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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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陌生人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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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11 09:00: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个陌生人的死

  “大概是他们来了。”我看见坟场外面的短墙扬起一片黄尘,接著一辅外交牌
照的宾士牌汽车慢慢的停在铁门的入口处。

  荷西和我都没有动,泥水工正在拌水泥,加里朴素得如一个长肥皂盒的棺木静
静的放在墙边。

  炎热的阳光下,只听见苍蝇成群的嗡嗡声在四周回响著,虽然这一道如同两层
楼那么高的墙都被水泥封死了,但是砌在里面的棺木还是发出一阵阵令人不舒服的
气味,要放入加里的那一个墙洞是在底层,正张著黑色的大嘴等著尸体去填满圻。
那个瑞典领事的身后跟著一个全身穿黑色长袍的教士,年轻红润的脸孔,被一头如
嬉皮似的金发罩到肩膀。

  这两人下车时,正高声的说著一件有趣的事,高昂的笑声从门外就传了过来。
等他们看见等著的我们时,才突然收住了满脸的笑纹,他们走过来时,还抿著嘴,
好似意犹未尽的样子。

  “啊!你们已经来了。”领事走过来打招呼。

  “日安!”我回答他。

  “这是神父夏米叶,我们领事馆请来的。”

  “您好!”我们彼此又握了握手。

  四个人十分窘迫的站了一会,没有什么话说。

  “好吧!我们开始吧!”神父咳了一声就走近加里的棺木边去。

  他拿出圣经来用瑞典文念了一段经节,然后又用瑞典文说了几句我们听不懂的
话,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吧,他表示说完了,做了一个手势。

  我们请坟园的泥水工将加里的棺木推到墙内的洞里去,大家看著棺木完全推进
去了,神父这才拿出一个小瓶子来,里面装著一些水。

  “这个,你来洒吧!”他一面用手很小心的摸著他的长发,一面将水瓶交给我


  “是家属要洒的?”

  “是,也不是。”领事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拿起瓶子来往加里的棺木上洒了几滴水,神父站在我旁边突然划了一个十字


  “好了!可以封上了。”领事对泥水工说。

  “等一下。”我将一把加里院子里的花丢到他的棺材上去,泥水工这才一块砖
一块砖的封起墙来。

  我们四个人再度沉默的木立著,不知说什么好。

  “请问你们替加里付了多少医药费?”

  “帐单在这里,不多,住院时先付了一大半。”荷西将帐单拿出来。

  “好,明后天请你们再来一次,我们弄好了文件就会结清给你们,好在加里自
己的钱还有剩。”

  “谢谢!”我们简短的说了一句。

  这时坟场刮起了一阵风,神父将他的圣经夹在腋下,两只手不断的理他的头发
,有礼的举止却盖不住他的不耐。

  “这样吧!我们很忙,先走了,这面墙━━”“没关系,我们等他砌好了再走
,您们请便。”我很快的说。

  “那好,加里的家属我们已经通知了,到现在没有回音,他的衣物━━唉!”
“我们会理好送去领事馆的,这不重要了。”

  “好,那么再见了。”

  “再见!谢谢你们来。”等砌好了墙,我再看了一眼这面完全是死人居所的墙
,给了泥水工他该得的费用,也大步的跟荷西一起走出去。

  荷西与我离开了撒哈拉沙漠之后,就搬到了近西北非在大西洋海中的西属加纳
利群岛暂时安居下来。

  在我们租下新家的这个沿海的社区里,住著大约一百多户人家,这儿大半是白
色的平房,沿著山坡往一个平静的小海湾里建筑下去。

  虽说圻是西班牙的属地,我们住的地方却完完全全是北欧人来度假、退休、居
留的一块乐土,西班牙人反倒不多见。

  这儿终年不雨,阳光普照,四季如春,尤其是我们选择的海湾,往往散步两三
小时也碰不到一个人影。海滩就在家的下面,除了偶尔有一两个步伐蹒跚的老人拖
著狗在晒太阳之外,这一片地方安详得近乎荒凉,望著一排排美丽的洋房和蕃茄田
,我常常不相信这儿有那么多活著的人住著。

  “欢迎你们搬来这里,我们这个社区,太需要年轻人加入。这块美丽的山坡,
唯一缺少的就是笑声和生命的气氛,这儿,树和花年年都在长,只有老人,一批批
像苍蝇似的在死去,新的一代,再也不肯来这片死寂的地方了。”

  社区的瑞典负责人与我们重重的握著手,诚恳的表示他对我们的接纳,又好似
惋惜什么的叹了口气。

  “这一点您不用愁,三毛是个和气友爱的太太,我,是个粗人,不会文文静静
的说话,只要邻居不嫌吵,我们会把住的一整条街都弄活泼起来。”荷西半开玩笑
的对这个负责人说,同时接下了一大串租来小屋的钥匙。

