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承良:试谈王树军的短篇小说的叙事伦理

王树军

　　

试谈王树军的短篇小说的叙事伦理
——试谈王树军的短篇小说集《一脸阳光》的叙事伦理
田承良

　　在农村的城市化的进程中，在乡村向城市“漂移”中，传统的伦理关系、伦理观念被重新改写，乡村与城市，传统与现代，出走与皈依，守望与向往，构成了《一脸阳光》的最重要的叙事悖论。乡野的荒芜与城市的由钢筋水泥浇铸的高楼大厦在这里成为一种“灰色”的能指符号，成为精神家园的“灰色地带”，于是，“回家”就成了作品中的人物的精神旨归。
　　
　　亲情的流失是进城打工潮面临的一个现代性主题。曾几何时，那纺车摇动的儿歌熨帖着我们童年香甜的梦，那袅袅的炊烟构成了我们少年温馨的记忆，针线织就的亲情牵曳着游子百年千年，千里万里的回乡的步履。而今，“欲望化”的生存现实打破了这一切，许多人迷失在了人生的旅途中。
　　
　　亲情中最重要的是“母亲”，于是，我们在《哭娘》中，读到了因意外怀孕生下丁小的“母亲”丁华的凄楚，她一生未嫁，靠卖小商品和农活的忙碌，在歧视和冷言冷语中，独自将儿子拉扯长大，考上大学，留城工作，带着乡亲们的羡慕与慈母的自豪、荣耀来到城里看望儿子孙子，却被城市里长大的儿媳视为“脏”，撵出家门，回家后还强颜为欢地向乡亲们夸奖儿子好，儿媳好，孙子好，终于不堪精神幻象的打破带来的失落，上吊而死。留给儿子的是绵绵无尽的悔恨与泪水。
　　
　　《娘》一篇里，更是借有着“孝顺儿子”的母亲“玉兰花”在槐树下遥望远方儿子的拉长的身影，把那一份苦涩、凄清渲染放大为一张特写照片，告诉人们，物资上的满足永远不能代替亲情的缺失。
　　
　　好在生活中，有风雨，也有阳光。《唯有娘亲》，写女孩苏茜在五颜六色的城市生活的迷失中，还是被自己撵走的捡垃圾的老母亲一支伸过来的拐杖，从被辱的人生窘迫中拉了回来。《感谢母亲》写“我”——王大勇带着母亲去打工，办广告业务，艰难却幸福着。《一脸阳光》，写打工者大木在桥洞底下找到了因弱智而走失的娘……那一声声呼唤，是家的呼唤，是亲情的呢喃，带给我们灵魂的悸动，带给我们精神上向善向美的精神抚慰。
　　
　　母亲，是作品中的亮色，是叙述的符号系统，积淀着集体无意识中的传统伦理的坚守与皈依，有母亲，就有家，就有充满诗意的精神家园。
　　
　　在流水线式的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人性发生着扭曲和裂变，也是作品在叙事走向上的潜性结构，延展着作者忧心忡忡的社会责任感与哲学思考。如《竞争》中，那个卖假冒伪劣商品，又欺行霸市的江猛，“美美”洗化并不能洗掉他利欲熏心的心灵的卑污；《如此女人》中巧云因爱慕虚荣而红杏出墙，终至酿成悲剧；《谁是我的归宿》则从形而上的灵魂透视中，写因空虚无聊的现代病而精神出轨的徐倩面临灵魂与身体的双重堕落和下滑。《一切因为房子》的方千——在已“生存立足”的城市中却“高处不胜寒”，面临着“资金链”——生存链的短缺或中断，“生命链”在尴尬困境中从高楼上飘落，“漂浮——”，在城市印象中成了打工者最后的记忆。
　　
　　源于作者的“内在的焦虑”，“浮生”在城市“理想化”的行走中“寻找着城市的记忆”，《寻找城市的记忆》中，写“我”在茫茫的城市人海中寻找“虹”——曾一块打工而且有着美好的情愫和共同的人生理想，寻找，那是一场心灵的疲惫旅程，但“虹”终于是抓不住的，“紫蓝的梦”做完了，他只能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人生的起点——故乡。《小姨子》中，也写了曾被暴发户或城市投机者拐跑的“小姨子”，在亲人的呼唤中踏上了回家的路……
　　
　　小说集中写出了农民工的彷徨与迷茫，同样也写出了他们的精神的坚守与皈依，写出了一种温暖和亮色。如在《招聘信息》中，漫天飞舞的五颜六色的招聘广告，散发着城市的纸醉金迷的气息，霓虹灯下，迷失了人们曾有的朴素的“心”和善良的“眼”，差点误入歧途的张扬在后来迷途知返，下定决心打算好好地作生意。《你不是我的选择》写优秀大学毕业生朱林雨坚守精神立场，宁愿做一个清寒而精神丰富、良心安稳的报刊编辑，也不愿加入昧良心的传销队伍。《你是我永远的爱情》，写楚秀秀拒绝经济条件优越的阿博的帮助，守护着已变成植物人的尚彬，守护着一份真诚，写得纯净，素朴，具有理想主义的光泽。
