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那山

李梦群

        
        听说要去兔耳山，记忆的蒙太奇剪辑拼接，睡梦里都在不停地跋涉，向着远方那两只高耸的兔耳。

        兔耳山，你在世间屹立了多久？驻守了多久？又沉默了多久？我问天问地问着你，也问着同行的朋友，只是没有人能说得清。

        是啊，你在世人眼中，拥有别样的风采。但在我的心里，只是一个相知已久的忘年交。

        家住在海边，每次去抚宁，透过车窗遥望兔耳山，那两只“耳朵”总是随行变幻着角度：正耳尖耸，侧耳谛听，两耳活泼灵动，牵动着沿途的思绪。

        其实，走近兔耳山，是在三十年前，我在抚宁三中读高中的时候，慧慧带我回到她的家——旧县。那时节也是深秋，我们骑着自行车，穿过抚宁城，一路向西南。一条弯曲狭窄的土路沙沙作响，两侧的果园里，高低错落挂满红彤彤的苹果和山楂，从近前向远方延伸，仿佛一幅没有尽头的油彩。

        海边长大的孩子，走进山脚下的小山村，一切显得别具新意。小院栽着核桃树，圈里养着雪白的山羊，一条唤作阿黄的家犬左右随行。门口不远处就有一座小山叫庙山，站在屋里、躺在炕上、推开窗户都能看得见，方领略了开门见山的真意。站在院里遥望兔耳山，山谷的脉络、树木的繁稀清晰可见，仿佛近在咫尺。

        夕阳西下，斜阳残照，落日的余晖笼罩着小山村。夜色渐沉，星星闪现，幽暗的天幕，衬托出兔耳山的轮廓，清晰而墨黑的影子，恍如立在夜空里的两个人，在默默注视，在凝神沉思，在低声对语……那样神秘、深邃而静美。

        许多年过去了，你的样子，早已刻在我心里，成为一道无法磨灭的风景。却叹我，三十年后再来见你，已是人到中年，再也不能一如当年，心无旁骛，轻歌笑语间一路奔跑向前。

        山林幽寂，一行十人，沿着松柏掩映的小路拾级而上，两侧山坡逐渐陡窄，体力明显不足，于是频频歇息，驻足眺望堆叠的山岩，像物像人又形状各异。而换个角度再次眺望，又能看到不同的象形，就如现实当中，看人待物之不同。年轻时总是急于赶路，而忽略了过程中的美。怎知，人生的路途也需要放慢脚步，时时回望。在停驻的时刻，回味曾经的过往，或欢愉，或悲伤，或温暖，或薄凉，或这一路所见所感的点点滴滴。

        山路弯转处，那一棵棵老松，各具形态，遒劲的根须，挺直的脊梁，扭曲的臂膀，仿佛在诉说饱经的风霜。三十年过去，岁月模糊了曾经的痕迹，如今再次相见，你可曾还记得我的模样？

        在半山腰的泉眼处歇息，掬一捧清凉的山泉水，洗去满面尘霜，顿觉舒爽怡人。再用空瓶接了泉水，阳光下清透无杂。这清冽而甘甜的山泉啊，你流经石隙，流下山坡，滋润着果园，滋润着田野，滋润着自然万物，一曲山歌悠然独唱，究竟在这世间唱了多少世纪多少年？

        山泉拂去了行走的燥热，笑语喧扬飘向山路，惊起林间飞鸟腾空，惊起石上蜥蜴悉悉索索匆忙爬远……而紫色的葳蕤，开满一串串小风铃似的花朵，浅黄莹白的山菊花，在草丛中一路相随，为这萧瑟清秋平添了几丝暖色，几缕芳香。

        偶尔有水潭隐藏在林中，不知潭深几许，只见周围山石陡峭，一株株酸枣树高踞在侧，结满星星点点红透的果子，在苍翠的树林中煞是惹眼。潭边青苔密布，水尤清冽，倒映着山和树的影子，时光无声，静水无痕，只有飞鸟翱翔天空，只有我们悄然走过。

        临近山顶百步天梯处，山路狭窄，陡峭难行，一条蓝色的护栏，曲曲折折护佑在两侧，左边是悬崖，右边是陡岩，而前后是直上直下的台阶，心里越是恐惧，越是忐忑，不断告诫自己别往下望，越是忍不住往下望。幽谷深邃，暗沉昏暝，风从山谷中吹来，凉森森，冷飕飕，令人望而生畏，心惊胆寒。爬过悬崖再回望深渊，方才顿悟：世间道路，有平坦也有险阻，坚持走过去，前面是晴天。