  我们从车上搬东西进新家去的那一天,每一幢房子里都有人从窗口在张望,没
有一个月左右,这条街上的邻居大部分都被我们认识了,早晚经过他们的家,我都
叫著他们的名字,扬扬手,打个招呼,再问问他们要不要我们的车去市场买些什么
东西带回来。偶尔荷西在海里捉到了鱼,我们也会拿蝇子串起来,挨家去送鱼给这
些平均都算高龄的北欧人,把他们的门打得碰碰地响。

  “其实这里埋伏著好多人,只是乍时看不出来,我们可不能做坏事。”我对荷
西说。

  “这么安静的地方,要我做什么捣蛋的事也找不到对象,倒是你,老是跳进隔
壁人家院子去采花,不要再去了。”

  “隔壁没有人住。”我理直气壮的回答著他。

  “我前几天还看到灯光。”

  “真的?奇怪。”我说著就往花园跑去。

  “你去哪里?三毛。”

  他叫我的时候,我早已爬过短墙了。

  这个像鬼屋一样的小院子里的花床一向开得好似一匹彩色的缎子,我总是挑白
色的小菊花采,很少注意到那幢门窗紧闭,窗帘完全拉上的房子里是不是有人住,
因为它那个气氛,不像是有生命的一幢住家,我几乎肯定它是空的。

  我绕了一圈房子,窗帘密密的对著大窗,实在看不进去,绕到前面,拿脸凑到
钥匙洞里去看,还是看不到什么。

  “荷西,你弄错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往家的方向喊著。

  再一回头,突然在我那么近的玻璃窗口,我看见了一张可怕的老脸,没有表情
的注视著我,我被这意外吓得背脊都凉了,慢慢的转身对著他,口里很勉强的才吐
出一句结结巴巴的“日安。”

  我盯住这个老人看,他却缓缓的开了大玻璃门。

  “我不知道这里住著个人。对不起。”我用西班牙话对他说。

  “啊!啊!”这个老人显然是跛著脚,他用手撑著门框费力的发出一些声音。
“你说刻班牙话?”我试探的问他。

  “不,不,西班牙,不会。”沙哑的声音,尽力的打著手势,脸上露出一丝丝
微笑,不再那么怕人了。

  “你是瑞典人?”我用德文问他。

  “是,是,我,加里,加里。”他可能听得懂德文,却讲不成句。

  “我,三毛,我讲德文你懂吗?”

  “是,是,我,德国,会听,不会讲。”他好似站不住了似的,我连忙把他扶
进去,放他在椅子上。

  “我就住在隔壁,我先生荷西和我住那边,再见!”说完我跟他握握手,就爬
墙回家了。

  “荷西,隔壁住著一个可怕的瑞典人。”我向荷西说。

  “几岁?”

  “不知道,大概好几百岁了,皱纹好多,人很臭,家里乱七八糟,一双脚是跛
的。”

  “难怪从来不出门,连窗户都不打开。”

  看见了隔壁的加里之后,我一直在想念著他,过了几天,我跟邻居谈天,顺口
提到了他。

  “啊!那是老加里,他住了快两年了,跟谁也不来往。”

  “他没法子走路。”我轻轻的反驳这个中年的丹麦女人。

  “那是他的事,他可以弄一辆轮椅。”

  “他的家那么多石阶,椅子也下不来。”

  “三毛,那不是我们的事情,看见这种可怜的人,我心里就烦,你能把他怎么
办?我们又不是慈善机关,何况,他可以在瑞典进养老院,偏偏住到这个举目无亲
的岛上来。”

  “这里天气不冷,他有他的理由。”我争辩的说著,也就走开了。

  每天望著那一片繁花似锦的小院落里那一扇扇紧闭的门窗,它使我心理上负担
很重,我恨不得看见这鬼魅似的老人爬出来晒太阳,但是,他完完全全安静得使自
己消失,夜间,很少灯火,白天,死寂一片。他如何在维持著他的带病的生命,对
我不止是一个谜,而是一片令我闷闷不乐的牵挂了,这个安静的老人每天如何度过
他的岁月?

