净坛使者,施主所求必有用意,不许胡言乱语。”
矮胖子又拉了干巴瘦一把,说:“猴哥,你教他这几种把戏,怕不是也让他偷蟠桃,闹天宫吧。”
干巴瘦略一沉吟,闪着那双闪亮的小眼睛,把王三求上下看了看,从脑后拔出一根硬如钢针的毫毛,对王三求说:“老倌儿,这是当年取经时,观音菩萨送给俺老孙的救命毫毛。再做个人情,送给你。今后不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哪怕是天塌地陷,你捏着它,连叫三声大圣、大圣、大圣。我保你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王三求接过毫毛,刚想说声谢谢,眼前突然闪出一片金光,夺人眼目。转瞬间睁眼一看,佛爷神仙们已经不知去向。王三求疾忙跪下身去,冲着遥遥的西天梆、梆、梆连磕了三个响头。忽然耳后一声鸡啼,王三求回头一看,大公鸡带着两只母鸡乍着翅膀欢快地跑了过来。又到后院小草棚一看,棺材板依然如故。再跑进厨房,里面堆满了精米白面,鸡鸭鱼肉。王三求知道,这全是佛爷神仙的点化。他们才是不欺良善,道德清高的好人。
从此以后,王三求的小客店越来越兴隆。他也一直以客人满意又省钱为最高标准,自己依然过着清淡寡欲的生活。转眼十年过去,店里的客人们凑钱备下酒菜,非要给王三求过百岁生日不可。盛情难却,从不沾酒的王三求在客人的苦劝下整整喝了三大杯,醉倒了。客人们把他扶进卧房,轻轻放到炕上,然后悄悄退出去继续猜拳行令喝酒了。
王三求头昏眼花地朦胧睡去。忽然从门外刮进一阵阵阴风,阴冷阴冷的直刺肌肤。王三求吃了一惊,闪目一瞧,一个面目狰狞的小鬼儿张牙舞爪扑了过来,腰间的大锁链哗啷啷做响。王三求吓得浑身一哆嗦,问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小鬼瞪着眼,呲着牙,说:“王三求,我是阎王殿下的索命无常,来取你命的。走吧,阴曹地府为你准备好了地方。”
王三求连连摆手,说:“不,不,不。如今是太平年月,这条路上客人越来越多。我死了,谁来开店?”
小鬼儿恶狠狠的说:“阳间的事我管不着,跟我走!”
王三求叹口气,说:“也罢,请等一等,我把店里的事安排一下。
小鬼儿冷森森的一笑,说:“什么,等一等?小鬼儿勾魂刻不容缓,走!”
王三求苦着脸,说:“你就手下留个情嘛。”
小鬼儿哪管这些?嗷地叫了一声,伸出两只只有骨头没有肉指端长着长长尖钩的鬼手直抓过来。王三求惊叫一声挺身坐了起来,急中生智用手一指,喝了声:“定!”那小鬼儿竟象抽了筋一样,呻吟一声,两只爪子垂下去,呆呆地站在那里,除了两只鬼眼闪出惊惧,恐慌的幽光外,浑身上下一动也不能动了。王三求跳下炕,拍了拍小鬼儿的肩膀,嘿嘿一笑,说:“臭小子,我有孙大圣教的定身法,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小鬼儿浑身一阵颤抖,人间的阳气迎面扑来,痛、酸、麻、辣、痒、涩……不知多少种难熬的感觉传遍全身,甚至钻进了骨头缝。可是抓又不能抓,挠又不能挠,动也不能动。再也无法忍受了,小鬼儿凶气尽扫,哭表着脸,向王三求连连求饶。王三求看着小鬼痛苦万状的样子,心中老大不忍,随手一指,说声:“去吧!”小鬼儿的身子随即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不知飞出了多远。半空中只见海边有座城,城里一座豪华的住宅里,一个八十多岁的富翁正搂着两个年轻妖冶的婊子饮花酒,真是丑态百出,无耻下流。小鬼儿恶狠狠地 骂了一句,心里说,正好,这家伙也该恶贯满盈了,把他抓去做王三求的替死鬼吧……
王三求躲过了这一劫,心里感激佛爷神仙,把那颗珍藏十年的小元宝取出来,买了不少新被褥、新用具摆进了客房。不少旅客提议把草房推倒,盖上一座高楼,把客店变成大公寓,保准会赚大钱。王三求不答应,这店是从祖父手里传下来的,不管店房里怎么变,店的外貌不能改,连那个早就褪了色的幌子也不能改。再说这店是为穷人开的,如果图赚钱,还能有 今天?旅客们说,嘿,真是个怪老头儿。
扯不住的星移斗转,一百年过去了,又是一个风雪漫漫的黄昏。王三求独倚草厅门边,一百一十年前佛爷神仙们踏雪而来的情景犹然在目。他在心里默默地祷告着,祷告佛爷神仙们吉祥。蓦然间,外面传来一阵风声。王三求打个寒颤,闪目望去,风雪弥漫中,那个小鬼踏进门来。一眼看得出,他 比当年老成了许多,沉稳了许多,显然是个大鬼了。王三求忙站起身大招呼:“哟,小子,又来啦。不用说,又是来勾我的。”
大鬼嘘口气,说:“没办法,奉命差遣,例行公事。你老的寿命到了,请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王三求打个沉儿,说:“好吧。不过你顶风冒雪的来了,我总该招待招待你吧。说,想吃什么?”