        记得当年和慧慧一起爬到这里时，还没有安装护栏呢，需要手脚并用，几乎是爬行，紧贴在石壁上，一步一步挪上去，在下山时又彼此牵拉，再一点一点蹭下来。现在想想，年轻果真是无畏啊。

        终于爬上山顶，眼前豁然开朗，山与天与云与海苍茫衔接，山外有山山海相连，群山起伏平原辽阔，抚宁城区隐约可见，高楼林立尽显繁荣，公路铁路纵横交错，洋河、戴河、水库、湖泊，在阳光的映照下璧玉生辉，一个个小村错落有致点缀其间，横亘山野的天路，就像一条栩栩如飞的飘带，随风飘动在崇山峻岭之中……壮哉美哉！我的大抚宁！这一刻，只让人心怀起伏、心潮澎湃、心绪如歌！

        山顶偌大的巨石上，随处可见历代摩崖石刻，史迹斑驳留痕。高耸直立的石顶上插着红旗，眼见同行的兄长，一个箭步，攀跃而上，立在绝岩极顶，仰天高呼，壮志抒情。唯有感叹不已，徒有羡渔情。在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想要攀越的高度吧，但高低有别，有些高度，即使倾尽全力，也不能够抵达。

        仙人洞口，清风习习，不禁想起当年，慧慧带着我，还有她的弟弟和妹妹，姐妹四人坐在洞口的大石头上，唱歌背诗、欢声笑语的情景。而今此时，面向苍茫的远山，广阔的天空，浩渺的大海，使尽全身力气大喊几声，喊出胸臆，喊出泪水，山谷传音，仿佛回旋着若有似无的应答。这一刻，当人们纷纷走向玉皇阁、观音庵、文王庙顶礼膜拜的时候，而我，只想把苦乐悲欢倾诉于你。

        忽然发现，山顶竟然还有蝴蝶呢，一只凤尾彩蝶在玉皇阁前的空地上翩翩飞舞，引得我举着手机往来追随，只是未及拍照留存，忽而转瞬了无踪影。这蝴蝶，历尽千辛万苦，飞行数百米，飞到这山顶，是来做啥呢？寻不见庄周，又该如何飞回，飞到谁的梦里？

        山门旁简陋的小石屋里，住着一位中年人。伫立在石屋门外，我向里面张望：一铺小火炕，卷着一床被褥，简单至极；一些炊具随意堆放在墙根儿，有些凌乱；门旁一个铁锅盖上，还压着一块大石头，是怕山风突来给吹走吧。一个人独居在山顶，独看日升月落，独守一个人的悲欢，这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没有电器，没有美食，没有陪伴，没有娱乐，远离滚滚红尘、声色犬马，远离丰厚的物质享受，孤独的寂寞的简单的隐居的生活，究竟有几人能做到？可是见他走近人群，微笑着招呼，大声描述着日出的情景。只是连连感叹，我心中的山人，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尽管他一袭青衣，也留着一捋髯须。

        坐在平坦而又有些倾斜的巨石上，吹着习习的山风，眺望着山水美景，不禁有些陶醉，真的不想离开。有仨俩知交在侧，有淡茶清泉对饮，有旭日阳光普照，有清风白云作伴，人生惬意之事，当在此时此刻这兔耳山顶！

        走下山坡，走进山脚下熟悉的小村，又见到了当年的小溪。三十年前，慧慧曾经带着我来到这里，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搓洗刚从树上摘下的青核桃。溪水从山间蜿蜒而来，又缓缓流去，阳光洒在水面上，足以透见水底的鹅卵石，寸许长的小鱼往来翕忽，静若无人，恍若阳光的影子。尚喜小溪仍在，依然流淌陪伴着小村，只叹时光匆匆，当此归来已然是中年。

        在向导的带领下，走进堆满秋实的小院，走进朴素的小屋，屋顶和墙壁都用淡黄的苇帘装饰，火炕上也是一铺崭新的炕席，我们在这清新的草庐里，听长发长髯的长者，娓娓讲述兔耳山的历史传说：文王误食子泣血而吐化为这座山、史上多次军事事件发生在这里，旧县曾建有十三座庙宇香火缭绕、山顶的玉皇阁有灵气许愿还愿者络绎不绝、兔耳山内部有深洞上辈曾有人手执火把探入其中……我们听得出神入境，可他却被门口的老大妈一遍一遍喊将出去，与人讨价还价收栗子。就这样，一会儿听他坐在炕沿上讲历史，一会儿又看他站在门口忙生计，让我忍俊不禁联想到影视穿越剧。就着甜脆多汁的苹果，咀嚼着旧县的历史传说，感觉剧情有些不够味道。可惜门旁的三大缸桑葚酒，此时还没有酿好。否则，把盏美酒品历史，岂不是快哉。