  “荷西,我们每天做的菜都吃不下,我想━━我想有时候不如分一点去给隔壁
的那个加里吃。”

  “随便你,我知道你的个性,不叫你去,你自己的饭也吃不下了。”

  我拿著一盘菜爬过墙去,用力打了好久的门,加里才跛著脚来开。

  “加里,是我,我拿菜来给你吃。”

  他呆呆的望著我,好似又不认识了我似的。

  “荷西,快过来,我们把加里抬出来吹吹风,我来替他开窗妥扫。”

  荷西跨过了矮墙,把老人放在他小院的椅子上,前面替他架了一个小桌子,给
他叉子,老人好似吓坏了似的望著我们,接著看看盘子。

  “吃,加里,吃,”荷西打著手势,我在他的屋内扫出堆积如山的空食物罐头
,把窗户大开著透气,屋内令人作呕的气味一阵阵漫出来。

  “天啊,这是人住的地方吗?”望著他没有床单的软垫子,上面黑漆漆的不知
是干了的粪便还是什么东西糊了一大块,衣服内裤都像深灰色一碰就要破了似的抹
布,床头一张发黄了的照片,里面有一对夫妇和五个小男孩很幸福的坐在草坪上,
我看不出那个父亲是不是这个加里。

  “荷西,他这样一个人住著不行,他有一大柜子罐头,大概天天吃这个。”

  荷西呆望著这语言不能的老人,叹了口气,加里正坐在花园里像梦游似的吃著
我煮的一盘鱼和生菜。

  “荷西,你看这个,”我在加里的枕头下面掏出一大卷瑞典钱来,我们当他的
面数了一下。

  “加里,你听我说,我,他,都是你的邻居,你太老了,这样一个人住著不方
便,你那么多钱,存到银行去,明天我们替你去开户头,你自己去签字,以后我常
常带菜来给你吃,窗天天来替你打开,懂不懂?我们不会害你,请你相信我们,你
懂吗?嗯!”

  我慢慢的用德文说,加里啊啊的点著头,不知他懂了多少。

  “三毛,你看他的脚趾。”荷西突然叫了起来,我的眼光很快的掠过老人,他
的右脚,有两个脚趾已经烂掉了,只露出红红的脓血,整个脚都是黑紫色,肿胀得
好似灌了水的象脚。

  我蹲下去,把他的裤筒拉了起来,这片紫黑色的肉一直快烂到膝盖,臭不可当


  “麻疯吗?”我直著眼睛张著口望著荷西,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不会,一定是坏疽,他的家人在哪里,要通知他们。”

  “如果家人肯管他,他也不会在这里了,这个人马上要去看医生。”

  苍蝇不知从那里成群的飞了来,叮在加里脓血的残脚上,好似要吃掉一个渐渐
在腐烂了的尸体。

  “加里,我们把你抬进去,你的脚要看医生。”我轻轻的对他说,他听了我说
的话,突然低下头去,眼泪静静的爬过他布满皱纹的脸,他只会说瑞典话,他不能
回答我。

  这个孤苦无依的老人不知多久没有跟外界接触了。

  “荷西,我想我们陷进这个麻烦里去了。”我叹了口气。

  “我们不能对这个人负责,明天去找瑞典领事,把他的家人叫来。”

  黄昏的时候,我走到同一社区另外一家不认识的瑞典人家去打门,开门的女主
人很讶异的、有礼的接待了我。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瑞典邻居,很老了,在生病,他在这个岛上没有亲人,
我想━━我想请你们去问问他,他有没有医药保险,家人是不是可以来看顾他,我
们语文不太通,弄不清楚。”

  “哦!这不是我们的事,你最好去城里找领事,我不知道我能帮什么忙。”

  说话时她微微一笑,把门轻轻带上了。

  我又去找这社区的负责人,说明了加里的病。

  “三毛,我只是大家公推出来做一个名誉负责人,我是不受薪的,这种事你还
是去找领事馆吧!我可以给你领事的电话号码。”

  “谢谢!”我拿了电话号码回来,马上去打电话。

  “太太,你的瑞典邻居又老又病,不是领事馆的事,只有他们死了,我们的职
责是可以代办文件的,现在不能管他,因为这儿不是救济院。”

  第二天我再爬墙过去看加里,他躺在床上,嘴唇干得裂开了,手里却紧紧的扯
著他的钱和一本护照,看见我,马上把钱摇了摇,我给他喝了一些水,翻开他的护
照来一看,不过是七十三岁的人,为何已经被他的家人丢弃到这个几千里外的海岛
上来等死了。

  我替他开了窗,喂他吃了一点稀饭又爬回家去。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管这件事,我们不是他的谁,我们为什么要对他负责任
?”荷西苦恼的说。

  “荷西,我也不想管,可是大家都不管,这可怜的人会怎么样?他会慢慢的烂
死,我不能眼看有一个人在我隔壁静静的死掉,而我,仍然过一样的日子。”

  “为什么不能?你们太多管闲事了。”在我们家喝著咖啡,抽著烟的英国太太
嘲笑的望著我们。

  “因为我不是冷血动物。”我慢慢的盯著这个中年女人吐出这句话来。

  “好吧!年轻人,你们还是孩子,等你们有一天五十多岁了,也会跟我一样想
法。”

