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岁月第三章家的味道

梁贵才

　　难忘的岁月
　　第三章家的味道
　　回到了我这个没有情感印象、既陌生又寒酸的家，窘困的环境使我时时想念我的姥姥，晚上梦喊，白天落泪，我想：姥姥想我的心情比我想姥姥的心情不知要多几倍。我从不懂事儿到知道疼姥姥，惦记姥姥；姥姥从有我的欢乐，到又回到了那以前的清静，从壮年的能为伸缩，再到老年，无回天之力的孤独寂寞的景境。姥姥是何等的如煎似煮坐不住炕！?
　　我从姥姥家回来的时候，正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火热的年代。当时称为“三面红旗”。
　　大炼钢铁，万斤粮田，大修水利工程，等等。“一大二公”是那个年代的政治、思想路线和工作重心。“农业六十条”，“工业七十条”，是那段时期的总政策。那是全国性、全方位、各条战线搞社会主义建设，红旗招展，千军万马齐上阵最火热的时代，同时也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面临分裂的关键时期。
　　大跃进、人民公社时期的大炼钢铁，浮夸风，征过头粮，吃食堂，是当时“左倾错误”的集中表现。也给新中国带来了重大灾难。
　　那时，我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不懂政治，也不问政治。但是，笼统的记忆中，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大事件我还是记得的。像我这般大小的孩童，贪玩好热闹是我们的所作所为。我记得：当时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东来西往。他们都是分成几拨儿的成年男女，拿着铁锤子，抬着大柳条筐，划成任务区域，各负其责。
　　我们一群孩子都围着、又跟着他们走。看看他们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他们每到一家，凡是旧铜烂铁就收。收这些铜铁给不给钱，多少钱一斤，我不知道。收到积极响应号召的人家儿、革命干部家，主人都主动配合，带着笑容，说着进步话。旮旯翻个遍，然后把收的东西集中在大筐里，用大杆子称一称，记上账就抬走了。谁也没追着他们屁股要钱。
　　当时的人们都表现得那么样的积极，又充满着极高的热情，谁也不计较什么吃亏占便宜，也没人公开阻挠或发泄不满的说三道四或不服气的牢骚。可能是因为经过八年抗战，三年解放战争洗礼的人们，受共产党的教育、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伟大胜利的影响和熏陶，全国人民上下一致，万众一心来建设人们最理想、更向往美好的社会主义社会而产生的一种信念之强烈心情吧！?
　　我急忙跑回家，看看我家交公多少贡献。当时我幼小的心别的不知道，只知道交公的东西越多，越觉得脸上有面子，越感光荣自豪！在收我家物品的时候，我也是积极的参与者，带着他们东翻西找，连板柜下，柜缝儿里，都翻个遍。我们家的“贡献”整整装满了两抬筐。
　　我父亲是革命干部，母亲为了给父亲争脸，表现得非常积极！她真豁出来了，连板柜上湛亮的黄铜锁和镶在板柜上的衬铜板，都“咔咔”地生别了下来，一点儿不心疼地全交了公。我还记得：有个正在使用的“黄铜洗脸盆儿”，也贡献了出去。这都是无条件、甘心情愿的，还面带着很大方的笑容咧！当时我家有两个大锅灶，东西锅台里各一个锅。都是能用的成品锅。母亲就留了一个东灶的大锅，把西灶上的大锅撬了下来也交了公！露着黑洞般的大锅腔子实在不好看，母亲就用秫秸编的锅盖把它遮盖上。这倒好，家里人多手杂，有时有人忘了这锅盖下是空的，冷不丁放上重东西，秫秸锅盖禁不住压，连锅盖带东西就都压沉到黑锅腔子里。