　　
　　《老刘》，一名从乡下到城市来的清洁工，50 多岁，因扫地的尘土飞扬被一位城市时髦女性骂为“没素质”，后来他拾到那位女性的丢失的钱包，虽一度犹疑，但最后还是把钱包还给了那位城市妇女，在“城市美容师”的自我想象中完成了一场自我的精神升华。
　　
　　《傻妮》写一个傻乎乎的小女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散发糖块和看别人的笑脸，传统的仁义道德只有在一个混沌未开的低智儿童那里保存得较为完整、纯粹，在城市化的现代文明中，喜耶？悲耶？值得思考。
　　
　　问题意识使作品的主题有所开掘。小说在人物的命运的展示中对社会体制的矛盾性结构作了严肃的思考。乡村与城市的铺叙中流动的是人性的问号和叹号。如《城市漂客》中，大学毕业生邵玉铭，先后干过广告业务，传销，看到人家有组织的飞，非常羡慕，他强烈意识到，自己只是城市的一个黑点，一个无头的苍蝇，只有在河边，才能找到心灵家园的碎片，无处安放的青春，在行文中回荡着忧伤的旋律。岂但是农村出来的大学生，城市出身的的大学毕业生同样面临着被社会放逐和边缘化的现实问题。
　　
　　城乡的对向流动中带来的社会问题也是对向的。作品写出了人性的焦灼感与心灵的荒漠化。到城里来的“老黄叔”，是一位孤寡老人，曾给幼年的“我”带来了乡村的善良和温暖的记忆，“我”曾听他说过岳飞传，杨家将，历史的启蒙与道德的启蒙，竟然是从这里开始的。老黄叔，被父亲接到城里来后，一时找不到工作，找不到生活的位置，母亲嫌弃他，只好去捡垃圾，也难以生活下去，在想自杀中，却因救人悟到了生命的真谛，完成了自我救赎，最后回到了乡下老家，靠种植大蒜收获了自足与知足，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小说告诉我们，农村的老年的赡养问题与城市的老年农民工问题同样不容忽视。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很容易成为政绩簿上一道发黄的空头支票。（《老黄叔》）
　　
　　作品要有悲悯的普世情怀。农民工不光面临城市的歧视与尴尬。也面临留守的妇女儿童的生活问题，教育问题，人身安全问题以及人的尊严问题。如《遥望城市的方向》，写马钢进城打工干建筑，妻子云秀守家，拉巴儿子，处于没有男人撑门立户的弱势群体，遭到了村干部大贵的调戏、欺辱，后因马钢因替民工讨要工钱不慎失足从高楼上落下送掉性命，叙述者“我”看着马钢家的全家福照片却不忍告诉他们事实真相。马钢儿子马华子每天叠纸飞机的细节和到村头翘望的场面与家破人亡的凄凉形成对照，“进城者”与“守家者”一下子都失去了“家园”。令人凄婉。
　　
　　总之，王树军的的短篇小说集《一脸阳光》，对多元化的社会现象带来的人性拷问真实而赤裸，具有原生态的本质力量。一些思考蕴含着社会人生的哲理，写出了灵魂的灼痛和生命的体验。但有些作品似乎透视不够，现象描述多于理性审视。如《老子不软》，老软的人性的扭曲，人格的裂变，令人哀其不幸，恨其不争，让我们看到受人欺凌而后又仗势欺人的一个社会现代化进程中的阿Ｑ式的怪胎，残酷的现实处境，让人触目惊心，悲剧性结尾，令人唏嘘不已。这自然是小说的敢于直面人生的勇气和责任。但何以至此？我以为，是不是需要抵达人物的内心，发掘一下人物的内在动因和社会根源。另外，如前所述，《你是我永远的爱情》中，楚秀秀守护着已变成植物人的尚彬，靠温馨的记忆和无形的道德规约，打发着漫长的岁月，在心底里守护着一份真诚。但这份真诚到底有多远，也是令人心存疑虑的。悲剧的力量，精神的张力往往被文学的理想主义稀释与淡化。
　　
　　当然，作家不是医生，列举出病象与症候，也不一定非要开出根治百病的“千金药方”，作为文学的直接表达方式，以“呈现”介入社会生活，介入“为人生”，也是作家的自由选择。
　　
　　最后，还需要肯定的是《一脸阳光》，除了叙事主题的“当下性”，在叙事结构也体现出一种“生活流”的状态，作品多写身边事，眼前景，故事象生活本身一样真切，写的好像是邻里的女孩男孩，亲朋好友，同事同学，娓娓叙来，如数家常，有一种亲切感。语言也比较生活化，多采撷生活在底层的劳动者的口语方言，同时也大量吸收了现代生活语言，增加了作品阅读的趣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