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满城美女

王树军

　　

短篇小说：满城美女

　　
　　窗帘挪动了身子，把一阵风放了进来。从划过肌肤的那种凉凉的感觉里，我可以肯定的说风是从泰山上下来的，丝丝缕缕的清爽开始在房间四散开来。顺着风来的方向，透过掀起的窗帘，我的目光向泰山以及泰山脚下的城市伸去。泰山还是依旧的苍苍茫茫，我喜欢这种神秘与厚重，让我心存敬畏。我的目光从连绵起伏的山峰上顺势而下，直至离我最近的那条街道，眼角突然开出了无数的花朵。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是的，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竟然发现了这么多的美女。她们三三两两的从我视线里走过，她们俊俏的脸蛋、迷人的身段如一粒粒石子在我的心河里打出了一连串的流畅的水漂。我已经荡漾了。
　　
　　我的确荡漾了，但你千万不要把我视为色狼。我虽然“好色”，但绝对不是狼。我既不具备色狼的胆量，更没有成为色狼的时间。当然，我是有走“下坡路”的机会的。刚来泰山脚下这座叫泰安的城市那会儿，由于生活的艰难。有一些“社会”上的朋友拉我入伙。说我善谋略、重情义，一定能混成“老大”的。想象着港台片里那些老大们的威风，我心动了。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真要入了伙，我既有可能被打死，又有可能锒铛入狱。到那时，我的母亲谁来管呢？我母亲在农村时得过几次大病，医生再三告诫不能从事体力劳动。我就是因此才带着母亲来到城里的。所以，我带着母亲来城里打工三年来，始终没有放松过自己，除了在一家酒水公司跑业务，还业余写文章挣点可怜的稿费。因为收入过低，我一直像拉着犁铧的老黄牛一样，只能低头劳作，从没有闲心抬头看人，何况是女人。
　　
　　今天，尽管秋意渐渐地浓了，泰安却变得如此多娇。仅仅一个街道就鲜花朵朵，整个城市还不得一片鲜艳。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我赶紧换上一身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还特意多打了一些发胶，我准备朝气蓬勃地到外面多收获一些美丽。
　　
　　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抬头挺胸地走路，我感觉比参加阅兵式的战士差不了多少。临走出家门的时候，我特意照了照镜子，对自己的形象满意度达到了百分之百。我早该这么阳光了，早该这么自信了。城市里有这么多的美女，我决心活出男人的阳刚来。
　　
　　街上果然美女如云，既然是来收获美丽的，我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的机会。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好色”的心理，我的目光在美女身上闪现的很快。当身边走过一位美女的时候，我会在她的脸上停留3秒钟，在胸部上停留5秒钟，在身段上停留2秒钟。然后，再积极地去寻觅另一位。当然，根本不用刻意寻觅的，美女几乎是接踵而至。就在我欲将所有美女尽收眼底的时候，一个脸盘像杨钰莹、身材像王祖贤的美女微笑着向我这边走来，嘴里还在偶尔说上一句什么。肯定是我的形象起了作用，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顿时一热，目光也黏在她的笑容上。随着美女的走近，我很想听清楚她的话语，也向她移动了脚步。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美女的眼睛突然白了一下，说了一句：“神经病”，扬长而去。我并没有生气，分明是被误解了，一个懂得欣赏美丽的人会是神经病吗？我微笑了一下，紧接着又开始收获美丽了。街上有这么多的美女，不争分夺秒地欣赏，实在是浪费时间。
　　
　　浏览着一位位美女，我相继走过了若干条街道。无一例外，每条街道上都有美女们的身影。我的心河里再不是一串串水漂，而是犹如突然间倒进了无数尾鲤鱼，一下子沸腾了。泰安城里竟然有这么多美女，这是我的重大发现。既然把“满城美女”定位成“重大发现”，就应该向最好的朋友分享。于是，我赶紧拨通了于翔的电话。电话那头，于翔像是正在睡觉，有气无力地说，干嘛啊，你又来稿费了？我说，比来稿费还令人振奋呢，你赶紧请客，我有重大发现要告诉你。于翔说，想喝酒就直接说，你能有什么重大发现。我说，你别不相信，你听了，保准眼睛放绿光。于翔说，行了，我又不是狗，赶紧到老地方吧。