大鬼摆摆手说:“当了一百多年的勾魂鬼,什么样的人家没去过?什么稀奇古怪的吃喝没尝过?就您啊,还能有什么好吃的?
王三求哈哈一笑,说:“小子,少给我吹牛皮说大话。我问你,王母娘娘的蟠桃你可吃过?”
大鬼一愣,说:“什么,你是说吃了一只就能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的王母蟠桃乎?”
王三求点点头,也来了句文词儿:“然也。”
大鬼长叹一声,说:“老王啊,我们阴曹地府有个规矩,活到二百五十岁的鬼才能投生到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我今年刚一百五十岁,胡判官说我还能活二十年。看来下辈子还是个受苦受穷又挨累的命。如果你老能送给我一只仙桃,这次我再担着干系放你一码,这可是双方都有好处的事,不知意下如何呢?”
王三求问:“此话当真?”
大鬼一拍胸脯,说:“鬼不象你们人。当面背后都是鬼话,绝不改口。”
王三求想了想,说:“本来,这仙桃不能给你们做鬼的吃。可是你们这种小鬼儿和人间的老百姓差不多,也不容易。罢,罢,罢。老汉今天就破个例,谁让咱们是一百年的老交情呢。”
大鬼忙说了声多谢,冲王三求作了个揖。
王三求领着大鬼来到店门边那棵枝枯叶落的大桃树下。用手一指,只见桃树在风雪中轻轻摇动着,转瞬间长出满枝绿叶,随即又开了一朵碗大的桃花。大鬼正瞪大了鬼眼惊奇地看着这难以想象的一切,那桃花又变成了一只大桃子,鲜嫩欲滴红光闪闪的大桃子。大鬼乐得一蹦老高,窜上去摘下桃子张嘴就啃,连桃核也吞了进去。随后抹了抹胡子,说:“王老汉,王三爷,谢谢了。我是不是要长生不老成仙成圣啦?”
王三求摆摆手,说:“小子,成仙成圣乃是阳世间有才能有道德的人才能实现的愿望,你们阴间鬼域怎么会有那么大缘分?不过我老汉这只仙桃,保你再活一百年,活到二百五十岁,能投生到富贵官宦人家当个少爷公子。你小子的造化不小啦,去吧!”
大鬼一想也是,该知足了。冲着王三求说了声:“谢谢。”一闪身,趁着一股阴风飞走了,飞到了半空。远远看见一座繁华的州城,州衙后宅鸳鸯账里,知府老爷正搂着光溜溜一丝不挂的情妇娇娇,一边寻欢作乐,一边商量着如何谋害那浪货的亲夫哩。大鬼生前就是被淫妇奸夫害的性命,至今恨犹未释。此刻眼见这种淫荡无耻、卑鄙下流的丑事,只气得瞪着鬼眼,咬着鬼牙,一声嗥叫,从半空中飞下去,一把抓住了正在春风得意的知府老爷……
知府老爷到了阴间,家里人为他带去了数以百万计的金银珠宝,还有一乘金银花丝编成的吉祥龙凤宝车,一个江南大富商送他的,本是宫中的宝物,可谓巧夺天工,价值连城,堪称世间珍品。于是,知府老爷也就萌生了翻案鸣冤的念头。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知府老爷回想起过去别人是如何向自己行贿的,便如法炮制,首先是鬼卒然后是狱长一步步走上去,终于成了胡判官的座上客,当场献上了那乘金银花丝吉祥龙凤宝车。把个胡判官乐得,搂着这宝物睡了三天三夜。当然,受人之礼要为人办事。胡判官首先找到大鬼追问缘由,为什么放过了王三求抓来个替死鬼?大鬼见隐瞒不住了,扑通跪下去把知府的劣迹添油加醋的诉说一遍,然后又借题发挥,夸大其词地说王三求身受佛法,神通广大,不但已经得到长生秘诀,还能驱鬼除妖,以阴间鬼力实在奈何他不得。胡判官只好向阎君作了汇报,并且献上了知府老爷孝敬的三大箱珠宝,当然也替那家伙说了不少好话。
阎君打开珠宝箱,灿烂的光芒刺得他眼花缭乱,忍不住连连点头说:“胡判官,这个知府老爷虽说是个贪官、淫棍,可也罪不当死,再说也很懂规矩知礼数。就放他回去吧,再给他二十年阳寿。”
胡判官连忙说:“卑职替冤死鬼多谢殿下的大恩大德。”
阎君脸一沉接口说:“等一等。告诉他,二十年后再来,这珠宝要加倍的。不然的话,本藩要他下地狱!”