　　我们家在一九四六年被国民党讨伐队儿抢劫后，只剩下箱柜和他们拿不动的物件儿。现在是主人自觉自愿的为建设自己的国家而大施大舍。就连门钌吊、门屈曲儿也一个不留地別下来交了公。好像公和共就是自己的家！就应该那样子表现自己的一切思想和行为，真是纯真的伟大信念！！我当时根本无法理解这些运动，人们的思想与信念是那么样的坚定、忠诚和自信！狭隘的小农意识连影子都不见了。那时候要说干什么，就雷厉风行，立竿见影，象秋风扫落叶——干净利落，一向顺去。
　　那年代，都是政治挂帅，以政治领导经济。正治，顾名思义，就是治理人的低级落后的思想和封建的东西，急促成一大二公的社会整体思想与意识，巩固新政权，建立激进的社会主义制度。这是整个中国强悍的主体主流。到处是火热的事业，红旗漫卷、此起彼伏的嘹亮歌声。祖国的蓝天碧地，江河湖海，美景风光与和悦的气氛，沸扬的精神风貌融通在一起。凸显了盛世新潮的强劲魅力。
　　不知道，那年代的人们是从哪来的那么大、那么足的精神气儿。起早贪黑，中午送饭，一天连轴转。年轻人边干着活儿，边唱着时代的歌，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小脚女人们，两膝跪地，顺着庄稼地的垄，爬着从种忙到收。没人表露出愁眉不展，委屈和怨气儿。我记得，秋天收刨红薯，所有的人都不回家，集体做饭，用专人挑着蒸熟了的红薯、白菜丝或萝卜丝高汤，挑着一大笼子碗筷，送到地头上。人们吃得那个香劲儿，没法形容。最可怜的就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爹妈不在家，孩子象没出窝的雏鸟，叽叽呀呀地急等着父母的喂养，盼呀盼呀，一天天从早到晚，有多少比我小好几岁的孩子被拴在窗棂子上。浑身扎满了苇席的刺儿，哭得脸肿眼睛胖！！
　　哺乳期和幼龄期的婴儿，没有老人照管着的，也有过一时间不体统的、临时季节性的幼儿园。年轻的中年母亲给婴孩喂奶，一天只有两次，即上午半天半儿，和下午半天半儿。但都必须得向组长、主任一类的领导们请假。
　　那年代，一切都是集体活动。村里的老少都在册在编。就是村里缺个耗子，村里飞来一只苍蝇，从领导到群众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大炼钢铁，铜铁交公，很多庄户人家的锁具，都拆巴贡献了。别说大门不锁，就连屋里的箱箱柜柜都免了。村庄里就像个大商店，谁都可以随进任出。可就是不丢东西。就拿我家来说吧，只有些个旧箱破柜，大缸小罐，瓷盆陶碗，几床破被褥，破旧衣服外，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抬可藏的了，除了按人口分得那点儿口粮再没有别的东西了。所以也就不用请看家护神——锁头来看管了。那时候你还别说，人们受共产党的教育太深透入骨了。政治气候特殐的浓，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动不动就开群众会，人们的思想和行为真是达到了高度的集中和统一。所以，私念和私心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和缝隙可钻。庄里的风气那是没说的，即使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大门敞着，哪家也不丢东西，真算是“夜不闭户，昼无所失”。
　　自那年我被母亲从姥姥家接回来，母亲就拿我当个无偿使用的看家又看孩子的小保姆了。我有个小弟弟，乳名叫——安头。小我两岁，机灵活泼，很逗人喜爱。我在我家可是个母亲最放心又省心的宝贝，同时我的小弟也算有好命！我照顾着他虽然没有母亲那么细仔周到，可他比起村里孤独的孩子来，可算得上是幸运儿。我可以根据我的想法和安排，按照我的手艺水平，不论是糊巴还是半生不熟，总不会饿着他。我们小哥俩都是相互玩耍嬉戏、渴不着饿不着的伴儿。
