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爷 | 文：张鸥

张鸥

　　

杠爷（小小说）
张鸥（河北秦皇岛）

　　
　　杠爷，顾名思义，爱抬杠，抬得硬，口气硬，理儿也硬，不怕伤人。抬到称为“爷”，基本就是走遍天下无敌手了。
　　
　　杠爷有名有姓，“王大为”，家族人多势众，他又开口比死人出殡抬杠用的杠子还冲，久而久之，人前人后的都喊他“杠爷”。带个“爷”字，他有点儿认可的接受了。
　　
　　杠爷是建国那年出生的。岁数大，脾气不改，饭照吃，杠照抬，趣闻多多。
　　
　　杠爷二十愣瞪时，媒人提亲，爹相中五大三粗的黑妞，杠爷拧着脖子反对，“跟我睡还是跟你？我娶媳妇儿不是娶劳力”。憋着劲儿等意中人，后来真就娶回一个走路扭腰摆臀说话轻声细语的女子。“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杠爷就听她的话。
　　
　　大老爷们不能走哪裤带拴着媳妇儿。离了眼儿，杠爷就撒欢了。
　　
　　把墙壕的那家老人出殡，侄子披麻戴孝送走，鼓着腮帮子跟人家出阁闺女争家产。外庄的姑爷干瞪眼儿不敢吱声。杠爷气不忿，“沓沓”几步，叉着腰，“干啥呀？穷不起啊？人家有闺女凭啥给你？再说了，戴孝帽子就得家产？赶明儿个我啥都不干，挨家去，你说行不”？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杠爷一顿吼，蔫退了。
　　
　　杠爷媳妇儿接连给他生了俩闺女。他爹眼睛都上火长“针眼”，他出来进去哼小曲。爹拿他撒气，杠爷横在门槛上，“多好啊。我俩闺女将来糊弄来俩姑爷，一个女婿半个儿，对付一个儿子不成问题吧？还不给我气受。咋的轮不到骑墙头没人管”。他话里有话的倔着爹。媳妇儿在炕上宽心搂着闺女笑。
　　
　　杠爷能干，还直性。到八几年，正血气方刚，抬起杠来勇往直前。
　　
　　村里拖拉机往北戴河送沙子，岔路口出来驴车，刹车不及轧了驴腿。赶驴的横竖不饶，赔驴。人吵，驴趴在地上，杠爷听说了，蹬车过去。围着驴绕一圈，“三庄五里的，干啥呀？人没事就行了。驴没大事儿。”看他架势唬人，对方还是不认，杠爷抓起鞭子，朝驴抽去，“我看你不死不活的也不好解决，打死得了，吃驴肉”。驴受惊，疯跑回家。赶驴的接受了两水桶苞米的赔偿。反过来给杠爷说好话，“往后赶集上店儿的，还见面呢”。没有长袍会不着短褂的，笑笑了事。
　　
　　杠爷爱联联，到哪吃喝不分，不把自己当外人。那年春节过大年，想着喊人“打百分”，进屋人家正炸元宵，虚乎他尝尝。平日里杠爷抡大铁锹，膀汉子，胃口大。自个儿到橱子拿双筷子，尝尝，一尝，“真香”，再尝，“好吃”，把一盆元宵尝的剩下一点，人家一人一个。杠爷忘了干啥来，打着饱嗝回家睡觉。
　　
　　隔天想起来，黑着脸端起粘面给人家送去，死气巴咧的请收下，“下回再做，我再来尝尝”。而赶到那家男人收秋摔折腿，杠爷连夜赶大车送去昌黎瞧病，无可不可的，那家女人道着谢。
　　
　　杠爷拿闺女当儿子养。该念书就供书。嫁闺女时，理直气壮，“啥也不陪。我养活一回，能耐都长闺女身上了。我还舍不得呢”。等到婚车走了，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哭了一鼻子。闺女生外孙了，他空手去的，临上火车，喊过姑爷，“嫁你这么远，真不放心啊。看你们挺好的，中”。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留着花。”人没到家，闺女的电话过来，“爸，难为你了”。“拉倒吧，记住，我是你爹”。
　　
　　庄稼老汉杠爷老了，锁不动苞米杆儿了，有儿子的老伙计逗他，“傻了吧？没儿子不中”。老伴儿默不作声。杠爷来了气，“我有闺女，怕啥”。
　　
　　后来，杠爷的房子真的空了，老两口被闺女接走了。听说过的挺舒心，庄人也替他舒心。偶尔谁再说话抬杠时，还会念起他。
　　
　　原本抬杠是说真话的一种方式吧，我们彼此都不敢说而已，怯不开那点儿卑微的情面在作怪。我也想着杠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