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第十四章 世间多少痴儿女

娘娘

第十四章  世间多少痴儿女

清水湖边。
江离一个人晃悠了许久。
今天春节，明天就立春了，清水湖地处江南，虽然不是很冷，但是因为有风，所以还是寒气袭人。有风吹过，江离长发飘飞，她下意识裹紧了外套。
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小时候每到春节，总盼望着穿新衣服，今天江离却特意翻出了那件乳白色羊绒长外套，作为自己这个新年的新衣。
乳白色的外套配上湖绿色的围巾，有孕在身的江离看起来还如小女孩一般清纯。
怀孕真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那天当江离在病房里睡醒，莫风云告诉她怀孕的消息时，江离没有震惊，而是突然觉得内心好柔软。她瞬间就想起晴天哥哥探亲的那次，母亲说等她大学毕业就将她嫁给晴天哥哥，然后母亲退了休就帮他们带孩子！江离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好害羞！可是现在，当她得知自己已经怀孕时，她竟然在想，如果晴天哥哥知道，会是什么心情？就这么一念而动，泪水迅速冲进眼眶……
莫风云不知道江离为何落泪，有些心慌了。他说：“江离，你不要瞎想，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跟孩子的，一生一世，我保证！”
江离擦了擦眼泪，笑笑，没有说话。
莫风云握住江离的手，放在自己脸庞上：“江离，医生说你要好好调养，我已经给爸妈打过电话了，他们说今天开始跟我们一起住在别墅，将你妈也接过去，我们一起好好照顾你。”
“太兴师动众了吧？怀孕而已！”江离淡淡地说，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这怎么算兴师动众呢！你不知道我妈接到电话时有多兴奋，她盼孙子盼了好多年了，你才肯嫁给我！听话，老婆，一会水吊完我们就回家。郑总批我一个月的假，让我天天陪着你！”
“风云，你们这样我很有压力的！我同意停工休养，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你什么条件我都答应！”莫风云信誓旦旦。
“我跟我妈住到清江去，那儿是我长大的地方，梦离苑里又有丁婶夫妇，生活方面你一点都不用担心，我也可以安心静养。”
莫风云愣了一下，说：“那也行，我跟爸妈说一下，或者我们都陪你住过去，反正房子大，住得下。”
“我只想跟我妈过去，你继续工作，如果你不怕辛苦，周末你也可以过去看我。至于你爸妈，我觉得还是考虑他们的习惯，他们在上海住惯了，也辛苦了一辈子，这时候应该老有所乐，不能让他们围着我转。最关键的，我离开这里可以远离熟悉的人和事，所谓眼不见为净，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最近心里很乱，是时候好好收拾一下了！”
莫风云当然明白！他本来还有一套说辞想说服江离留下，或者同意他们一起去清江，但是江离最后一句话堵死了他的想法。
人哪，真是不能有一丝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夫妻也不行。莫风云这时深深体会到了授人以柄的痛苦。

江离就这样带着母亲来到了清江市，住到了梦离苑——怀了孕的江离发现自己对什么都更加温柔了，就连这栋不是太喜欢的粉墙黛瓦的高档别墅，在她眼里都是当年那栋温馨的小楼。
好几次江离梦到自己第一次看见晴天的情形……
“哥哥你不要哭了，妈妈叫你到我家吃晚饭。”
“谢谢你小妹妹，我不饿。”
“哥哥，”江离伸手帮晴天擦去眼泪，“你不要难过，我爸爸也到很遥远的地方去了，妈妈说他只能在梦里回来看我了。妈妈说哥哥的妈妈也去很遥远的地方了，所以她也会在梦里回来看你的。你快点到我家吃完饭，然后睡觉、做梦，就能看见你妈妈了。”
“小妹妹，哥哥听你的，去梦里看妈妈。”
“嗯。”
“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我七岁，叫江离。长江的江，离别的离。我外公外婆在扬州，扬州有一种叫芍药的花很好看，芍药也叫将离，是将来的将，离别的离。爸爸说芍药开花的时候，春天即将结束，所以才叫将离。爸爸姓江，爸爸又怕妈妈想家，就给我取名江离了。”
“那我以后叫你江离，我叫郑晴天。”
“我就叫你晴天哥哥。晴天哥哥我们吃饭去吧，晚上我和你一起做梦，我看我爸爸，你看你妈妈，好吗？”
“好。”
梦里，江离穿着那件乳白色的羊绒外套，远远地站着，看着15岁的晴天抱着7岁的自己慢慢走远，再走远，然后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醒来，江离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此刻，一个人徜徉在湖滩上，江离不禁又想起那个不知重复过多少次的梦境！
“晴天哥哥，你现在看到你妈妈了，我却只能在梦里看见你！”江离在心里说，忍不住又潸然泪下……泪珠滚过面颊，落在羊绒外套上，濡湿了羊绒，泪珠不见了，只有衣服上一点潮湿的痕迹。