  “永远不会,永远。”我几乎发起怒来。

  那一阵邻居们看见我们,都漠然地转过身去,我知道,他们怕极了,怕我们为
了加里的事,把他们也拖进去,彼此礼貌的打过招呼,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们突然成了不受欢迎又不懂事的邻居了。

  “加里,我们带你去医院,来,荷西抱你去,起来。”我把加里穿穿好,把他
的家锁了起来,荷西抱著他几乎干瘪的身体出门时,不小心把的的脚撞到了床角,
脓血马上滴滴答答的流下来,臭得眼睛都张不开了。

  “谢谢、谢谢!”加里只会喃喃地反复的说著这句话。

  “要锯掉,下午就锯,你们来签字。”国际医院的医生是一个月前替我开刀的
,他是个仁慈的人,但手术费也是很可观的。

  “我们能签吗?”

  “是他的谁?”

  “邻居。”

  “那得问问他,三毛,你来问。”

  “加里,医生要锯你的腿,锯了才能活,你懂我的意思吗?要不要打电报去瑞
典,叫你家里人来,你有什么亲人?”

  加里呆呆的望著我,我再问∶“你懂我的德文吗?懂吗?”

  他点点头,闭上了眼睛,眼角再度渗出丝丝的泪来。

  “我━━太太没有,没有,分居了━━孩子,不要我,给我死━━给我死。”
我第一次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说匣这些句子来,竟然是要求自己死去,一个人必然是
完完全全对生命已没有了盼望,才会说匣这么令人震惊的愿望吧!

  “他说没有亲人,他要死。”我对医生说。

  “这是不可能的,他不锯,会烂死,已经臭到这个地步了,你再劝劝他。”

  我望著加里,固执的不想再说一句话,对著这个一无所有的人,我能告诉他什
么?

  我能告诉他,他锯了脚,一切都会改变吗?他对这个已经不再盼望的世界,我
用什么堂皇的理由留住他?

  我不是他的谁,能给他什么补偿,他的寂寞和创伤不是我造成的,想来我也不
会带给他生的意志,我呆呆的望著加里,这时荷西伏下(禁止)去,用西班牙文对他说∶
“加里,要活的,要活下去,下午锯脚,好吗?”

  加里终于锯掉了脚,他的钱,我们先替他换成西币,付了手术费,剩下的送去
了领事馆。

  “快起床,我们去看看加里。”加里锯脚的第二天,我催著荷西开车进城。

  走进他的病房,门一推开,一股腐尸般的臭味扑面而来,我忍住呼吸走进去看
他,他没有什么知觉地醒著,床单上一大片殷红的脓血,有已经干了的,也有从纱
布里新流出来的。

  “这些hushi!我去叫她们来。”我看了马上跑出去。

  “那个老头子,臭得人烦透了,”hushi满脸不耐的抱了床单跟进来,粗手粗脚
的拉著加里刚刚动过大手术的身子。

  “小心一点!”荷西脱口说了一句。

  “我们去走廊里坐著吧!”我拉了荷西坐在外面,一会儿医生走过来,我站了
起来。

  “加里还好吧?请问。”我低声下气的问。

  “不错!不错!”

  “怎么还是很臭?不是锯掉了烂脚?”

  “啊!过几天会好的。”他漠然的走开了,不肯多说一句话。

  那几日,我饮食无心,有空了就去加里的房子里看看,他除了一些陈旧的衣服
和几条破皮带之外,几乎没有一点点值钱的东西,除了那一大柜子的罐头食品之外
,只有重重的窗帘和几把破椅子,他的窗坍小院里,反倒不相称的长满了纠缠不清
、开得比那一家都要灿烂的花朵。

  最后一次看见加里,是在一个夜晚,荷西与我照例每天进城去医院看他,我甚
至替他看中了一把用电可以走动的轮椅。

  “荷西,三毛。”加里清楚的坐在床上叫著我俩的名字。

  “加里,你好啦!”我愉快的叫了起来。

  “我,明天,回家,我,不痛,不痛了。”清楚的德文第一次从加里的嘴里说
匣来。

  “好,明天回家,我们也在等你。”我说著跑到洗手间吩,流下大滴的泪来。
“是可以回去了,他精神很好,今天吃了很多菜,一直笑嘻嘻的。”医生也这么说


  第二天我们替加里换了新床单,又把他的家洒了很多花露水,椅子排排整齐,
又去花园里剪了一大把野花,弄到中午十二点多才去接他。

  “这个老人到底是谁?”荷西满怀轻松的开著车,好笑的对我说。

  “随便他是谁,在我都是一样。”我突然觉得车窗坍的和风是如此的怡人和清
新,空气里满满的都是希望。

  “你喜欢他吗?”