胡判官嘿嘿一笑说:“卑职明白。”
就这样,知府老爷花钱买了二十年阳寿,准备还魂了。他走到望乡台往下一跳,不知不觉就回到了人间走到自己的墓前,一下呆住了——
墓前,高大的功德碑已经被砸个粉碎。墓穴旁七八个汉子正在掘墓,情妇娇娇的丈夫高大昆在一旁连声催促着:“快挖,快挖!”转眼间宽大的墓穴被挖开了,七八个汉子发声喊争抢着打开珠宝箱……不料里面全部空空如也。大家一阵议论,一阵怒骂。高大昆说:“弟兄们,别吵了。这狗官生前贪得无厌,民怨沸腾,一定是有人已经把珠宝起走了。快把棺材打开吧,咱们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汉子们叫骂着打开了棺材。高大昆从腰间拔出一把雪亮的尖刀,指点着知府老爷的尸体,咬牙切齿地说:“狗官啊狗官,你也有今天!你依权仗势,淫人妻女,早该遭到报应。今天老子先断了你的臊根,让你下辈子做个太监!”说着,解开尸体的下衣,揪住那根造孽的行货,一刀下去把那东西割下来抛向半空。万万没到知府老爷的尸体竟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吓得高大昆刀子一扔随着弟兄们一溜烟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知府老爷死而复生,成了一大奇迹,惊动了朝廷。皇上亲自接见了这位奇人,并赐给他红珊瑚顶戴,孔雀花翎,狐腿黄马褂,破格晋升他为一省巡抚,成为封疆大吏。他有了更多更多的捞钱机会,只可叹阳根已断,每天眼巴巴地盯着左一群右一群围在身边团团转的娇娥美妓,歌姬舞女,干着急没办法。不免心里暗恨阎王、判官,如果早一天放我回来,岂能落个如此结果!
其实,阎君和胡判官的日子过的也不轻松,整天为王三求的事忧心忡忡呢。让这种人留在阳间,坏了绵延万万年的阳阴规矩,简直是阴曹地府的巨大耻辱,更是对阴曹地府的很大威胁。不行,必须把这老家伙勾来,免除后患。可是有什么办法破了他的法术呢?商量来商量去,胡判官一拍大腿,说:“殿下,有了!”
阎君知道胡判官曾偷喝了诸葛亮的一泡尿,变得诡计多端,多谋善断,不禁眼神儿一亮,问:“先生,有何妙计?”
胡判官手捻长须,微微一笑,说:“请问殿下,阳间也好,阴曹也好。人们苦死追求的两件物事是什么?”
阎君略一沉吟,说:“那还用问?人人梦寐以求欲得之者,唯金钱与美女耳!”
胡判官接口说:“着啊!卑职已经详细查阅了生死簿。这个王三求嘛,从不把金钱放在眼里,一直是个穷光蛋。这也罢了,最可笑的是,这家伙枉活了二百岁,还不曾尝过女人是个什么滋味哩!”
阎君一愣,说:“先生,你的意思是——”
胡判官轻轻嘘了口气,说:“卑职以为。这家伙受的是佛法,而佛法最怕的是破了色戒。如果选派一名绝色女鬼,引诱他泄了元阳,废了佛法,岂不就——”
阎君眉头一展,说:“老胡,高,高,实在是高。就这么办?来啊,把苏妲己、赵飞燕、杨玉环给我带上来。”
鬼卒们一声应和,把三个美女的鬼魂押上堂来。阎君瞥了她们一眼,冷冷一笑,说:“你们三个,遗臭万年的骚货。在地牢里关到如今,还想不想转世投生啦?”
苏妲己、赵飞燕、杨玉环闻言,一齐跪下,可怜巴巴地哀求着:“求殿下开恩,放我们回去吧——
胡判官站起身指点着三个鬼魂,说:“你们听着。阳间有个活了二百岁的老怪物,是个童子功。你们哪一个能把他引诱上钩,成就了一段风流韵事,阎君就立马让她投生还阳。”
阎君点点头,说:“对,你们谁想去?”
