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葛赎罪

张鸥

       庄户人春种秋收，家家都有一种家伙式，是用荆葛条编的筐篓和小笼子。抚宁背牛顶下一溜村子出了很多这样的手艺人，逢集市售卖贴补家用。据说荆葛的由来，还有段传说呢。
       相传很久以前，在大石窟村东的山梁偏坡朝阳处，有个草窝棚，里边住着一个光棍老头儿。老头儿的来历，讳莫如深，只让大家伙儿称他“老胡头”。
       平常老胡头爱穿白汗衫子配黑免裆裤，别看粗针大线的补丁落补丁，没丁点儿汗馊味，不像上了年纪的人要么穿得油啦抹花，要么胳膊腿露肉。有人问他“谁给你洗的”？他朗声大笑：“老天爷洗的。山泉水有的是，长了两只手，两条腿，勤快点，啥都有了。”开春，老胡头自己开了块地，撒上籽种了。闲时候套个山鸡兔子啥的，下山赶集卖了买点粮食咸盐，剩下的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攒着，金银不怕碎啊。有时候看谁家地里草长得比苗高，不吱声不言语地就帮着锄了耪了，主人过意不去，就给他工钱，不收，送地头点酒菜，咧嘴一乐，坐地上就吃。吃完了甩开膀子干得更欢实。左近庄子的人都说老胡头是个好人。
       有那么一天，老胡头又去集市，看到一掌柜的领着俩伙计，对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拳打脚踢，嘴里还骂骂咧咧：“叫你偷，就凭你一个小瘸子，能跑出我们的手掌心？”小孩儿灰头土脸，蜷缩着求饶：“别打了，我实在是太饿了，都三天没吃东西了。”老胡头看不过眼了，扯过掌柜的，拦下伙计，拉起小孩儿，说到：“得饶人处且饶人呐。”付了钱，小孩儿一瘸一拐地跟着老胡头，怎么撵也撵不走。索性俩人回了草窝棚。月朗星稀，小孩儿告诉老胡头，他叫荆明，爹妈早死了，靠街坊四邻的东家一口西家半碗的周济长大的。荆明是偷吃财主家祠堂香案的供果，被打一顿撵出来的，无家可归，腿伤也套脓流水儿不见好。老胡头查看荆明的腿，借着酒劲儿拍胸脯：“明儿个我去采药，你以后可记着，再饿再穷也不能偷。”荆明会来事，“扑通”给老胡头跪下，脆声地说：“以后我就是您老的儿子，保证对您尽心尽意孝顺。”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胡头就踩着露水出发了。他一直朝老铁炉沟走，那里林子里有的是药材。等到傍晚，日头掉进山梁的那一边，老胡头回来了。荆明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爹，辛苦了。”一声“爹”叫得老胡头心里舒坦，他招呼荆明，拿来瓦罐，把采来的各种药材掺一块捣碎，箍在荆明的腿伤处。就这样，隔三差五的，老胡头就出去一趟，采药给荆明治腿。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是在讲的，转眼之间，荆明的腿慢慢敢抻动拉直，下蹲起立，直至能顺当走路了。瞧着荆明，一点瘸的印迹都没有了，老胡头心里高兴。再去帮人干活或者赶集卖货，也带着荆明。小伙子长高了，模样不磕碜，穿着算得上整齐。半年前打他的掌柜的没认出来。
       算账的时候，老胡头酒喝得有点多，他把钱褡子递给荆明，去结账。老胡头趔趄着去茅房，听伙计唠到“明明五个大子儿，干啥非让说八个？”另一个伙计说“人大了，心大了，想留私房钱娶媳妇吧。别瞎说，又不是你我兜里掏出来的。”老胡头装作没事人一样，和荆明往回走。躺下来他感觉有点口渴，荆明见状，赶紧端上一瓢水，喝了两口他睡下。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荆明啊，赶明儿咱得盖房子了，给你娶房媳妇，也是一家人家。”荆明忙不迭地应声“爹啊，谢谢您老，我指定给您养老送终。”
       说干就干，老胡头用了大半年时间，抡大锤开石头，砍木头当椽子、檩，和泥，房子盖起来了。他四处张罗着给荆明订媳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几十里外的葛家有个待聘的女子葛彩，据说除了懒点馋点拙点，没别的毛病。想想人家都不嫌弃老少俩光棍，又不是一个姓氏的亲父子，老胡头和荆明都应承了。
       这葛彩进门了，老胡头的苦日子却来了。荆明在她的怂恿下，先是把老胡头撵回草窝棚，听说药材能卖大价钱，逼着老胡头去采，不然不给饭吃。老胡头再帮别人干农活，葛彩就跟着伸手结算工钱。荆明胆子更大了，卖山货瞒报低报，老胡头喝着掺了水的酒，无奈地叹息。
       某天日头刚升起来，来了一队官兵，荆明好奇地问：“啥事啊？”瞄了一眼那画影图形，心里“咯噔”了一下，回家告诉葛彩，听说赏金有好几十两，两口子心活了。晚上，葛彩给老胡头破天荒地炒了个菜，灌着下了蒙汗药的酒，一口一个“公爹”地叫着。老胡头貌似想开了，敞开量的大口喝起来。
       官兵来的时候，荆明以为老胡头还没醒，哪知他院门前立着呢。不等官兵靠前，老胡头自报家门：“我就是杀了那个贪官的人，这十年也活够本了。”又指着荆明葛彩：“你们这一对啊，说你们啥好呢？我这是劫数，你们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我诅咒你们永世不得投生成人，化骨开花偿还欠我的。”紧接着，只见老胡头迅速转身引燃了草窝棚、泥房子，连官兵和荆明葛彩站脚的地方，都烧起来。火光四起的当儿，老胡头纵身跃向老铁炉沟的方向。老胡头居然是狐仙犯错下凡渡劫的，归去了。
       后来那地方烧得干干净净，来年岩石边小道旁长出了荆葛，条子能编筐编篓，花开蜂来酿蜜，秋后还有的被送进了灶火膛。人们都传着“得孝老敬亲”，荆葛两姓也很少联姻通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