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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法庭颁发的结婚证

千回百折 by 绿叶草根

2020-12-9 16:14

1957年7月,太阳炙烤着华夏大地,也炙烤着向党放出无数毒箭的那些右派和牛鬼蛇神。

在此当口,苏力风闻自己已被定为右派,将成为青山乡以至整个秀山县的重点打击对象。为了不连累妻子白娅,为了挽救一双儿女的政治命运,苏力与妻子坦诚商谈让她改嫁。白娅拿不定主意,就回到娘家,与后家人一起商讨应对之策。后家的人也都听说苏力确实罪恶严重,必受严惩,便让白娅同意了苏力的意见,与苏力办了离婚证。于是,将军跳下马,各自奔前程。

不久,白娅经人介绍,同邻省一个村子的贫农青年盈长生结为夫妻,从糠箩跳进了米箩,从浑水走进了清水。

白娅带去的一双儿女,从继父改苏为盈,也都成了响当当的贫农子女。

苏力决定豁出一条命,一人去承受自己的一切罪责。好歹苏家有了骨血,纵然改姓了,但血液不会改变。

苏力觉得办成了一件大事,松了一口大气。

但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明知苏力即将成为右派,也许会终生受苦,偏有一女孩不失时机地自己走上门来,向苏力表白爱情。

人们善于创造奇迹,但这女孩要创造一个令人瞠目的奇迹,这在当时中国极为罕见。苏力头脑十分清醒,立即定好了原则:拒绝。

一场“拒绝”与反“拒绝”的艰难谈判在两个年龄并不般配的人之间展开。

不速之客甄玉,先声夺人:“苏老师,我到你家来了,你怎么不招呼我坐?”

“本想招呼,但我怕玷污你的名声,所以,不但不叫你坐,反而劝你赶快回去。”

“我偏要坐呢?”

“我只是劝你,并没赶你。你晓得不?我要成右派了,要下地狱了,你不能沾我的边,怕他们把你也整成右派。你实在要坐,你就坐吧!不过,坐远点,行吗?”

“(坐下,把椅子移到苏力身边,二人面面相对)苏老师,请原谅我,从今天起,我不叫你苏老师了。”

“那叫什么?”

“叫苏力。”

“为什么?”

“我在叔父那里看到了你的材料,我从你的为人,知道你不连累白娅姐,有顾心,而且白娅姐改嫁已成了事实,所以,我就来了。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过,我不是来打虎的,我是来陪虎的。你说你快下地狱了,我就是来陪你下地狱的。”

“有人陪下地狱,该是何等悲壮!但是,你既然知道我的为人,各人做事各人当,绝不连累别人,又怎么能连累你呢?”

“我这是心甘情愿,说穿了,也是乘虚而入。”

“(诧异地)乘虚而入?”

“白娅姐要是没改嫁,我就是想入,也只能是想入非非呀!”

“你这个奇怪的想法有多久了?”

“淡淡浅浅的心仪,从我在你手下读一册那个学期开始的。下决心跟你,是从我知道白娅姐已经改嫁的那一天起头的。”

“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趣有趣。不过,你的这个想法不现实。”

“为什么?”

“首先是政治原因,你是党员,而我最终会戴上右派帽子,你的党籍被开除了怎么办?”

“婚姻自由是合法的,执行《婚姻法》不能算违犯党纪吧?怎么能因此开除我的党籍呢?”

“很简单,给你一个同情右派、与右派同流合污的罪名,先给你个留党察看,以后没有改变,就不是把你除名了!再说,你家全家人,你叔父全家人,不是党员,就是团员,他们都会把我看作人民的敌人,你一个党员,怎么能与人民的敌人在一起呢?”

“他们认为你是人民的敌人,我认为你不是。我认为你是一个正直、合格、有才华、有才气的人民教师。”

“感谢你对我的公正评价,但他们不肯这样评议呀?材料你都看到了,你还不信吗?还有,我今年30岁,你才19岁,般配吗?我是老师,你是学生,当地人不骂我伤风败俗吗?我成了罪人中的罪人,你跟着我还有什么意思呢?况且你叔父正在给你找机会,让你出去工作,你不能放弃那些宝贵的机会呀!”