三个女鬼一听这话,愁云尽扫,眉头顿开,争着说:“我去,我去,我去!”
胡判官眼一瞪,说:“别吵啦!那老怪物可是从来不贪财不好色,谁有本事让他上钩,嗯?”
苏妲己抢着说:“我行,我行。干这种事我是天下第一。想当年,是我把商纣王迷惑的神魂颠倒,荒淫昏乱。不但杀了皇后,害了忠臣,还把个锦绣江山败坏干净。我的美艳娇柔无人可比。后来姜子牙虽然擒获了我,却杀不了我。在我面前,行刑的刽子手硬是举不起法刀,我——”
话没说完,赵飞燕开口了:“不,不,不!苏妲己只能迷惑一个好色的商纣王。可是我赵飞燕,凭着美貌的容颜和婀娜的舞姿,迷倒了汉成帝夺得皇后地位不说,还偷偷的养了十几个汉子,把个汉朝的后宫搅得臭气熏天,乱了伦,乱了套。我赵飞燕可是——”
突然,杨玉环发出一阵朗声大笑,说:“古今中外诱惑男人之术,唯我杨玉环为最高也!想当年,我嫁给皇子寿王,小两口恩爱无比,他一刻也离不开我,嘻嘻。后来公爹唐明皇又看上了我,把我纳进后宫,当了贵妃。怎么着?我可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自那时起,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啊。大唐朝有了我杨玉环,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一个人得到皇家父子两人的宠爱,谁能行?再说,我还能迷惑得胡儿安禄山铤而走险,兴兵作乱,把个如日中天的大唐朝闹了个底朝天。请问,谁有这么大本事,谁有这么大魅力?”
话说得一点儿不假,杨玉环确有迷惑男人的特异功能,堪称空前绝后,天下第一。可是苏妲己和赵飞燕也非比寻常,属于极其稀少特别动物。三个人谁也不服谁,花容变色,争吵不休。最后,阎君和胡判官经过慎重考虑、仔细斟酌,还是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杨玉环。并当面承诺,今天夜里如果破了王三求的元阳佛法,明天就让杨玉环投生到人间一个总督老爷之家,再做一世千金小姐。
对于这些阴谋诡计,王三求当然一无所知。自从打发走大鬼,他心里十分得意。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天晚上大公鸡说什么也不肯进窝,一直围着他的身边转。王三求无奈,说:“好啦好啦,大公鸡啊。反正鸡窝的门开着,什么时候想进就什么时候进吧。”说话间天已不早了,王三求走进卧房,吹了灯,倒头睡下。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一股从未闻过的异样香气直往鼻孔里钻,熏得人迷迷糊糊的,心里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和欲念。王三求惊醒了,睁眼一看,一个娇美妩媚的女子正偎在枕边,肌肤如雪,吹气如兰,一只温软的小手直向自己的腹下摸来……王三求猛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遏制的焦渴和急躁,一把搂住那个洁白如玉的酮体,情不自禁的腾身骑了上去……
“咕、咕、咕——嘎、嘎、嘎——”
一阵高亢激越的鸡啼直冲耳鼓,枕边那个女人惊叫一声跌下炕去。王三求猛地坐起身,点着灯,定睛看去:一个只有在戏台上才见过的绝色美女跪在地上,浑身抖做了一团。王三求沉住气,定定心,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你要干什么?”
