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夏天

孙静萍

　　

安静的夏天

　　今天收到一幅需要装裱的书法作品，落款处写着“孟夏”。
　　孟夏，是个绿意深浓的季节，也是让人从春天的漫无边际的暇想里宁静下来安心生长的季节。
　　念书的那些年里，对于夏天我是有着格外的喜爱的。这不仅因为夏天里藏着漫长闲散的暑假，更因为假期里可以在姑妈家里呆上几天。那大约是我枯燥的童年里最大的念想了。
　　姑妈家在县城外几十里的乡村，一路上尽是绿油油的田野和好些不知名的花草，我的快乐从踏上这条路就开始了。路的尽头便是姑妈永远温和慈爱的脸。
　　姑妈幼年读教会学校，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跟姑父青梅竹马，鸾凤和鸣。文革期间身为教师的姑父因不堪受辱自尽身亡，撇下两儿四女。我没听过姑妈讲她的辛苦生活，她总是含着笑迎着我来，含着笑烧火做饭，穿针引线，含着笑给我讲有趣的故事，到后来含着笑听我说青春的烦恼。
　　姑妈极爱花，院里前前后后种了很多花。一条石板路从她的院门到房门，小路两旁簇拥着各色的花，将这小路扮成了花径。花园里的含羞草是最有趣的，手一碰就合上了叶子，几乎成了我童年的玩具。花园的背阴处长着一大丛玉簪，每到傍晚，在那绿油油的茂盛的叶丛里，悄悄地开出来雪白的花朵，满院便弥漫了清悠的香气，沁人心脾，在那满园子的姹紫嫣红里独有一种卓而不群的仙气。姑妈常会掐下两三朵放在屋内，于是满室生香，又可驱了蚊子。直到她卧床多年，我赶在夏天去探望她的时候，她的手边还放着雪白而幽香四溢的玉簪花。
　　有一本书名字叫作《灵魂有香气的女子》，写的是民国那些知名的女人。姑妈也许平凡，但在我心里，她也是个灵魂有香气的女子，而且那香气，我想一定是玉簪花的香气。
　　姑妈的爱花，不仅在养，还在绣。各式时兴的针法她总能很快学来，并完成一幅美妙精细的作品。坐在屋子里，窗外花草的清香不经意漫延进来，偶而，有风吹动窗棂，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我坐在姑妈身边，目不转晴地看她把那彩色的线绣到雪白的布上，心里爱极了那些彩线。因为那时年纪还小，便对姑妈说，等我长大了，把这些绣花线给我吧。姑妈笑呵呵地说，好啊，只怕你到时不稀罕了呢。
　　那时候，觉得长大真是个遥远的事情，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日子变快了，连回头看看的时间都显得那么仓促。又是一个夏天来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我如今有了几百种颜色的绣花线，可是我和她一起安静绣花的夏天却是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