　　
　　于翔所说的老地方名字叫舒心餐馆，是我俩的定点饭店。就我俩的经济状况和身份地位来说，设立定点饭店纯粹是给自己找个乐子。当我们看到那些机关干部和企事业单位领导都有定点饭店时，心里是充满羡慕的。所以，我们也就聊以自慰了。
　　
　　舒心餐馆虽然地处偏远，虽然仅有六张餐桌，但女老板羊羊长得漂亮，腿脚勤快，把小店收拾得窗明几净，的确让人感到很舒心的。我俩在去了第一次之后，就决定把那里设为定点饭店了。那天是巴金先生去世的日子，我在报纸上看到消息后，便约上于翔找个地方喝杯小酒以表达一下心情。因为兜里没几个大钱，我俩便沿着街道寻找适合自己的地方。当走到舒心餐馆的时候，里面没有一个客人，我俩一看店面如此之小就有些动心了。于翔说，就这里吧，肯定不会很贵。我点了点头，便跟着于翔走了进去。店里只有羊羊，既是厨师又是服务员。于翔示意我坐下，便招呼着羊羊点菜了。
　　
　　于翔点了两个青菜，要了一瓶泰山大曲。我提议第一杯先敬巴金先生，于是，我俩把酒倒在了地上。这时，羊羊走了过来，兴奋地说，你们也知道著名作家巴金啊？于翔指着我说，他是作家，肯定知道巴金了。我赶紧说，我只是文学爱好者，离作家还差十万八千里呢。羊羊说，没想到我这小店里还能来文化人，我赠送你们一小瓶二两装的二锅头吧。我忙说，不用，你的店小利薄。羊羊说，没事，就当你们刚才敬巴金先生的酒有我的一份。说完，她便回柜台拿酒了。我笑着说，你看巴金先生多有群众基础，连开餐馆的女孩子都知道他老人家。羊羊拿过酒来说，我在大学里读过很多巴金先生的文章。于翔惊讶地问，你上过大学？羊羊说，我是去年大学毕业的，因为找工作很困难，才在这里开了餐馆。虽然生意不是很好，可能够养活自己，我很知足。羊羊的话讲完后，她的形象顿时在我心中高大起来。我向来佩服自强自立的人，如果是女人，则让我更加佩服。我就是这个时候，决定把这里作为定点饭店的。出门后，我把想法和于翔一说，他也双手赞成。
　　
　　二
　　
　　我赶到舒心餐馆的时候，于翔已经坐在那里了。桌上照旧一瓶泰山大曲，另外还有一盘清炒土豆丝，一盘清炒绿豆芽。看到于翔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我开玩笑说，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个重大发现，就弄着这么俩清淡的小菜？于翔叹了口气，我都三月没开工资了，有这俩菜就不错了。我说，你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就是因为经济危机啊，请你振作起来，这次我请客。于翔说，拉倒吧，咱来谁请客不都一样，你带着母亲负担很重，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怎么说也比你好过一些。这就是于翔，我的好哥们，总是在为我着想。我俩刚一认识就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就是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的。他是河北人，上学时暗恋一位女同学，因为性格内向，一直没有勇气表达。几年后，得知那位女同学来到了泰安工作，他便也找了过来。打算一边打工一边寻找机会表达爱意，谁知，还没等他找到机会开口，人家就有了男朋友。为此，他沮丧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和于翔在同一个城中村租房子，所以就有认识了。孤独时，经常相约喝杯酒，渐渐地熟悉起来。真正把他纳入知己，是因为一件事情。有一段时间，我山穷水尽了。每天吃饭都成了大问题。我还好说，我母亲怎么办？于是，我只好准备把收藏了多年的书挑选出一部分卖掉。那天，我找来一个收破烂的，帮着整理出了一袋子书。收破烂的过了过秤，说是5块钱。看着我心爱的书，这一袋子还不知我跑了多少地方、多少书摊才淘回来的，竟然只卖5块钱。我心疼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五块钱也够我和母亲一天的生活费啊。过一天说一天吧，我只好无奈的接过了那张脏兮兮的五元纸币。这时，于翔走过来了。看到我卖书，看到我只卖了五元钱，他惊讶地说，你口口声声爱书如命，怎么为了五元钱，就要卖掉这么多书？