那女子磕了个头,说:“奴家是大唐贵妃杨玉环的鬼魂,奉了阎君和判官之命,来破老先生的元阳佛法。这也是出于无奈,请老先生宽恕。“
一听这话,王三求只惊得半晌无语。小时候听客人们讲古,他知道杨贵妃是个什么人物。按说这女人也够可怜的,明明皇上无能,用人不当,管不好国家,反倒让妃子自杀上吊当了替罪羊。如今又被阎王爷派来干这种无耻下流的勾当,这就更加可怜可悲了。正不知应该如何处置这个女鬼,大公鸡高叫着冲了进来,冲着杨玉环当、当、当啄了三口。杨玉环吓得怪叫三声,连连磕头求饶。王三求心中老大不忍,说:“你说你这个人,嫁了儿子又嫁爹,也忒那个了。到了皇宫又争风吃醋的,多没劲。现在又来害人,要不是——嗐。算了,快回去吧,去吧!“说完把手一挥,那鬼魂化作一股黑烟,不见了。夜暗中,隐隐传来幽怨的抽泣声……
大公鸡欢快的震动着翅膀,咕咕咕嘎嘎嘎鸣叫着。王三求这才完全回过神儿来,跳下炕抱起大公鸡,连声说:“大公鸡啊大公鸡,如果不是你,我王三求差点儿——呜……”
天亮了,王三求抹着眼泪,松开了怀里的大公鸡。他终于躲过了这一劫,阎君和胡判官的阴谋破产了,小客店也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山外的广阔世界发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小店却依然如故,热情的接待着南来北往的普通百姓穷苦人。一眨眼又过了八十多年,王三求自己虽然还是过着清贫寡欲的生活,却为客人营造了了更加舒适的环境。店房里的土炕上换了又轻又软的丝绵被褥,还摆放了沙发、彩电和电风扇。这里不但增加了客人,更来了许多参观旅游的各界人士。如今又逢太平盛世,那些身居繁华闹市的游客,对这里的旧草房、大桃树,还有店门外早已退色的幌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拍照片的,写文章的,扛着机器录像的接踵而至。谁知好景不长,附近方圆几百里被划入自然保护区,一般人不能随便进山了,小客店逐渐冷落下来。王三求也觉得自己比前些年衰老了,腿脚不象以前灵便了。也好,该清闲清闲了。对了,明天就是三百岁生日,地下还埋着几坛八十年的老酒哩。没别的,给住店的客人分下去,大家共享。
王三求正坐在草厅理想心事,几辆小汽车慢慢开到店门外停下,车里钻出几个西装革履很有气派的年轻人,连声招呼着“老爷爷”走了过来。王三求把他们让进草厅,围坐在那张三百多年历史的木桌旁。年轻人说,这座小客店已经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市领导为老爷爷准备了一套豪华住宅和丰厚的养老金,请老爷爷准备一下,搬到市里去住。王三求想了想,说这小店历经几百年,该过时了。既然国家需要这地方,我老汉没的说。只有一条,这些草房还有那副寿材那棵桃树那个早就褪了色的幌子,你们谁也不能动。几个年轻人纷纷表示,那当然,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改变,永远保持原滋原味。王三求放心了,又说市里的什么豪华住宅咱不住,养老金更用不着。也许明天,我老汉就要去自己早就该去的地方了……
这天晚上,王三求失眠了,望着身边这熟悉的一切,不禁感慨良多,不胜留恋。哦,天过半夜了,我老汉已经整整活了三百岁,该找个归宿喽——
王三求正自摇头叹息,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和苍老的说话声:“老哥哥,咱们俩有缘,兄弟又来登门拜访啦。,咳咳,哈哈。”
王三求一抬头,大鬼到了。他确实老了许多,头也白了,背也驼了,一大把花白胡子垂在胸前,真真的成了一个老鬼。王三求不禁一乐,打着招呼:“来得好,来得好。老弟啊,我正等着你哩。”
老鬼慢慢走近前来,绽出一丝阴笑,说:“老哥,这回不会让我再白跑一趟吧。”
王三求一阵大笑,说:“放心吧,老弟。我老汉活在这个世上已经没用啦。”
老鬼点点头,说:“那就好。再说换个地方嘛,也不是啥坏事。”
王三求说:“老弟,一路辛苦,坐。”
老鬼落了座,说:“我啊,提前出来的,给你多留点儿时间,也好准备准备,收拾收拾。”
王三求说:“好嘛。这鬼老了,也通了人气儿,我先谢谢老弟了。说起来,咱们哥儿俩相识二百年了,也算是有缘分。今晚月色这么好,又没外人,咱们痛痛快快喝几杯,怎么样?”
老鬼咽了口唾沫,说:“喝就喝。自从吃了老兄的仙桃,咱不怕人间的阳气了。”
王三求从地下挖出一坛老酒,两个人边喝边聊起来。老鬼美滋滋的呡了一口酒,说:“老兄,那颗仙桃真管用啊。我老鬼整整多活了八十年。胡判官说了,再有三个月就放我下凡投胎。”
王三求问:“投胎到什么人家?”
老鬼嘿嘿一笑,说:“我那个爸爸啊,也是个干部子弟。别看刚刚二十多岁,已经当上了市财政局局长。人长得也好,简直就是酷毙帅呆盖帽儿了,全镇!”