“江离！”莫风云一边叫着，一边向这边跑过来。
“江离，”莫风云气喘吁吁地在江离面前站定，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江离披上，“妈妈说你出来半天了，怎么这么不听话，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江离抬头看看莫风云，她在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看到已经持续了很多年的那种感情，看到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关怀。她知道莫风云是真的爱她，新婚夜的乌龙事件如果不是千杯不倒的萌萌刻意算计，那也只能是阴差阳错！
江离至今都没有告诉莫风云，齐萌萌是喝不醉的，这个东北姑娘彷佛天生具有超强的解酒能力。
那次乔迁，齐萌萌说晕了，江离以为她闹着玩，就让莫风云送她到对门。结果莫风云嘴唇破了，唇边还有隐约的口红印。萌萌一直奔放，没事在王强脸上印个口红印也是常有的事。加上第二天萌萌表现一切正常，江离就没有多想。可是新婚夜她从自己听到的声音判断，莫风云是真醉了，而齐萌萌只是在酒精的刺激下更加兴奋而已。
所以，江离想，自己这些天来总对莫风云若即若离似乎真的残忍了！
一丝心疼划过江离的心底，她伸出手环抱住了莫风云的腰，将脸贴在莫风云的胸膛。
莫风云温柔地拍拍江离的背：“老婆，新年快乐，我爱你！”
“新年快乐！”江离觉得自己也应该对莫风云说一句“我爱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在婚礼上说了一句“我愿意”，江离至今都觉得“我爱你”那三个字对莫风云实在说不出口！
“那是因为你不够爱，所以才觉得说不出口。”就在过年前，肖恩和晓雨过来看她，他们还讨论过这个问题。
作为知情人，肖恩和晓雨不但对那件事进行了保密，还对江离关爱有加。两人已经连续两个周末都过来陪江离了！
江离看得出，晓雨喜欢上了肖恩，肖恩也对这个可爱的姑娘有好感！
每次过来，晓雨都跟江离睡一屋。第一次，她们讨论婚姻到底是嫁给合适的人还是深爱的人。晓雨说，肖恩的观点是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江离觉得肖恩的观点是正确的，但是如果合适的这个人恰巧是彼此深爱的人，这样的婚姻就更完美了。
“可是，江离姐，要找到合适的，还要是彼此深爱的人，这得有多难呀？”晓雨撅着嘴，脸上有一丝挫败感，“我倒是觉得肖恩挺合适我的，热情大度，彬彬有礼，会体贴照顾人，我也爱他，可是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
“傻丫头，你看三个条件已经符合两个了，那就努力让她爱上你呗！”江离笑着鼓励晓雨。
“那莫总是不是你深爱的人呢？我们都知道莫总人好，对你爱的很执着。”
江离笑笑说：“我真不知道！莫风云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也很感动，所以不管婚前婚后，我都努力工作，努力帮他实现梦想。现在江离品牌蒸蒸日上，也算是我对莫风云爱情的一种回报吧！”
“江离姐，”晓雨脸上有一丝狡黠，“你这么一说，我更觉得肖恩很厉害了。你知道吗，他跟我说‘江离其实不爱莫风云，她只是因为跟莫风云朝夕相处太久了，而莫风云又一门心思对她好，她就将感动当成了爱情，这才会同意结婚。’江离姐，你说肖恩厉害不厉害？”
江离深深叹一口气：“也许肖恩是旁观者清吧！”
晓雨笑着说：“江离姐，那你现在跟我一样了，莫总是合适你的那个人，他还爱你，现在你就放下过往，努力爱上他，你们就幸福了！加上马上还有宝宝出生，哇，一家三口，想想都很美！”