  “谈不上,我没有想过,你呢?”

  “我昨天听见他在吹口哨,吹的是━━”大路”那张片子里的主题曲,奇怪的
老人,居然会吹口哨。”

  “他也有他的爱憎,荷西,老人不是行尸走肉啊!”

  “奇怪的是怎么会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住著。”

  到了医院,走廊上没有hushi,我们直接走进加里的房间去,推开门,加里不在
了,绿色空床铺上了淡的床罩,整个病房清洁得好似一场梦。

  我们待在那儿,定定的注视著那张已经没有加里了的床,不知做什么解释。

  “加里今天清晨死了,我们正愁著如何通知你们。”hushi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站在我们背后。

  “你是说,他━━死了?”我愣住了,轻轻的问著hushi。

  “是,请来结帐,医生在开刀,不能见你们。”

  “昨天他还吹著口哨,还吃了东西,还讲了话。”我不相信的追问。

  “人死以前总会这个样子的,大约总会好一天,才死。”

  我们跟著hushi到了帐房间,她走了,会计小姐交给我们一张帐单。

  “人呢?”

  “在殡仪馆,一死就送去了,你们可以去看。”

  “我们,不要看,谢谢你。”荷西付了钱慢慢的走出来。

  医院的大门外,阳光普照,天,蓝得好似一片平静的海,路上的汽车,无声的
流过,红男绿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群群的走过,偶尔夹著高昂的笑声。

  这是一个美丽动人的世界,一切的悲哀,离我们是那么的遥远而不著边际啊!
大胡子与我结婚以前大胡子问过我一句很奇怪的话∶“你要一个赚多少钱的丈夫?


  我说∶“看得不顺眼的话,千万富翁也不嫁看得中意,亿万富翁也嫁。”

  “说来说吩,你总想嫁有钱的。”

  “也有例外的时候。”我叹了口气。

  “如果跟我呢?”他很自然的问。

  “那只要吃得饱的钱也算了。”

  他思索了一下,又问∶“你吃得多吗?”

  我十分小心的回答∶“不多,不多,以后还可以少吃点。”

  就这几句对话,我就成了大胡子荷西的太太。

  婚前,我们常常在荷西家前面的泥巴地广场打棒球,也常常去逛马德里的旧货
市场,再不然冬夜里搬张街上的长椅子放在地下车的通风口上吹热风,下雪天打打
雪仗,就这样把春花秋月都一个一个的送掉了。

  一般情侣们的海誓山盟、轻怜蜜爱,我们一样都没经过就结了婚,回想起来竟
然也不怎么遗憾。

  前几天我对荷西说∶“华副主编蔡先生要你临时客串一下,写一篇”我的另一
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当时他头也不抬的说∶“什么另一半?”

  “你的另一半就是我啊!”我提醒他。

  “我是一整片的。”他如此肯定的回答我,倒令我仔细的看了看说话的人。

  “其实,我也没有另一半,我是完整的。”我心里不由得告诉自己。

  我们虽然结了婚,但是我们都不承认有另一半,我是我,他是他,如果真要拿
我们来劈,又成了四块,总不会是两块,所以想来想去,只有写“大胡子与我”来
交卷,这样两个独立的个体总算拉上一点关系了。

  要写大胡子在外的行径做人,我实在写不出什么特别的事来。这个世界上留胡
子的成千上万,远看都差不多,叫“我”的人,也是多得数不清,所以我能写的,
只是两人在家的一本流水帐,并无新鲜之处。

  在我们的家里,先生虽然自称没有男性的优越自尊等等坏习惯,太太也说矣不
参加女权运动,其实这都是谎话,有脑筋的人听了一定哈哈大笑。

  荷西生长在一个重男轻女的传统家庭里,这么多年来,他的母亲和姐妹有意无
意之间,总把他当儿皇帝,穿衣、铺床、吃饭自有女奴甘甘心心侍候。多少年来,
他愚蠢的脑袋已被这些观念填得满满的了再要洗他过来,已经相当辛苦,可惜的
是,婚后我才发觉这个真相。

  我本来亦不是一个温柔的女子,加上我多年前,看过胡适写的一篇文章,里面
一再的提到“超于贤妻良母的人生观”,我念了之后,深受影响,以后的日子,都
往这个“超”字上去发展。结果弄了半天,还是结了婚,良母是不做,贤妻赖也赖
不掉了。

  就因为这两个人不是一半一半的,所以结婚之后,双方的棱棱角角,彼此都用
沙子耐心的磨著,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磨出一个式样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两人在很小的家里晃来晃去时,就不会撞痛了彼此。

  其实婚前和婚后的我们,在生活上并没有什么巨大的改变。荷西常常说,这个
家,不像家,倒像一座男女混住的小型宿舍。我因此也反问他∶“你喜欢回家来有
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同学在等你,还是情愿有一个像”李伯大梦”里那好凶的老拿棍
子打人的黄脸婆?”