王三求酒杯一举,说:“祝贺你。总算能投生到富贵人家。”
老鬼又呡了一口酒,说:“对了。十年以后,我爸爸还要升副市长,二十年后升副省长,我妈妈也要升到副厅长。老兄,这可多亏了你啊。”
王三求说:“这也是你老弟胸怀仗义,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老鬼突然大了个冷战,忙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抬手揉了把胡子,说:“老兄啊,说话答理的天快亮了。实在对不起,咱们也该上路了。客店里的事,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王三求默默地干了杯中残酒,轻轻叹了口气,说:“店里的后事会有人办的,用不着我操心喽,咱们走吧。”
老鬼说:“对了,老兄啊。别忘了多拿些钱,越多越好。有什么贵重东西也带着,拿不动的话,兄弟帮你抬。”
王三求淡淡一笑,说:“算了吧。还是那句老话,光着身子来,光着身子去,什么也不拿,什么也不带。走吧,鸡快叫了。”
老鬼又打个冷战,赶快掏出闪亮的手铐,略一迟疑,说:“老兄啊,这铐子就不给你戴了。到了那边有我担待。没办法,请吧。”
眼看要踏上不归之路,王三求依恋难舍地望着小店,心里说:“小店啊小店,有国家把你保护起来,我也就放心了。多保重,咕嘟白了。”
平地猛的卷起一股阴风,王三求只觉得身子一晃,脚下一飘,随着老鬼踏上了通向阴曹地府的黄泉古道。老鬼喝了一肚热酒,话越来越多,东扯西拉的喋喋不休。忽然猛的收住脚,一拍脑门儿,连说:“坏了,坏了!”
王三求一愣,说:“怎么着?是不是又抓错了人,把我当成替死鬼?”
老鬼懊恼地说:“老兄啊,光顾了喝酒,忘了告诉你,阎王爷对你可是相当不满,到了那边儿要罚你去修地狱呢。”
王三求忙问:“修什么地狱?
老鬼叹口气,说:“是这样的,阎王爷搞了一个地狱改建扩建工程,把原来的十八层老地狱扩建成三十六层新地狱。工程已经干了九十多年,再有九十多年才能完工。说起来,修地狱比下地狱还要苦啊!”
王三求紧皱着眉头,说:“哎哟,我惹恼了阎王爷,那可怎么办啊。”
老鬼埋怨说:“临来的时候告诉你,多带东西多拿钱,你就是不听啊!”
王三求想了想,说:“也好,我马上回去——”
老鬼忙伸手一拦,说:“停,停,停。你以为这黄泉路是阳间的大道,想来就来想回就回随便走啊。这样吧,到那边儿以后,马上给亲戚朋友托梦,让他们紧着多多给你捎(烧)钱来。我再帮你上下左右请客送礼活动活动,争取个宽大处理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王三求随着老鬼继续往前走。说话间来到酆都城下,耳边传来一连声狂吼乱叫,从城门里跳出一群牛头马面大鬼小鬼胖鬼瘦鬼黑鬼白鬼,手举着刀枪棍棒斧钺钩杈拐子流星拦住去路,吵着闹着向王三求索要买路钱。王三求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不害怕是假的。多亏了老鬼挺身上前,鬼眼一瞪破口大骂:“龟儿子狗日的婊子养小痞子杂种操兔崽子王八蛋损犊子小瘪三!睁开鬼眼看看,这是我老鬼的铁哥儿们好朋友。都给我滚!”
牛头马面大鬼小鬼胖鬼瘦鬼黑鬼白鬼们相视一眼,蔫退了。王三求轻轻拍了拍老鬼的肩膀,说:“老弟,你还行啊。”
老鬼把驼背往上挺了挺,说:“这些家伙,见了老实人比阎王爷还凶。你要是比他还横,他倒狗熊了,娘的!哦,老兄啊,别害怕,有我呢。”
两个又往前走去,连续闯过了几十个收费、讨钱的关口卡子。忽然,前面一座怪石林立、寸草不生,愁云笼罩、惨雾蒸腾的大山突兀而立。老鬼说这就是阴山,真正的阴曹地府快到了。王三求提心吊胆地随着老鬼疾步而行,转到阴山背后,只见前面黑尘滚滚,阴风阵阵,传过来一片悲哭惨叫,令人胆战心惊,毛发皆竖。王三求猛地收住脚,拉住老鬼问道:“老弟,前面这是怎么回事?”
老鬼踏上一块山石,往前一指:“看见没有,那就是地狱扩建工程的工地啊!”
王三求闪目望去,只见工地上成群结队的鬼魂扛木料、背石头,有的还披着枷锁带着手铐呢。
老鬼拉着王三求边走边指点着,说:“看见了吧。那些做苦力的全都是没行贿没送礼的穷人,足有三千万啊。你看,就连黑脸包公、岳飞、于谦、海瑞,还有那个,你看,他叫于成龙,大清官,受过皇封的。他们照样扛木头,背石头,做苦力。”
老鬼一拄王三求,接口说:“往那儿看,往那儿看。用皮鞭打人的,那是监工。哦,有中国的隋炀帝、慈禧太后,李莲英,还有外国的彼得大帝、额尔金、东条英机、杜鲁门。他们都是监工,凶着呢。苦力们不听话,搂头就打啊。再不服就送油锅炸,送炮烙烤,送水牢淹。你看那个,扛木头的,是什么强项令董宣,他就不服,结果下了五次油锅,惨啊!”