我苦笑了一下，我实在是没钱了，只能学秦琼卖刀了。于翔立马从口袋里掏出50元钱说，你先花着，不够再想办法，这书说什么也不能卖。随后，他把那五块钱递给收破烂的，并向他道歉说，实在对不起，我这朋友是作家，书是他的命，真的不能卖。收破烂的笑了笑说，不用不好意思，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接着，他从三轮车上又翻出两本书说，既然你喜欢书，我再送你两本，这是我刚收的。我接过书，心里很是感动，谢谢，要不你中午在这里吃饭吧？于翔笑了，你都穷的卖书了，哪有钱请客啊。我说，你不是借给我50块钱吗。于翔说，这是你吃饭的钱，也不能一下子花光吧。收破烂的笑着说，你俩都是实在人，你就是请客，我也不能在这里，从农村上来收破烂不容易，搭不起功夫啊。说完，他蹬着三轮车走了。那时，我想到了一句老话，世上还是好人多。特别是于翔，我可以交一辈子的。
　　
　　和于翔喝了一阵子酒，看着他眼神黯淡无光，总是默默地在听我说，我有些纳闷，就问，你怎么不关心我有什么重大发现呢？于翔抬了抬眼皮，除了咱俩在一起喝酒，这世上没有让我感兴趣的。人生如此不易，我现在心里很黑暗。我忙说，我的重大发现会给你带来光明的，咱俩生活状况一样，我的心里前段时间也很黑暗。这不今天就洒满阳光了。于翔说，我不相信任何神话，还是喝酒吧。说完，他仰头喝下去了一大块儿。于翔的表情让我很是担心。他以前就很阴郁，遇到问题心里总是拧成个疙瘩，动不动就把自己推到绝望的边缘，好像这个世界已经暗日无光了一样。我对他说，你应该瞪大眼睛去寻觅，去发现，你还应该欢呼与鼓舞，现在满大街都是美女。这时，羊羊刚好从我身边经过，我又说，个个都和羊羊一样的漂亮。羊羊笑出了一个酒窝，走到了外面。于翔却翻了两下眼皮，怪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的重大发现？我说，是啊！太让人兴奋了。于翔说，有意思吗？我说，太有意思了，看到美女你会感到没有意思吗？于翔说，美女再多，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还不照样是光棍一根吗？我说，只要看到美女，她就和咱有关系了，她的美丽愉悦了咱的眼睛，温暖了咱的心灵，也会鼓舞咱的斗志。于翔摇了摇头，作家说话就是动听，不过再动听也只是你自作多情，这个世界上美女越多，富人越多，不更加显得我们孤单与渺小吗？我说，怎么会呢，富人是我们的榜样，美女是我们的动力，正是有了这些美女，我们才更应该好好地活着，说不定那一天就有一个美女投怀送抱了。于翔笑了，笑得没有一点儿内容。
　　
　　接连几天，我都因满城的美女幸福着。而近在咫尺的羊羊更是让我浮想联翩。我想我是爱上羊羊了，连续几天她竟然走进了我的梦里。她的笑容，她的柔情，都在我的梦里五彩缤纷，万紫千红。怀着这种美好的感觉，我走进了她的店里。要了一个菜，一瓶啤酒，我自斟自饮起来。羊羊忙完了，坐到我的桌前说，这次怎么你一个人来的。我顿了顿说，我想独自欣赏一下你的美丽。羊羊红了脸，转移了话题，很长时间没见到你了，很忙吗？我说，是啊，我忙着做梦呢。羊羊笑了，你真幽默？我说，不是开玩笑，我还写了个顺口溜呢。羊羊说，说来听听。我本来随口说的，没想到羊羊竟然要听，我只好接着喝口酒思索起来，随后抑扬顿挫地说，夜夜邀你入梦，同赏月下风景，天天醒来一看，画出地图一片。说完，我正为我的文采高兴的时候，突然看到羊羊有些不好意思了。我马上想到，“画地图”在我们这里是指男子梦遗。作为文化人怎么能说出这样不文化的话语呢，我赶紧解释说，我说的‘画地图’是指我们共同描绘美好未来，没有其他所指。谁知，羊羊更有些不好意思了，把头扭向了一边儿。见此情景，我匆匆巴拉了几口菜，结了帐，准备走人。羊羊说，喝壶茶再走吧？我忙说，我还得回家做梦呢。说完，我看了眼羊羊红红的脸蛋儿，走了出去。
　　
　　三
　　
　　于翔打来电话，说是想和我喝点酒。我说，去老地方吗？于翔说，不，去大河吧？我想和你单独聊聊。我说，好的，你先去吧，我买着酒和菜，马上就去。
　　
　　放下电话，我就去了菜市场。本来我只想买俩小菜的，考虑到于翔几个月没开工资了，肚子里肯定没有了油水，我又买了10元钱的剔骨肉。当我把剔骨肉提在手上的时候，感觉数量不少，便赶回家给我母亲留了一小半。随后，我直奔大河而去。
　　
　　大河在泰安西面，也是我和于翔常去的地方。当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岸边找好了一个平坦的地方。一段时间没见，于翔又憔悴了很多，脸色灰灰的，像一个月没洗似的。我开玩笑说，你怎么总是一副对不起全国人民的样子。于翔叹了口气，我哪像你，满城美女都让你快乐的不行。我说，看来上次我的重大发现没给带来任何效果，有美女不会欣赏，真是浪费资源。于翔说，行了，别说这没用的了，还是喝酒吧。