想到晓雨说的“一家三口”，江离忍不住笑了。问道：“风云，猜，我们现在几个人。”
“三个人哦，我们俩中间是我们的宝宝！”
一股暖流瞬间在两人心中激荡，莫风云低头吻住江离的唇，江离心里柔软地一塌糊涂，热烈地回应莫风云的吻。
是啊，现在莫风云抱着她，其实不就是一家三口在拥抱嘛！
“江离，一切都过去了！新年新气象，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幸福地度过每一天，不谈过往，只憧憬将来，好不好？”
江离偎在莫风云怀里，点点头。
“我们回家吧，郑总来给妈妈拜年了，说顺便看看你。”
“嗯，我走累了，你背我。”
“好咧，”莫风云弯下腰，“上来，老婆！哦，走了，猪八戒背媳妇咯！”
“呸，有这么帅的猪八戒嘛！”江离咯咯地笑。
“猪八戒还是天蓬元帅的时候确实挺帅的嘛！”
“那我现在是嫦娥咯！”
“你比嫦娥好看多了！”
“呸！”江离揪住莫风云耳朵，“就知道甜言蜜语！”
莫风云哇哇大叫，心里却很高兴。他感觉得到，因为孩子的及时出现，他跟江离之间婚姻的危机总算过去了，江离又跟以前一样野蛮、任性、娇嗔、可爱，这才是他一见钟情的那个女孩！