        往事越千年。兔耳山，尘世给予你一双别样的大耳，让你青云缭绕屹立在冀东大地，谛听抚宁城区改革开放的滚滚大潮，谛听骊民百姓安居乐业的繁荣昌茂，谛听天路弯弯串起周边乡村发展致富的铿锵足音，谛听祖辈深爱热土辛勤躬耕的血脉延续，谛听而今沧海桑田翻天覆地的万千变化……所有这一切，都被你年复一年收在眼里，唯有你能道出其中深意，但你却总是静观，沉默不语。

        其实，我不喜欢世人闲抛溢美与你。你质朴淳厚，就像一位慧而不语的长者，山岩突兀是你铮铮的风骨，山泉流淌是你清透的内心，山松坚韧是你激扬的文字，山风清逸是你豪迈的歌声……我知道，不管世间如何流转，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你始终都会保持沉默，只用山岩碧水青松，与天与地与世人，默默讲述着沧桑的岁月。

        又见那山，又将走远。一不留神，踩在碎石上，扑倒在地。兔耳山，就当我借此作个长揖，与你依依道别吧！

        愿你安然，历历在望，抚我黎庶，宁我子妇。

爱晴皇岛

学习。

张学敏

清灵飘逸，寓情于景，温馨感人，一篇佳作！

殷凤君

写景散文，梦群是一绝！通篇透着一个“美”字。寓情于景，非常感人，让读者对兔耳山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李梦群

皇岛 发表于 2018-10-3 21:44
学习。

互学。

李梦群

张学敏 发表于 2018-10-3 21:54
清灵飘逸，寓情于景，温馨感人，一篇佳作！

佳作都在你那里
不要酱紫夸闺蜜

李梦群

殷凤君 发表于 2018-10-3 22:06
写景散文，梦群是一绝！通篇透着一个“美”字。寓情于景，非常感人，让读者对兔耳山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凤君姐姐过奖。
姐姐佳作不断，
也在拜读学习中...
感谢点评，
顺祝秋安！

燕山九哥

通篇透着一个“美”字

李梦群

燕山九哥 发表于 2018-10-5 10:39
通篇透着一个“美”字

感谢来访点评。
顺祝秋安！

学无止境

拜读学习！

李梦群

664854421 发表于 2018-10-6 18:37
姐的文章永远都是让人看着很舒服！

呵呵，感谢盛赞！继续努力！

李梦群

学无止境 发表于 2018-10-7 14:29
拜读学习！

也在拜读您的诗词、散文，
语言质朴，文风清丽，
向您学习！

天马湖畔（李文革）

似与山神对话，又像与心灵对白。美景配美文真是相得益彰啊！

李梦群

天马湖畔 发表于 2018-11-2 23:29
似与山神对话，又像与心灵对白。美景配美文真是相得益彰啊！

与山独语。
感谢来访！

菲菲

语言很美，意境也美

李梦群

菲菲 发表于 2018-12-11 13:42
语言很美，意境也美

感谢来访，盛赞。
谨祝冬日顺安！

菲菲

谢谢，但愿互勉

李梦群

河北松雨被动房 发表于 2019-1-17 07:47
满满的回忆

人一开始回忆，
就已慢慢变老。
感谢来访，
顺祝冬安！

程湛馨

转发朋友圈。

李梦群

程湛馨 发表于 2019-4-13 06:46
转发朋友圈。

感谢程大哥！

田叟

描写细腻，文笔清秀！

李梦群

海晏河清 发表于 2019-4-13 09:21
又看到梦群的作品了，读了你的散文，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在兔耳山下生活的时光，你写的兔耳山是人间仙境，充满 ...

兔耳山美在四季，
因为熟悉而切近，
让我们赋予他别样的情感，
相信他亦有感知…
感谢来访、点评。
敬茶！并祝安好！

李梦群

田叟 发表于 2019-4-13 10:59
描写细腻，文笔清秀！

参与采风，完成作业。
二叔过奖，不胜惭愧。
二叔作品丰厚，著书数册，
问候二叔并敬茶！
向二叔学习并致敬！

A辉哥51

至今没去过 那山

李梦群

A辉哥51 发表于 2020-7-20 22:01
****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

那山，
也在感叹着，
一直没有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