  大胡子,婚前交女友没有什么负担婚后一样自由自在,吹吹口哨,吃吃饭,
两肩不驼,双眼闪亮,受家累男人的悲戚眼神、缓慢步履,在此人身上怎么也打不
出来。

  他的太太,结婚以后,亦没有喜新厌旧改头换面做新装,经常洗换的,也仍然
是牛仔裤三条,完全没主妇风采。

  偶尔外出旅行,碰到西班牙保守又保守的乡镇客店,那辛苦麻烦就来了。

  “请问有没有房间?”大胡子一件旧夹克,太太一顶叫花子呢帽,两人进了旅
馆,总很客气的问那冰冷面孔的柜台。

  “双人房,没有。”明明一大排钥匙挂著,偏偏狠狠的盯著我们,好似我们的
行李装满了苹果,要开房大食禁果一般。

  “我们结婚了,怎么?”

  “身份证!”守柜台的老板一脸狡猾的冷笑。

  “拿去!”

  这人细细的翻来覆去的看,这才不情不愿的交了一把钥匙给我们。

  我们慢慢上了楼,没想到那个老板娘不放心,瞪了一眼先生,又追出来大叫。
“等一下,要看户口名簿。”那个样子好似踩住了我们尾巴似的得意。

  “什么,你们太过份了!”荷西暴跳起来。

  “来,来,这里,请你看看。”我不情不愿的把早已存好的小本子,举在这老
顽固的面前。

  “不像,不像,原来你们真结婚了。”这才化开了笑容,慢慢的踱开去。

  “奇怪,我们结不结婚,跟她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她女儿,神经嘛!”荷西
骂个不停。

  我叹了口气,疲倦的把自己抛在床上,下一站又得多多少少再演一场类似的笑
剧,谁叫我们“不像”。

  “喂!什么样子才叫”像”,我们下次来装。”我问他。

  “我们本来就是夫妻嘛!装什么鬼!”

  “可是大家都说不像。”我坚持。

  “去借一个小孩子来抱著好了。”

  “借来的更不像,反正就是不像,不像。”

  谁叫我们不肯做那人的另一半,看来看去都是两个不像的人。

  有一天,我看一本西班牙文杂志,恰好看到一篇报道,说美国有一个女作家,
写了一本畅销书,名字我已记不得了。总之是说━━“如何叫丈夫永远爱你。”

  这个女作家在书中说∶“永远要给你的丈夫有新奇感,在他下班之前,你不妨
每天改一种打扮,今天扮阿拉伯女奴,明天扮海盗,大后天做一个长了翅膀的安琪
儿再大后天化成一个老巫婆……这样,先生下班了,才会带著满腔的喜悦,一路
上兴奋的在想著,我亲爱的宝贝,不知今天是什么可爱的打扮━━”又说∶“不要
忘了,每天在他耳边轻轻的说几遍,我爱你━━我爱你━━你爱你━━。”

  这篇介绍的文章里,还放了好几张这位婚姻成功的女作家,穿了一条格子裙,
与丈夫热烈拥吻的照片。

  我看完这篇东西,就把那本杂志丢了。

  吃晚饭时,我对荷西说起这本书,又说∶“这个女人大概神经不太正常,买她
书的人,照著去做的太太们,也都是傻瓜。如果先生们有这么一个千变万化的太太
,大概都吓得大逃亡了。下班回来谁受得了今天天使啦!明天海盗啦!后天又变个
巫婆啦!……”

  他低头吃饭,眼睛望著电视,我再问他∶“你说呢?”

  他如梦初醒,随口应著∶“海盗!我比较喜欢海盗!”

  “你根本不在听嘛!”我把筷子一摔,瞪著他,他根本看不见,眼睛又在电视
上了。

  我叹了口气,实在想把汤泼到他的脸上去,对待这种丈夫,就算整天说著“我
爱你”,换来的也不过是咦咦啊啊,婚姻不会更幸福,也不会更不幸福。

  有时候,我也想把他抓住,噜噜苏苏骂他个过瘾。但是以前报上有个新闻,说
一位先生,被太太喋喋不休得发了火,拿出针线来,硬把太太的嘴给缝了起来。我
不希望大胡子也缝我的嘴,就只有叹气的份了。

  其实夫妇之间,过了蜜月期,所交谈的话,也不过是(又鸟)零狗碎的琐事,听不听
都不会是世界末日问题是,不听话的人,总是先生。

  大胡子,是一个反抗心特重的人,如果太太叫他去东,他一定往西请他穿红
,他一定著绿。做了稀的,他要吃干的做了甜的,他说还是咸的好。这样在家作
对,是他很大的娱乐之一。

  起初我看透了他的心理,有什么要求,就用相反的说法去激他,他不知不觉的
中了计,遂了我的心愿。后来他又聪明了一点,看透了我的心理,从那时候起,无
论我反反覆覆的讲,他的态度就是不合作,如同一个傻瓜一般的固执,还常常得意
的冷笑∶“嘿!嘿!我赢了!”