　　也好，我从此学会了做“苞米碴子粥”，更不用说其它的较简单的饭了。自己也渐渐地懂点事儿了，能理智地，自觉地帮助受苦受累的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零碎家务活儿，或者吃上我做的现成饭。这是我懂人事的童年时代，第一次知道疼爱母亲，比犊牛羔羊跪奶婴幼时期，有了理智的人性。这才算是自我明悟，发自内心的对母亲最诚挚、真心的爱，是真正报答母恩的爱！！
　　我和小弟谁也不孤独寂寞，幼稚单纯的孩子，只要不饿着，就有欢乐，就能玩的开心。
　　和尿泥巴，做成窝头狀，嘴里学者斑鸠的叫声“咕咕咕，咕咕咕”，然后把泥巴窝窝头托在手掌上，窟窿口朝下，胳臂猛力往下一摔扣，就“砰”的一声闷响。自己为成功感到笑傲。这个游戏有一定的道理：就是快速把空气扣在了泥窝窝的眼儿里，摔到光滑的石台上。空气把泥窝窝的圆顶涨裂开，就发出了“砰”的响声。成功了就都呵呵笑，不响的，就算失败，就撅着小嘴儿不高兴。但都不服气，不认败，反复地做，非弄响它不可。
　　孩子在童龄期，好奇心非常强烈，在心目中一切都是新事物，什么都想探讨，什么都想尝试一番，非得弄明、亲体会才算知、懂。从来不考虑什么叫危险，什么能致灾导难。所以，失败和伤害就得算是“本钱”、吃了亏“买教训”的学费喽！
　　因为有很多道理，孩子是不知道的，更无后顾之忧，只顾贪心的好奇。有那么一回：我和小弟找一户姓马的同龄一块玩儿，玩的是一盘石磨的上扇儿。磨盘直径有一米，厚度有三十厘米。看人家推着磨盘顺地轱辘滚动挺好玩儿，我的心就生了芯儿，也推推玩玩儿。那时候，我的身体挺健壮，推着磨盘转了好几圈儿，在正兴致的高潮时，一失手没把住，磨盘一倾斜，“啪嚓”一下，磨盘平倒在地，当时没反应过来，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可倒好，左脚被几百斤重的大石磨压住了，我狼哭鬼嚎，什么也顾不得了。小弟和那个同伴儿也傻了，他们根本抬不动。命不该绝，总有贵人相救。正好过来一个六十多岁拾粪的瘸老头儿，听见我嚎哭，一拐一瘸地快步走过来，看我被磨盘压着，浑身是汗，满脸是鼻涕眼泪，赶紧放下耙子、筐，使尽全身力气，勉强把磨盘周了过来。得！我顺地疼的翻滚，实在起不来了——左脚的“核桃骨”被砸成伤，流着红血，我更害怕的大声嚎叫。人越聚越多，都批评我：“这孩子真虎，这么大的磨盘子也敢瞎玩儿?”
　　他们责斥我，有的还骂着我。当时我只知道疼，对于他们的任何言词怪语我都不顾其理。但他们骂归骂，责斥归责斥，还是精心谨慎地把我抬回了家。那时，家里没有药，也从来没预备过。只是用新棉花和布条子系裹着。那些日子可把我这个傻小子折腾苦了！左脚肿的又粗又明亮，伤处淤血化了浓。晚上坐在炕上弹腚着叫，白天一条腿在炕上蹦跳着哭！
　　以后，不知道谁给点药面儿，伏伏换换，脚和腿慢慢地消肿了，核桃骨的伤口长出了新肉。我记得，那一年也没好利索。
　　刚受伤的时候，母亲心疼又气恨，扔下地里的活儿，伺候了我一段时间，看我的脚基本消肿愈合，能对付着瘸瘸拐拐自己会移动迈小步子了，才脱开手，去地里忙活儿了。
　　那些日子母亲给我做点稀病号饭――粳米粥。小弟借我的光，也吃着了过年才能吃得到的精品细饭。这次是我童年时期所得到的、终身性的惨痛教训。我的核桃骨的伤疤至今还明形有迹。只要一看到它，当时的情景就会再现眼前。但是，在我的一生中，我没因此而被吓倒，只是运用知识和智慧，征服了我所面临的一切艰难险阻，用科学态度取代了无知或野蛮。所以，从那时至到今日，没再犯愚、野性再创伤之错误，也算是我接受教训的特殐效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