　　
　　感受着秋的凉意，看着大河涌动的波纹，于翔的脸很快就像远处山头上偷看我们喝酒的夕阳了。听着于翔的话里已经有了酒意，我说，你的皱纹比大河里的波纹还多，你又不是宰相，有心事就说出来啊。于翔看了我一眼说，咱是好兄弟，我不想和你发生冲突，可我真的已经深深爱上羊羊了。我暗自吃了一惊，接着说，你爱她，就追啊，管我什么事？于翔说，我知道你也爱她，你去她店里吃饭我看见了。这段时间，我天天在她店附近转悠，就是没有勇气进去。所以，我很痛苦。这一点，我始终是个失败者，你比我强多了。于翔说完，独自喝了一口酒，身子弯曲着，眼睛转向了对岸。看他的样子，像个一生不得志的老头或者是等待宣判的罪犯。这种事情的确烦人，我既不会高尚到自我牺牲，又不可能卑鄙到横刀夺爱。一时间，我也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于翔无力地说，我肯定不如你有优势，羊羊会选择你的。他这句话提醒了我，现在我们没必要自寻烦恼，选择权在羊羊那里，羊羊如果选择我的话，于翔再追求也无济于事，再者，说不定我俩谁都没有希望。想到这里，我说，你先追羊羊吧，在我眼里有满城的美女，选择面比你大。这下，于翔的脸上舒缓了很多，他和我碰了一下酒，一口气干了下去。
　　
　　很长时间我没有去羊羊那里了，我想等候于翔的消息。可这家伙进展实在太慢，让我很是着急。就在我坐卧不宁的时候，羊羊竟然找到了我的住处，提了一些青菜，说今天进的菜多，怕放坏了，特意拿来让我的母亲吃。我本想留她多坐一会儿，她说，天不早了，店里没有拉卷帘门，我得回去。我说，我送你回去吧。羊羊点了点头，我们一块儿走了出来。
　　
　　道路坑洼不平，显然不适合羊羊的高跟鞋，她在一个拐角处一不小心崴了脚，疼痛得坐在了地上。我赶紧上去给她按摩。好在伤得不重，羊羊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好了些，便抽回了脚。这时，于翔竟然出现了。他的脸色很是难看，我知道他一定吃醋了，就说，你来得正好，羊羊的脚崴了，你把她送回去吧。于翔没有理我，关心地问了问羊羊，便搀着她走了。看着他俩的背影，我有些失落，今天晚上本该我好好表现的，最终却没有把握好机会。
　　
　　已经很晚了，于翔打来了电话，我一接通就听到了他的质问，你为什么提前下手，不是说好让我先追羊羊的吗？我说，我没有下手，她来给我母亲送菜，我怎能不送送呢。于翔又问，为什么按摩她的脚？我说，她脚崴了，我能光看着吗？即使成为你妻子，我也应该给她按摩的。于翔气呼呼地说，你没看她穿着裙子吗？你按摩她的脚，不正好看到她的内裤吗？我说，她疼得厉害，我哪有心思看她的内裤，我根本就没心思想这事。于翔冷冷地说，谁信啊，你都有心思站在大街上看美女，还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我也生气了，不信拉倒，你摆正心态，多花些力气用在羊羊身上吧，说不定咱俩说也没希望。说完，我就挂掉了电话。
　　
　　事实证明，我和于翔的确谁都没有希望。尽管于翔努力了很长时间，尽管羊羊和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可她明确了态度，必须要有房子。仅此一项，我俩爱情的冬天就同时到来了。
　　
　　四
　　
　　没想到的是，于翔竟然跳进大河自杀了。我在他租住的小屋里发现了一封遗书，上面写着：我注定是一个失败者，遇到第一个心爱的人时，因为我没有勇气表达，最终失去了她。好不容易又遇到了第二个心爱的人，可因为没有房子还是无法得到她。像我这样的普通工人，每月工资才千把块钱，即使不吃不喝，一辈子都买不上一套房子。我的眼睛里看不到希望，我的心里也没有希望。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寻找爱情了，也没有勇气再活着了！！！
　　
　　看完了于翔的遗书，我买了一瓶泰山大曲，来到了大河的岸边。我把一瓶酒全部倒进了河里，望着吞噬了于翔生命的河水，我大声喊道：于翔，你这懦夫，这满城的美女已经与你无关了，你到天堂里去孤独吧！

宋长万

不错，挺有想象力!

爱晴皇岛

我觉得整篇文章的重量都在最后一段。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