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我的老师

松涛

　　

我的母亲，我的老师
文/松涛

　　
　　母亲走了，干干净净地走了。六十出头的母亲，耗尽了她的最后一滴血，像她手中的粉笔般化粉而逝。
　　
　　母亲是位普普通通的民办教师，几十年如一日，在大山深处的小山村，默默地耕耘着贫瘠的岁月。在我未出生时，母亲已经是三个村子戴高帽的(就是顶着资本家的成分)代课老师了。听当过兵的父亲说母亲年轻时很漂亮。但他喜欢我母亲的主要原因是母亲识字有文化。如果按那时的阶级划分，母亲因成分不好，又是从城市里下放到山沟的女人，是很难找到对像的。父亲是犟脾气，凡是他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做。和母亲成亲，虽然受到了爷爷奶奶和大队干部的极力反对，但是父亲使出了当兵的硬劲，一一排除了障碍，漂亮的母亲就成了山里汉子的媳妇。虽然父亲的形象根本就不是母亲心目中的人，但是，母亲还是抱着感恩的心嫁给了父亲。
　　
　　从此，艰难的岁月，开始浸浊母亲的生命。母亲除了教书外，还有一项劳改任务，就是每天要打扫干净学校里的所有厕所。
　　
　　记得那年我六岁，在我小小的记忆里印烙着一块伤疤，这块伤疤在我内心时时地在流血。
　　
　　是一个夏天的清晨，东方的太阳还在残云中挣扎时，我的母亲已经掏完最后一个厕了，当母亲担着粪便桶刚迈出厕所门口时，迎面站着的一个黑影，吓的母亲浑身发颤。母亲很清楚此人是谁，慌忙放下粪桶，规规矩矩地站立，低下头高呼千万遍的口号:“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狡诈的民兵连长阴笑了几声，他的笑里藏着一双肮脏的手，这双肮脏罪恶的手，不知搂抱过多少良家妇女。今天他试图想占母亲的便宜，他刚伸手，母亲不知是那来的勇气，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魔鬼般的民兵连长在那个时代是土皇帝，他一跺脚整个村子都得抖三抖。挨了耳光的畜牲，气急败坏地顺手提起一桶粪便浇在了母亲身上，并且不允许母亲回家换衣服。
　　
　　那天母亲站在讲台上，用嘴含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我是臭资产阶级。坐在讲台一旁监督的民兵连长哈哈大笑。同学们望着民兵连长变态的面孔，纯真的眼眸中露出鄙视的目光。少年的我无法控制心中的愤怒，忘掉民兵连长人的恫吓，勇敢地跑向母亲。我第一次撕了书本，替母亲擦身上的污臭。气急败坏的民兵连长用力抓起我的小胳膊正要打我，母亲用她的手挡住了魔掌。我愤怒注视着他的变态面孔，把牙齿咬的咯咯吱响。他退却了，因为全班的同学都围拢住母亲 ，围拢住我们的老师……
　　
　　每到过年过节，就是母亲最痛苦的日子。大队民兵在民兵连长的带下，如狼似虎地将母亲五花大绑押到批斗台上，民兵连长高喊口号:打倒资产阶级！然而，麻木了的群众却鸦雀无声，有的学生还喊起了老师好。带头喊的不是别人，正是民兵连长的儿子。那天台上台下都哄然大笑了，就连一惯抱头一声不响的父亲，也昂头爽朗朗地笑起来。
　　
　　说真的，这是我看到当过兵的父亲，第一次开心地笑。
　　
　　岁月如流，在灾难中挣扎的母亲，终于迎来了一个真正的春天。随着外公外婆的平反昭雪，母亲也接到了重返城里的通知。临走的那个晚上，母亲把我们兄妹叫到她面前，给我们叫讲起了外公外婆的故事........
　　
　　那晚我们都戴上了母亲早已准备好的白花，因为外婆在狱中去逝了。
　　
　　我很清楚，这是母亲第一次讲我的外公和外婆。就连躲在门口听的父亲也抹眼泪。
　　
　　母亲在城市里呆了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有人传言说母亲不再回来了；这两个多月，有多少学生爬过了山头目送日落，盼望着他们的老师；这两个多月，我们兄妹在心里反复喊着娘；这两个多月，父亲几乎抽掉了他一年的旱烟。
　　
　　母亲，您真的不回来了吗？
　　
　　是一个下午，一个美丽的下午。一辆山里人从未见过的小汽车停在了村口，从车里走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是母亲吗？
　　
　　是我的母亲，是我们的老师。
　　
　　母亲穿的漂亮的衣服走到我们身边，用手抚摸了我们兄妹的头，然后抱起最小的妹妹亲了亲。我望着精神焕发的母亲，此时我多么渴望母亲亲亲你的儿子呀！
　　
　　随后走出一位双鬓泛白的老人，他走到我们跟前说：这是涛子吧？这是.....他能一一叫出我们的乳名。母亲让我们喊外公，我们才知道，他就是母亲临走时那晚上讲起的外公。三弟也许是怕生，撒腿跑回家去了........
　　
　　那天下午我们家可热闹了，公社领导，村里的干部，全村人都来了。院子里挤满了人，大街上也挤满了社员。望着这么多的父老乡亲，还是母亲想出了办法，母亲领着乡亲们来到了曾经批斗过母亲的地方。台下依然是那些父老乡亲，台上依然是领导。不过，今天多了公社的领导，少了一个“镇村狗”民兵连长。
　　
　　公社的领导打过官腔后，非让外公讲几句话，听他们对外公的称呼，我就猜到外公的官要比他们大的多。外公柱着拐杖很可气地站起来向台下的人深深鞠了一躬说：感谢乡亲们这些年对“华美”的照顾！他哽咽了。他眼含热泪又深情的继续说道:感谢你们让她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外公最后很激动地大声地说：我把国家给的补偿金和“华美”母亲的抚恤金，全部捐献出来，为山里的孩子盖一所好的学校。
　　
　　掌声中我热泪盈眶，掌声中我感到很幸福。母亲呀！您的名字为何让我们今天才知道?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是，此时的晚霞，却非常美丽。
　　
　　又是两个月多的时间，一座命名“母亲”学校的新学校，在那鲜艳的五星红旗下，傲然耸立……
　　
　　岁月匆匆，几十年过去了。而今每每回故乡为母亲扫墓时，我会先去学校，想找回一些最美和丑恶的记忆。但是，望着“母亲”两个大字，我学会了包容和理解。聆听着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我仿佛母亲上课时的声。这声音，如同清清爽爽的风，吹开了满山花香。
　　
　　2018.5.13.深夜落笔西里村(听别人的故事，写自己的文字。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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