  “如果有一天你肯跟我想得一样,我就去买奖卷,放鞭炮!”我瞪著他。

  我可以确定,要是我们现在再结一次婚,法官问∶“荷西,你愿意娶三毛为妻
吗?”他这个习惯性的“不”字,一定会溜出口来。结过婚的男人,很少会说“是
”,大部材都说相反的话,或连话都不说。

  荷西刚结婚的时候,好似小孩子扮家家酒,十分体谅妻子,情绪也很高昂,假
日在家总是帮忙做事。可惜好景不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背诵如教条的男性自
尊又慢慢的苏醒了。

  吃饭的时候,如果要加汤添饭,伸手往我面前一递,就好似太阳从东边出来一
样的自然。走路经过一张报纸,他当然知道跨过去,不知道捡起来。有时我病了几
天,硬撑著起床整理已经乱得不像样的家,他亦会体贴的说∶“叫你不要洗衣服,
又去洗了,怎么不听话的。”

  我回答他∶“衣不洗,饭不煮,地不扫,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起来理的。”

  “不理不可以吗?你在生病。”

  “我不理谁理?”我渴望这人发条开动,做个“清扫机器人”有多可爱。

  “咦!谁也不理啊!不整理,房子又不会垮!”

  这时候我真想拿大花瓶打碎他的头,可是碎的花瓶也得我扫,头倒不一定打得
中,所以也就算了。

  怎么样的女人,除非真正把心横著长,要不然,家务还是缠身,一样也舍不得
不管,真是奇怪的事情。这种心理实在是不可取,又争不出一个三长两短来。

  我们结合的当初,不过是希望结伴同行,双方对彼此都没有过份的要求和占领
。我选了荷西,并不是为了安全感,更不是为了怕单身一辈子,因为这两件事于我
个人,都算不得太严重。

  荷西要了我,亦不是要一个洗衣煮饭的女人,更不是要一朵解语花,外面的洗
衣店、小饭馆,物美价廉,女孩子莺莺燕燕,总比家里那一个可人。这些费用,不
会超过组织一个小家庭。

  就如我上面所说,我们不过是想找个伴,一同走走这条人生的道路。既然是个
伴,就应该时刻不离的胶在一起才名副其实。可惜这一点,我们又偏偏不很看重。
许多时候,我们彼此在小小的家里漫游著,做著个人的事情,转角碰著了,闪一下
身,让过双方,那神情,就好似让了个影子似的漠然。更有多少夜晚,各自抱一本
书,啃到天亮,各自哈哈对书大笑,或默默流下泪来,对方绝不会问一声∶“你是
怎么了,疯了?”

  有时候,我想出去散散步,说声“走了”,就出去了,过一会自会回来。有时
候早晨醒了,荷西已经不见了,我亦不去瞎猜,吃饭了,他也自会回来的,饥饿的
狼知道那里有好吃的东西。

  偶尔的孤独,在我个人来说,那是最最重视的。我心灵的全部从不对任何人开
放,荷西可以进我心房里看看、坐坐,甚至占据一席但是,我有我自己的角落,
那是∶“我的,我一个人的”。结婚也不应该改变这一角,也没有必要非向另外一
个人完完全全开放,任他随时随地跑进去捣乱,那是我所不愿的。

  许多太太们对我说∶“你这样不管你先生是很危险的,一定要把他牢牢的握在
手里。”她们说这话时,还做著可怕的手势,捏著拳头,好像那先生变成好小一个
,就在里面扭来扭去挣扎著似的。

  我回答她们∶“不自由,毋宁死,我倒不是怕他寻死。问题是,管犯人的,可
能比做犯人的还要不自由,所以我不难为自己,嘿!嘿!”

  自由是多么可贵的事,心灵的自由更是我们牢牢要把握住的不然,有了爱情
仍是不够的。

  有的时候,荷西有时间,他约了邻居朋友,几个人在屋顶上敲敲补补,在汽车
底下爬出爬进,大声的叫喊著。漆著房子,挖著墙,有事没事的把自己当作伟大的
泥水匠或木匠,我听见他在新鲜的空气里稀哩哗啦的乱唱著歌,就不免会想到,也
许他是爱太太,可是他也爱朋友。一个男人与朋友相处的欢乐,即使在婚后,也不
应该剥削掉他的。谁说一个丈夫只有跟妻子在一起时才可以快乐?