王三求直盯盯望着眼前的惨状,心里气愤不平啊。昏君妖后、谄媚小人,在阳间留下了千古骂名。而兴兵犯境、抢占东北的老毛子,火烧圆明园的洋鬼子,烧杀掠抢的小日本儿,号称江洋大盗的美国佬,他们更是死有余辜,遗臭万年。为什么到了阴间他们还要继续为非作歹,行凶作恶,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老鬼又发话了,手指着前面说:“哎,哎,老兄你看,你看啊。那个,那个大白胖子,看见没有?还在指手画脚哩。他在阳间是个什么大款,是因为吸毒,犯艾滋病才到了这边儿。别看刚来没几年,从包工头一下升到了总监工,有钱啊!他的家人经常给他捎(烧)钱捎(烧)物来,全阴曹地府上至阎王下到小鬼儿全都得过他的好处。他还说什么人间什么什么都上网了,这边儿也要上网,上关系网。不瞒你说,前几天他还送了我一套运动服一双足球鞋一辆摩托车哩。嘿,不好意思了。对了,听说他儿子又从阳间给他捎(烧)来小汽车和两个娇小姐,是什么梦幻飘柔花鹌鹑时尚多情演唱队的两个当红歌星。他全献给了阎王爷。阎王爷说要提拔他当什么森罗殿的秘书长,是新设的官衔,跟胡判官平级。哦,这阴曹地府的事儿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时候不早了,走吧咱们。”
王三求远远望着那些瘦骨嶙峋挨打受骂的冤魂怨鬼们,忍不住唉声叹气,落下泪来,说:“真想不到,这阴曹地府这么黑暗,简直是暗无天日了。”
老鬼一推王三求,说:“老兄,别替古人担忧啦。前边快到森罗宝殿了,想想办法怎么对付阎王爷吧。”
嗐,人在阴间身不由己啊!王三求只好抹了把眼泪,打起精神,随着老鬼走进了云笼雾罩,戒备森严,阴风飒飒,冷气飕飕的森罗殿。
大殿上,阎君正和胡判官下棋,听得下面一声禀报:“启禀殿下,小的把活了三百岁的阳世人精王三求带到,请指示。”
阎君闻言转过身子,紧盯着王三求,说:“你就是老不死的王三求?”
王三求望着阎君,心中暗暗奇怪。本以为这阎王爷长得像戏台上那样,红头绿发,巨齿獠牙。想不到竟是一个白胖白胖的中年汉子,头上戴着金灿灿的王冠,雪白的衬衫扎着一条鲜红的领带,外面罩着一件绣着团龙的黄马褂。下身是一条名牌牛仔裤,脚上却穿着青缎子粉底朝靴。嘿,活了三百岁从没见过这打扮儿。
老鬼在一旁拄了王三求一下,说:“哎。发什么呆,快回阎君的话。”
王三求收回目光,挺直了身子,说:“对,我就是王三求。”
阎君坐直了身子,脸色一沉,说:“王三求,我可等了你二百年啦。你依仗妖术,不听召唤,活了三百岁。违反了本藩制定的阴阳法则,你知罪吗?”
王三求微微一笑,说:“如今我中华大地海晏河清,民丰物阜,人人都能健康长寿。我老汉清心寡欲,无病无灾,多活了几年,何罪之有?”
阎君一愣,说:“嘿,臭小子!看来你真是人精啊。我问你,有什么长生秘诀,赶快交出来。以免在人间流传下去,危害匪浅啊!”
王三求瞟了一眼阎君身边的棋盘和棋盘边的胡判官,说:“长生秘诀嘛,嘿嘿,确实是有啊。”
阎君一拍几案,说:“什么秘诀,实话实说。讲!”
王三求淡淡的说:“什么诀窍啊,就是下棋。老汉下棋没遇过对手,号称人间棋王。”
阎君一听,冷冷一笑说:“好你个臭小子,在本藩面前谈下棋,真是鲁班面前弄大斧,圣人面前卖文章,关公面前耍大刀。哎,老胡啊,还有什么来着?”
