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我的家乡抬头营（4）

朱海明

                                                我的家乡抬头营（4）
                                                     朱海明
      抬头营也难免战乱的浩劫，除了城楼城墙毁圮外，许多房屋建筑也成了平地。如柴火市西南和城东北部的两大片菜园过去都是房子。柴火市那片菜园子还当过娱乐场，1959年修洋河水库时民工皮影团唱了一出皮影《重耳走国》，整唱了一冬两个多月。城东北那片菜园子更大，后来被几个生产队瓜分了，被称为老尹家园子（看来，所谓老尹家，当年一定是这一带的大户喽。我有位姓尹的小学女同学，嗓门儿高唧唧喳喳的外号喳拉燕儿。不知是否其后裔。）
      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后，抬头营也是他们的必争之地。侵略者的飞机曾炸死我家九口人（飞机来时，我家九口人躲进一座白菜窖，结果炸弹炸塌了白菜窖。）我长大后，不少人还经常谈起那场悲剧。我还记得一个外号叫半拉儿屁股的人，姓汪，家住西街，会拉二胡，他就是当年日本飞机扫射时被一颗弹头击中了屁股。还听说一颗鬼子炸弹卡在文同工胡同一家房梁上，没炸，该谢天谢地了。后来鬼子在抬头营修了炮楼做为据点（爹常说，鬼子每天早上练刺刀，鬼叫三拿的，难听。）鬼子还经常到城外四处讨伐。一次讨伐到抬头营东三里巨各庄时，一个鬼子想强奸妇女，结果被一对姐妹用铁锹砍死（我打听过，确有其事。）八路军也经常化装进城袭扰敌人，包括鬼子兵和警败类（警败类即警备队也就是伪军。）有个叫潘所员的汉奸，就是被一个八路除掉的，那八路七十年代还健在，是附近什么庄的，忘了。听老人说，那年炸集（炸集就是八路利用集日执行任务，之后开枪把集市搅乱趁机脱身。我们在电影电视剧上经常看到），一颗手榴弹在东门外肉案子下爆炸了，这也许是八路的一次失误吧。爹还常说当年八路经常在城外逗弄鬼子，逗得鬼子草木皆兵整夜打枪消耗弹药。这就是八路的麻雀战袭扰战吧，敌强我弱的八路好好厉害啊！当然也有混伪事的，三村有个叫武义炎的就当过警败类，八路一来他就交枪，还帮八路到炮楼上取枪，所以“文革”时他没挨整。我的一个同学（他家住西街第三家，路北，第二进房子。我记得他伯父赵老五打老婆，边打边骂养汉精，不过养汉精为何物我当时一无所知。）父亲叫赵老六，就曾骑过洋马挎过洋刀。1960年他家搬迁后，近五十年不知消息，我想“文革”期间不整死他父亲才怪。老人们还经常提起米奇戏园子，提起有文化喜欢中国戏曲艺术的鬼子米奇。我觉得这不奇怪，从人种上我们是日本的祖宗，从文化上我们是日本的先辈。至于米奇有什么恶行我倒没听说过。鬼子当年对蓄须明志的梅兰芳虽恨之入骨，不也没能怎么样吗。还听说鬼子不破坏孔庙，是少有的恢复人性的时候。
      两千多年的历史沧桑，抬头营也有着独特的文化积淀，据说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也出过不少出名的人。我只记得有不少谙熟历史典籍的，有不少会讲武侠小说的，有不少摆弄各种乐器的，有不少能书善画的，有不少绝技在身的……反正抬头营风水好，出类拔萃的人少不了，有的我还见过。如王少逸，少年时是走南闯北的人（他的那张老照片，身穿长袍戴着眼镜，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他就写的一笔好字，画的一手好山水，可惜“文革”时跳井自杀了。还有一个叫张兰庭的石匠，妙手可夺天工的石匠，后来搬到留守营一带，不知所终。还有个外号叫田白面儿的，吹打弹拉唱照相说书开摩托样样精通，也不知道哪儿去了。抬头营有许多传统的东西，如抬头营的炮仗曾经是贡品（端木蕻良的历史小说<曹雪芹>中提到此事，疑是抬头营西黄土坎村所产，有‘黄土坎的炮仗紧捻儿的’之说），三村的龙灯，六村的舞狮，五村的旱船，七村的高跷，七家寨的鼓手（鼓手系红白喜事节日娱乐的乐队）。烧锅的美酒，汤锅的熟肉，福兴昌的糕点（我小时候就专吃福兴昌的杏仁儿饼，爹说的），东关的酱菜，刘家的炒栗子，汪家的蛤蟆吞蜜（千层烧饼塞进熏制猪头肉），武成泰的钢炉烧饼（这也是我儿时的常用食品。武家在东、西街，北街、大南街交叉口南西侧）、徐家的冰糕（他家每年冬天都窖大量的天然冰），常家的暖窖（也就是现在的塑料大棚）。嗨，我只能记得这些，因为抬头营拆迁时我只八九岁，能知道多少？有一道名小吃倒是保留了下来——饼裹肉。就是烙的千层薄饼裹上熏制的猪头肉，那味道么，哇，好极了！前几年我还品尝过，经营这个小吃的，就是上边说的那个日本飞机扫射时被击中屁股的人，现在也八十多了吧，我管他叫叔。
    每年一进农历腊月，抬头营的年画市场火爆起来，除了新华书店，小贩子的年画摊儿成了一道风景。从狮子口到苦水井近百米的大街两旁摆满年画摊儿，买画儿的人更是熙来攘往，络绎不绝。年画分多种，有单幅的，有四扇屏，有六扇屏，还有八扇屏。大多取材于古代名著、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历史典故、中国戏曲，也有花鸟虫鱼、山水风光和戏曲剧照。年画的绘画艺术那叫偷天妙手，炉火纯青，四十多年来我再也没看过那样精妙的年画。记得我家贴过《许仙借伞》，人物许仙、白娘子和小青在细雨中，濛濛泷泷的，形象传神意境幽深。还有京剧剧照《回荆州》《秋江》，色彩明丽鲜艳，人物鲜活生动。还有《三英战吕布》《孙悟空大闹水晶宫》《武松打虎》《梁山伯与祝英台》《水漫金山寺》……“文革”中也出过很多儿，艺术质量就差多了。改革开放后，年画儿有复兴的趋势，出了很多传统的如《红楼梦》题材的好作品，不久却被挂历取代了，有许多挂历精品走俏多年，后来又失宠了，美女图片、彩照铺天盖地占据了全部空间，国人的审美观和情趣在和国际接轨要他娘的全盘西化了。怪不得2010年8月，由郭德纲事引发的反“三俗”，文化部领导提出六个尖锐深刻，值得深思的问题，外国也有媒体评论，中国什么什么都进步了，文化除外。是啊，优秀传统搁置一边，盲目学外只得皮毛，结果搞得不伦不类、四不像。好在十年浩劫大面积焚琴煮鹤的悲剧尚未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