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边核桃树倒下之后

张鸥

老娘们嘴边儿常传一句话，“介比子高打墙”。老爷们心里老念一句话，“抬头不见低头见，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小镇最北处靠山根儿的小村里男女两级见识分化。

小村在闭塞中宁静。原始的人性纯朴使然。一个小村，几十户人家，门口对门口，房檐连房檐。

打破平静的是，沟边倒了一棵核桃树，被人擦根儿锯倒的，平整的一圈白茬口，晃晃的刺人心。树，锯成了两截，村民，同时不觉不由的分成了两派。概因村里人老少几辈拐着弯的联姻，选边时亲为上，管它理不理，俗话说得好啊，“帮亲不帮理”嘛！

这次，二老狠和李老倔两家因为一棵核桃树开始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震荡殃及全村。

那棵惹祸的核桃树属性太过自由。它不知不觉在无人注视的时候，挨着沟边随风扎了根。沟是村人灌溉浇水共用的。它自顾自的昂扬，即使不知道归属。

二老狠有个独子，志得意满。住街头。

李老倔两个女儿，心安意足。住街尾。

两家守着街头街尾，承包的土地却地边儿挨着地边儿。

山村人爱惜土地如同爱惜爹娘老子。一寸不舍得浪费。沟坎儿种，边垄种，树盘子下也种。本来都是果树地，比着赛着种，精细到极致。

二老狠瞅着自生的小核桃苗，不理睬。

李老倔瞄着渐粗的小核桃苗，无所谓。

那年那月那秋收，小核桃苗长成了核桃树。

树根盘旋蜷曲深扎，找不到原点。树枝怒放朝天划出丰硕前景，树影叠叠隆隆，罩住了二老狠的地边儿。

人们都是在乎结果，没谁关心内中历程。不刻意管理，不用心照料，要结核桃啦。两家都虎视眈眈，理所当然的认为归自己所有。

数着刚刚挂了屈指可数的核桃，二老狠笑了。坐地头抽袋旱烟，磕打磕打鞋底，“呵呵，有儿子就是好，树都跟着旺”。

耪着谷子的李老倔扔下耙子，喊着老婆子“过来歇歇，这年头，有闺女就有儿子，不用死气巴咧的”。

较劲儿是较劲儿，嘴上劲儿。两家谁也没动真格的。好歹还有老姑奶子连着亲亲。有火有气也是心里憋着。算是“拉屎攥拳头，暗使劲儿”。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二老狠儿子娶媳妇儿了，好巧李老倔的腰疼病犯了，住院。大姑爷出差回不来，刚掏的厕所，大粪就臭烘烘的晾着。臭了一条街。二老狠脸上挂着笑，心里恨恨的，认为李老倔家存心找别扭。看在儿子大喜事儿的份上，忍下来。

隔年，李老倔二女儿新婚旋门。二老狠逮着机会，故意花钱买鸡粪堆到自家门外，“一报还一报，谁也不是吃素的”。新姑爷脾气大，上来理论。三言两语不合，把二老狠给打个瓷实。

报警经公，调解不成，等着诉讼吧。

二老狠又去地里，瞅着核桃树，没了当初意外收获的喜悦，越瞅越憋气。“有儿不算穷，这么欺负人”？干不下去活儿，回家躺炕上，想起挨打的事儿，更是窝火。

李老倔溜达到地里，枝叶繁茂的核桃树，让酒后郁闷的他心里来气，“不吃你不喝你，不欠你，没儿子咋啦？你欺负我，就打你，打了还得赔钱？”酒壮怂人胆吧？！李老倔回家拿锯，树在无法释怀的仇恨中倒下。

告呗，谁劝也不中。

树影罩着我家地，归我。树根扎的离我家地近，归我。各说各理，一步不让，步步紧逼。这是关乎两个家族的面子的大问题，一上了原则就更是坚定了求个孰是孰非，黑白分明。

一棵核桃树倒下，被锯倒。二老狠那一链儿的见了李老倔这一边儿的，尴尬支吾着，没了往日的亲热劲儿。

案子慢慢审。

日子快快过。

二老狠突然栓了，儿子有自己的儿子，日子要撑着过，他在老伴儿的搀扶下沿着小路锻炼恢复。

李老倔也好不到哪里去，俩闺女嫁出去后，零花钱不愁，可他坐上了轮椅，老婆出来进去的推着他。

上级通知，山林土地确权。两个相识大半辈子的女人，两个光着屁股长大的老头，站在沟边，比划着倒下的核桃树，比划着比划着，对对手中的承包证，倾刻都住了声。

一致的认可，该是村里集体的。边边拉拉的地角地边，争也争不到手，何必呢？掰了生，掰了和气……

故事源于生活。生活源于和谐。打开心结顺当心劲儿，才是真的好。

某个斜阳下，扶着轮椅唠嗑儿的俩老头感慨着，人这一辈子啊，啥都是假的，只有个好身板儿才是真的。闺女儿子都一样，没啥可比的，不较劲儿少得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