梦离苑楼顶的阳光房里，慧娟正陪郑晴天喝功夫茶。
“晴天，真难为你了，还特意跑这么远来给我拜年！”
“阿姨，您客气了。您是长辈，我来拜年是应该的。今天大年初一，我的任务就是拜年。上午去看了父母，又到几个老同事家里给他们父母拜了年，这不风云说要来清江，我想反正也不远，就跟着一起来了。”
“你父母都还好吧？”
“挺好的，他们还有个儿子，年前刚有了孙子，我爸妈现在可开心呢！”
“哦，这么说你跟他们……”慧娟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问合适。
郑晴天笑笑，说：“阿姨，我母亲去世的早，现在这个妈是继母，那个弟弟是继母的儿子。”
“噢，是这样的呀！晴天，看来你真是好孩子，对继母都这么好！”
“其实也不算好，我只是让他们衣食无忧，给那个弟弟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已。母亲去世不久，我父亲就跟继母结婚了，所以我曾经也恨过继母，但是后来自己长大了，觉得人活着都不容易，与其活在仇恨里，不如宽恕别人，也放过自己。”
“你做的对，孩子！”慧娟给晴天续茶，“晴天，不是阿姨多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
“嗯，我知道呢，阿姨。以前自己腿不好，不想连累别人。现在我也正常了，今年开始找媳妇！”郑晴天拍拍自己的腿，嘻嘻哈哈地说。
慧娟笑了，试探性地问：“要不要阿姨帮你保个媒？”
“好呀，阿姨，您有合适的吗？”
“有啊，萌萌就不错，你看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还是江离的闺蜜，知根知底的，你看怎么样？”
郑晴天哈哈大笑：“阿姨，您真逗。萌萌是不错，可是太熟了，没感觉。”
“这孩子，”慧娟嗔怪地瞪了晴天一眼，“放下你的老板身段，慢慢培养一段时间，这感觉不就出来了嘛！”
“阿姨，您看，是不是江离他们回来了？”郑晴天指着江离郡大门的方向问慧娟，故意岔开了话题。
“还真是呢，这丫头，一个人出去溜达了好一会了。晴天你先坐着，我下去看看，江离早上叶酸忘了吃了，我给她拿上来。你等着哦！”
“好咧，阿姨。”
慧娟说着就下去了，郑晴天看着莫风云和江离一步步走近，心里柔情缱绻，又隐隐地疼。
“该死的腿！”郑晴天拍拍自己的腿，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如果自己还是残疾的，现在看到莫风云和江离那么般配，那么和谐，他会觉得很幸福。可是现在自己也是健全的人了，他还是觉得自己亲自照顾江离更放心。
可惜，江离已经结婚了，还成了准妈妈！江离的晴天哥哥已经“牺牲”好多年了，这出戏是他自己导演的，必须演下去，还得好好演，演演好！
很快，楼梯口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不用说，是江离。这丫头，从小走楼梯就这样，说是楼梯黑糊糊的，脚步用力点可以给自己壮胆。
“郑总，新年好！”江离俏皮的小脸先出现在楼梯口。
郑晴天站起来，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拉她一把，江离竟也很自然地牵住郑晴天伸过来的手，恍然间，两人都愣住了。
郑晴天看见江离身上的外套，眼前立刻闪过自己将装有外套的盒子放在江离床头时江离熟睡的样子……眼泪很快涌进眼眶，他赶紧眨眨眼睛，将泪水咽回去。
江离的恍惚来自于郑晴天走路的样子：“郑总，对不起，那天出院后我就来这里了，所以今天是我第一次看见您走路，”江离擦擦眼睛，努力笑了笑，“您走路的样子跟我晴天哥哥太像了！”
郑晴天也努力笑笑，柔声批评江离：“小丫头，现在自己都要当妈了，上楼梯要慢点，不要那么大力气，小心吓到宝宝！”
江离吐了吐舌头，冲郑晴天做个鬼脸，拿起一杯茶就喝。
“那是我的杯子！”郑晴天慌忙阻止，江离已经一饮而尽了。
江离看看杯子，又看看郑晴天，笑了：“不好意思，您再换个杯子！”
郑晴天将椅子拉开，让江离坐下，说：“丫头，现在不比以前了，一定要劳逸结合。像今天这样的天气，温度还是蛮低的，不应该在室外呆这么久。”
“郑总，”江离嬉皮笑脸的样子又来了，“真没看出您这么啰嗦，要不以后我还是叫您晴天哥哥吧，你们真的太像了！”
“是嘛，有多像？”
“身高、身材、面部轮廓、走路的样子都很像！”
“好啊，我正好没有妹妹！”
“不过你要先将胡子剃掉。你看你，嘴唇上八字胡，下巴上山羊胡，显得老气横秋的。”江离指着郑晴天的脸，边说边比划。
郑晴天大笑：“喂，小丫头，你就喊个哥哥而已哎，至于这么嫌弃我嘛？再说我有这么丑吗？我这是八字胡山羊胡吗？”
“什么八字胡山羊胡呀？”莫风云上来了。
“风云，你怎么才上来？”晴天问。
莫风云说：“上了下洗手间，又给江离找叶酸了。江离，来，将叶酸吃了。”
郑晴天笑着说：“风云，你真得管管你们家江离，都将我说成丑八怪了。”
江离吃完叶酸，对莫风云说：“莫总，正式介绍一下，我哥郑晴天。”
“又调皮了，郑总怎么成你哥了？”莫风云宠溺地摸摸江离的头发，笑着说。
“真的，我们刚认的。郑总跟我晴天哥哥真的太像了，所以以后我就喊他晴天哥哥了。”
“江离，”郑晴天笑着说，“不过以后在公司还得叫郑总哦！”
“那是，公私分明。”
看着他们俩说笑，莫风云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安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感觉从何而来，又因何而来。自从江离见到郑晴天后不久，郑晴天对江离就是一副不当外人的样子。而江离因为郑晴天跟他的晴天哥哥很像的缘故，好像有股天生的亲切感，工作之余说说笑笑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工作期间，莫风云都在，即使有什么活动，郑晴天和莫风云几乎都一起参加的，以前也从来没有觉得江离跟郑晴天这么亲昵有何不妥。不知道为何今天看到他们说笑，自己竟有了奇怪的感觉。
“江离，这大过年的，你这外套好像挺旧的了，难道风云没给你买新衣服？”郑晴天话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小自私，他知道自己“皮袍下的那个我”很想听到的回答是江离告诉他这件羊绒外套的来历，以说明他自己在江离心底还是有位置的。
江离笑笑，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说：“一件穿了很多年的旧衣服，习惯了，暖和。郑总您别看我喜欢设计，自己穿衣服真的没那么讲究，舒服永远放在第一位。”
“老婆，别的女人都将漂亮放在第一位，这么年轻穿衣服就将舒服放在第一位的大概只有你了，知道为什么吗？”莫风云接茬问到。
“你不就想说我美呗，穿啥都好看。”江离故意作出很嘚瑟的样子，“哼！”
郑晴天跟莫风云一起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