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浪

绿叶草根

一个刺眼的名字，瞬息化作一副谄媚的笑脸和世故的俗态，直往辛长征的心里钻，在他心头晃动，刺痛着啃啮着他的心。
他拿着铅笔的右手下，有一份光滑洁白的任免名单。即使那么平滑，由于上面爬着个刺毛虫，竟然剌着他无意中垂下的手。一个大大的问号塞在他的心头，使他相当烦躁。为了摆脱烦躁，他把视线移向窗外，一泻千里的长江雪浪拍岸呼啸而来，似乎激荡着这位新任地委书记的前胸，与他的胸音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黎明送来的新鲜空气，夹着菊花的清香也扑面而来，使辛长征精神为之一振，似乎烦躁顿消。
就在他往窗外的同时，红色铅笔替他把心头的问号移到了那份任免名单上。他收回视线，低下头来，看着随手画上的大问号，不禁微笑了一下。
马德亨！这个人的形象随着辛长征来到室外。在这个县委大院里，有一株枯槁的老槐树，毫无生气地佝偻着腰歪在那里。辛长征一边漱口，一边眼望着这斑斑驳驳、疙疙瘩瘩的老槐树，就像又见到了马德亨本人那样。
历史叫他作了马德亨的见证人，马德亨其人老是在他心头晃动。
一九六五年，马德亨当区委副书记的时候，辛长征刚从大学毕业，来到马德亨那个区的中学当教师，默默无闻地干了十一年。
一九七六年九月十六日，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主席的追悼大会在全国各地同时举行。区委组织区级机关革命干部、革命职工和区中学、区小学的革命师生准时参加。人们痛悼红太阳的陨落，垂首含泪，悲哀虔敬地站在区完小操场上。区委分工，由马德亨负责会场总指挥。
马德亨一看到区中学的革命师生刚要进场，就以大将的风度和威严，指挥他们进入划定的地点，并凛然命令：“每六十人一排，面向我，排成十路从（纵）队！”中学校长木然不动，他不懂什么叫“从队”，他从来没听到过这个词，不知是军事术语还是体育用语。副书记虽然未上过体校，但是他总当过兵。马德亨见中学校长居然胆敢违抗命令，火冒三丈，转而又想，还以为他的北方音可能使中学校长难懂，又直着嗓子连喊了三声：“排十路从队！排十路从队！排十路从队！”随着扩音器的功能，这严厉的口令辐射到四面八方，振得操场外的长江浪也剧烈欢腾起来。
中学校长还是呆若木鸡。马德亨立刻雄辩地指责中学校长的历史性错误，把他的错误提高到对毛主席忠不忠，对党忠不忠的高度。
副书记的“从队”，中学校长的呆窘，并不因马德亨的义正辞严而得到掩盖，革命师生中出现着一阵骚动。正当眼看革命师生快要爆发与这个日子决不谐调的笑声的时候，辛长征从行列中跨出来：“听从区委领导指挥，每六十人一排，站成十路纵队！”
马德亨并不知道是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替他解了围，倒是很赞赏辛长征在紧要关头敢于挺身而出的行动。忠不忠，看行动嘛！
在向毛主席遗像默哀的时候，辛长征竟想到了这样的问题：毛主席这样的伟大人物，为什么在晚年只注意到人们对他忠不忠这个问题，而不去强调忠心的人同时得掌握高度的科学文化知识。历史证明，徒有忠心而不具有科学文化素质的人，在许多场合全都要闹笑话。只讲忠于不讲知识的恶果，只能培养出一批口喊“万岁”而实际上无法保证“万岁”的人来。
一九七七年，区委借调辛长征到区参加揭批“四人帮”的理论工作，不久就经报批正式当了文书。在揭批“四人帮”的斗争中，辛长征入了党。区委的一切报告、发言稿、材料整理，一扒拉二十四都落到了辛长征肩上。辛长征总是勤勤恳恳地干好区委交给他的每一项任务。
此后，辛长征一再升迁，而马德亨则原地不动。
马德亨忠心一直不变，但也一直没有任何长进。现在马德亨拟任区工委书记，他担当得了吗？
让长江浪来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