胡判官想了想,说:“还有,迈克尔•乔丹面前玩儿篮球。”
阎君点点头,说:“对。迈尔丹面前玩儿篮球,你小子真是妄自尊大,不知高低啊,啊,哈……”
胡判官和殿内排列的鬼官鬼吏大鬼小鬼们也随之大笑起来,笑得人头皮发炸,脊背发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王三求暗自沉住一口气,不动声色,直到他们笑完了,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阎王老子,实话告诉你吧。正因为老汉下棋天下无双,才跟上老鬼到这边儿来看看的。”
阎君捻着唇边的小胡子,说:“也罢。本藩正愁着阴曹地府无敌手。你敢不敢同本藩下上几盘?”
王三求说:“下棋可以,不过咱们可要赌个输赢。”
阎君一拍几案:“对。赌输赢。老人精,你就下注吧。”
胡判官忙说:“殿下,这老不死诡计多端,怕是在耍什么花招儿吧。”
阎君一摆手,说:“老弟,他现在可是到了咱们手里,不过是一个鬼魂,怕他作甚!”
胡判官一想也是,扭头对王三求说:“老不死,说吧,想赌什么?”
阎君接口说:“嘿嘿。不管赌什么,你准输。”
王三求说:“如果我输,任凭发落,就是再把我打发回去也没意见。可是,一旦阎王老子输了,该不该有个说法?”
阎君略一沉吟,问:“你想怎么着?”
王三求说:“万一阎王老子输了。求阎王老子答应我三个小小的请求,怎么样?”
阎君一挥手,说:“行,行,行,说吧。”
王三求站直身子,挺起腰板,提高声调,说:“第一,地狱扩建工程立即下马。第二,三千万做苦力的冤魂怨鬼恢复自由,任凭他们去投生阳世。第三,把那些黑心的大小监工、包工头和阴曹地府的贪官污吏绳之以法,押入大牢,永远不得超生。”
阎君到吸几口冷气,这还了得!本想桌子一拍,先打这个老不死的五百杀威棒——可是这个臭小子确实勾起了强烈的棋瘾。本藩所爱只有三项,一是官位金钱,二是名伶美女,三是对弈赢棋,这三项缺一而不能活命。老不死的当面将了一军,怕他作甚。暂且答应他,谁输谁赢尚且不定。纵便输了,又他娘的能把本藩怎么着!
于是,胡判官摆好了棋盘,王三求走上去沉下心与阎君对弈。不到十几个回合,棋局上看得分明。用人间的话讲,阎王爷摆手——没治了。阎君不服气,又下一盘,再下一盘,连下九盘,盘盘皆输,一盘比一盘输得快,一盘比一盘输得惨。
王三求站起身,一笑说:“怎么样?请阎王老子兑现刚才的诺言吧。”
阎君果然变了脸,朝殿下大声吼道:“来人,把这老不死的给我拿下,油锅炸,炮烙烤,下水牢!”
殿下应和连声,一大群恶鬼张牙舞爪嗷嗷怪叫着冲上来,卷起一股又腥又臭的黑风。
王三求早有准备,从耳朵眼儿里捏出那根硬如钢针的救命毫毛,大叫三声:“大圣,大圣,大圣!”
叫声刚落,只听殿外一声霹雳震响,一团巨大的红光飞进殿来,晃得阎君判官大鬼小鬼睁不开眼睛。红光一落,齐天大圣斗战胜佛孙悟空头戴紫金冠,身披黄金甲,足踏步云履,手中举着那条上打天下打地降妖伏怪除恶安良重四万八千斤乌铁打就外裹金箍大禹王治水曾作定海神针的如意金箍棒挺立在森罗殿堂之上,只吓得阎君判官大鬼小鬼黑压压跪了一大片,连声不断的哀叫着:“大圣爷爷饶命啊,大圣爷爷饶命啊——”
孙大圣手中铁棒轻轻一挥,把阎君坐的那张犀牛皮沙发打了个粉碎,上面镶嵌的各色珠宝满殿纷飞。既而扭转身,说:“阎王老儿,听着。我师徒四人奉如来法旨,巡视宇宙各大星系,广施佛法,宣扬德政。唯有你阴曹地府官贪吏暗,民不聊生。因此我佛如来与玉皇大帝进行磋商,必须对阴曹地府进行全面整治。玉皇大帝又特地委托老孙传来圣旨,任命王三求为阴曹地府总监察官,专门负责治理吏治官风,惩治腐败。若有不遵者,老孙将助其大闹阴曹地府,闹个底朝天,叫尔等从今后永无栖身之所!”
阎君判官大鬼小鬼谁敢不尊?只有连连磕头口称遵旨高呼万岁的分儿了。
王三求向孙大圣深施一礼,转向阎君问道:“阎王老子,刚才老汉提的那三条——”
阎君忙不迭的点头说:“照办,照办,完全照办!”
王三求大踏步走到殿头,朗朗言道:“你们听着,从今天起,本检察官要把阴曹地府黑地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部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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