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水簰工情

绿叶草根

暮春去初夏来，暴雨洗劫群山，洪水从千沟万壑涌入北河，浊浪翻滚，漩涡四起……这时，沿河山寨到处响起了粗犷的扎簰号子声。
土家山民们手握长把凿钩，拖着粗大的木材，冒雨在河滩上奔走，把这些剥了皮的大杉树捆扎成一块块坚实的木簰。扎簰的技术是祖辈沿袭下来的，挺古朴，先在树墩处凿个方孔，然后用一根结实的扎木棍穿过木孔把杉树串起来，有穿6根、8根、10根的，总之根据木排的大小而定。为了坚实、保险起见，还要用竹缆子把杉树和杂木棍缠绕起来，这样，撞上暗礁和悬崖，木排就不会轻易碰散。
扎簰是很累人的苦差，为了便于协力同心，消除劳作的疲累 ，排工们唱起了宏浑高亢的白河排号子。号子很古朴，也很美，一人领唱众人合，柳杨顿挫，压倒了呻吟的风雨：“伙计们来嗬嗨--嗨、嗨、嗨.....要用劲来”、“嗨呀佐来，佐来呀，四两力气嗨呀佐来，用力撬来，嗨呀佐来.....”
在飘荡的号子声中，一张张结实、漂亮的木簰出现在河滩上。
北河的号子很丰富，拖木有拖木号子，扎簰有扎簰号子，拉缆有拉缆号子.....粗犷悦耳， 伴合着劳动的节奏，使人听了浑身是劲。
放簰的日子临近了，一大早，亲人们云集滩头替排工们送行，轻纱般的雾在北河上徘徊，河水不停地拍打着木簰，不停地溅着浪花。簰工们扛着长长的木篙庄重地跳上各自的木簰。
他们多是寨上最骠悍的男子，为了应付急滩险浪，他们一般只穿条大裤叉，裸露着古铜色的身躯，头上的青丝帕是照例要缠的，火镰和烟叶用个小油布袋子装着，扎在头顶的丝帕间。干粮和干菜拿条长长的澡巾裹着，斜跨在胸前，威风凛凛，好像远征的勇士。
“开簰罗---”一声吆喝，簰工们向岸上送行的亲人微笑点头，竹篙点水，木簰列成长蛇陈缓缓地消失在河心的激流中。土老司摇动铜铃，令牌在河滩遥祭，亲人们噙泪挥手预祝簰工们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木簰在北河的浪涛中漂流，陡峭的悬崖、峡谷急速地向后移。排工们叉腿站在木簰上，紧握长篙，左挡右撑，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特别是遇到漩涡、险滩，更加提心吊胆，稍有疏忽，便会撞碎在岩壁上，或将木排卡在河岸悬崖的隙缝中，弄出个簰散人死的悲剧。
北河到酉水，一路多险滩，陡滩、亚益滩、田球滩、猫儿滩.....大小10多个，一个比一个险。昔日，这些礁石林立的险摊上，不知吞啮了多少骁勇的簰工，流淌过多少寡妇的血泪．．．．．．
如今，经航道部门的整治，河道缓多了，惟剩下两岸岩壁上的斑斑篙印，向过往的游客述说着酉水簰工的艰辛。
簰过猫儿滩，酉水变得宽阔起来，簰工们揩去额上的冷汗，搁下汗湿的竹篙，坐在簰上休息，让木簰顺水自个儿慢慢漂。他们或解下胸挎的干粮，饮着清悠悠的河水嚼吃起来；或从头顶丝帕里取出烟荷包，卷支喇叭筒吸着，静静地欣赏着两岸秀丽的山水；刀削般的绝壁上古木参天，翠竹青藤，成群的顽猴攀摘野果，在岩石间跳跃。大好山河，尽收眼底；绝佳美景，藏到心中。
简陋的青石码头上，几个穿花花衣的土家少女在洗菜、杵衣．．．．．．甜甜的笑声在山谷中轻轻回荡．．．．．．年轻的簰工们魂不守舍，眼勾勾地望着岸边的女人，哼起挑逗的情歌：“姐在河边洗衣裳，手拿棒棒眼望郎，棒棒捶着姐的手，只怪棒棒莫怨郎．．．．．．”
女人笑着，红着脸洗衣，没理他们。簰工们满足，咧牙乐着，随后漂向远方，只留下这甜甜的歌和美好的梦．．．．．．
夜幕伸展着紫褐色的翅膀，悄悄降临了。簰工们找了个水缓的河弯拴了簰。上岸找几块石头支起鼎罐，生火做饭；有经验的簰工则提起渔网去河里寻“夜饭菜”，酉水里的娃娃鱼很多，一网下去，能捞起好几条。可簰工们偏偏又是不食娃娃鱼的，寨上的老人说：“这胖胖的鱼儿是吃死人肉长大的，吃了它要倒八辈子的霉！”因而娃娃鱼被捞上来，又被扔下河去；被捞上来，又被扔下河去．．．．．．直到网到鲤鱼或鲢鱼，簰工们才拿水草穿起来，弄个美味的“河水煮活鱼”下饭。
酒足饭饱，簰工们烧起一堆篝火，唱歌或睡觉。
闪烁的火光和香甜的鼾声迎来了金色的黎明，排工们又撑起木簰，向目的地漂去，山外，有他们熟悉的石坂街和饭铺，有他们的旧友和相好，有他们希望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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