  可惜的是,跟邻居太太们闲话家常,总使我无聊而不耐,尤其是她们东家长西
家短起来,我就喝不下咖啡,觉得什么都像泥浆水。

  大胡子不是一个罗曼蒂克的人,我几次拿出《语言行为》这本书来,再冷眼分
析著他的坐相、站相、睡相,没有一点是我希望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式,跟书上讲的
爱侣完全不同。

  有一次我突然问他∶“如果有来世,你是不是还是娶我?”

  他背著我干脆的说∶“绝不!”

  我又惊又气,顺手用力拍的打了他一拳,他背后中枪,也气了,跳翻身来与我
抓著手对打。

  “你这小瘪三,我有什么不好,说!”

  本来期望他很爱怜的回答我∶“希望生生世世做夫妻”,想不到竟然如此无情
的一句话,实在是冷水浇头,令人控制不住,我顺手便又跳起来踢他。

  “下辈子,就得活个全新的样子,我根本不相信来世。再说,真有下辈子,娶
个一式一样的太太,不如不活也罢!”

  我恨得气结,被他如此当面拒绝,实在下不了台。

  “其实你跟我想的完完全全一样,就是不肯讲出来,对不对?”他盯著我看。
我哈的一下笑出来,拿被单蒙住脸,真是知妻莫若夫,我实在心里真跟他想的一模
一样,只是不愿说匣来。

  既然两人来世不再结发,那么今生今世更要珍惜,以后就都是旁人家的了。

  大胡子是个没有什么原则的人,他说兵很清洁,他每天洗澡、刷牙、穿干净衣
服。可是外出时,他就把脚搁在窗口,顺手把窗帘撩起来用力擦皮鞋。

  我们住的附近没有公车,偶尔我们在洗车,看见邻居太太要进城去,跑来跟我
们搭讪,我总会悄悄的蹲下去问荷西∶“怎么样,开车送她去?起码送到公路上免
得她走路。”

  这种时候,荷西总是毫不客气的对那个邻居直接了当的说∶“对不起,我不送
,请你走路去搭车吧!”

  “荷西,你太过份了。”那个人走了之后我羞愧的责备他。

  “走路对健康有益,而且这是个多嘴婆,我讨厌她,就是不送。”

  如果打定主意不送人倒也算了,可是万一有人病了、死了、手断了、腿跌了、
太太生产了,半夜三更都会来打门,那时候的荷西,无论在梦里如何舒服,也是一
跳就起床,把邻居送到医院去,不到天亮不回来。我们这一区住著的大半是老弱残
病,洋房是很漂亮,亲人却一个也没有。老的北欧人来退休,年轻的太太们领著小
孩子独自住著,先生们往往都在非洲上班,从不回来。

  家中的巧克力糖,做样子的酒,大半是邻居送给荷西的礼物。这个奇怪的人,
吼叫起来声音很吓人,其实心地再好不过,他自己有时候也叫自己纸老虎。

  一起出门去买东西,他这也不肯要,那也不肯买,我起初以为他责任心重,又
太客气,后来才发觉,他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情愿买一样贵的好的东西,也不肯
要便宜货。我本想为这事生生气,后来把这种习惯转到他娶太太的事情上去想,倒
觉得他是抬举了我,才把我这块好玉捡来了。挑东西都那么嫌东嫌西,娶太太他大
概也花了不少心思吧!我到底是贵的,这一想,便眉开眼笑了。

  夫妇之间,最怕的是彼此侵略,我们说了,谁也不是谁的另一半,所以界线分
明。有时兴致来了,也越界打门、争吵一番,吵完了倒还讲义气,英雄本色,不记
仇,不报仇,打完算数,下次再见。平日也一样称兄道弟,绝对不会闹到警察那儿
去不好看,在我们的家庭里,“警察”就是公婆,我最怕这两个人。在他们面前,
绝对安分守己,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把自己尾巴露出来。

  我写了前面这些流水帐,再回想这短短几年的婚姻生活,很想给自己归了类,
把我们放进一些婚姻的模式里去比比看,跟哪一种比较相像。放来放去,觉得很羞
愧,好的、传统的,我们都不是样子坏的、贱的,也没那么差。如果说,“开放
的婚姻”这个名词可以用在我们的生活里,那么我已是十分的满意了,没有什么再
好的定义去追求了。

  夫妇之间的事情,酸甜苦辣,混淆不清,也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小小
的天地里,也是一个满满的人生,我不会告诉你,在这片深不可测的湖水里,是不
是如你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想来你亦不会告诉我,你的那片湖水里又蕴藏著什么
,各人的喜乐和哀愁,还是各人担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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