“我更不能放弃眼目下这个机会。我把《婚姻法》看了几遍了,我认为我与你谈婚论嫁之事,完全是合法的。”

“这我相信。但你家人、你叔父都会全力以赴地反对呀!”

“我就全力地赴地反抗!”

“怎么反抗法?”

“该申诉就申诉,该上法庭就上法庭!”

“横下一条心了?”

“正是。”

“我没有什么值得你用这样大的代价来换取呀!”

“你待人真诚,言行一致,使人感到一辈子安全,踏实;你有智慧,有知识,有能力,有才华,样样来得,令人钦佩;你谦和,让人觉得容易接近……”

“我哪有那么好?我可是当过三民党蒋匪兵哪!”

“这个我知道,你是起义人员呀!”

“那你准备怎么样?”

“补上白娅姐的空缺,与你厮守一辈子!”

“完全不留后路?”

“前路、后路,都在你这里,都在你身边。”

“那,你还得让我考虑考虑……”

“行,你考虑,我先去煮夜饭,但愿你不把我拒之于千里之外……”

“谈判”暂时休会。

苏力真的考虑起来了,终身大事,不得不考虑,做人原则,也不得不考虑。

卫生仁在营口用吉普车压死了他的第二个妻子和第一个胎中的儿子,那惨景使得他终身难以忘怀,从心痛到麻木的地步而成了终身的记忆。为此,他爱孩子,爱得很深很深。由爱孩子想到了教育孩子,他爱上了教育。所以,他在完全可以提干的情况下,不选择政界,却选择了学校,选择了教书。他在教书的第一年,吃自己的饭、义务教书时起,就发觉总有个影子跟着他,今天才真相大白。

1951年,13岁的甄玉家很穷,几代雇农,解放前不可能读书,1951年,13岁的甄玉才发读书,她家和她叔父甄士高一家的成年人,都上了识字班。

甄玉头脑聪明,学得快,苏力就让她跳级,从一册跳到三册,从三册跳到五册,一跳再跳,四年读完了小学,甄玉17岁了。

女大十八变,甄玉十岁读初中一年级时,已是大姑娘了,长得婷婷玉立,清秀俏丽,她觉得同那些十二、三岁的小毛孩一起读初中太难为情,就回家务农,抽空自学初中二、三年级课程,也多次到苏力家来求教。

苏力很少注意甄玉的眼神,只是一味给她解惑、传知,偶尔碰上甄玉那火辣辣的眼光,也只理解为她对知识的热烈渴望。现在才知道,那眼神确实异乎平常,含着一种人生的至高感情。白娅一改嫁,这眼神就彻底解了密。

甄玉此举,看似愚蠢,却深含高尚;看似荒唐,却深含纯洁;看似有点奇怪,却尽在情理之中。

不能辜负甄玉的一片纯真纯情之心。她一个弱女子,却敢采取勇敢的行动,我还犹豫什么呢?六年接触耳濡目染,长时间升华出来的感情,一定浸透了甄玉的整个身心。

“但愿你不把我拒之于千里之外”,甄玉的深情之声,渴望之声,在苏力耳畔回荡、震动,震得苏力浑身无力,他已完全丧失了拒绝的力量。在甄玉喊他吃饭时,他就郑重说出了自己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同意甄玉的全部意见,要与甄玉一道,去闯一道又一道难关。

甄玉快乐极了,他给苏力盛饭,斟酒,还陪饮了一小杯。饭后,她又把苏力的衣服鞋袜该洗的都洗了。第二天,她又来了,给苏力换洗了被褥,打扫了房间。

第三天是星期日,甄玉把苏力带到了自己的家里。

心灵的碰撞,感情的交汇,开出了灿烂美丽的爱情之花。这花会不会因风吹雨打、雷鸣电闪而凋零,会不会因骄阳炙晒、旱灾威胁而萎顿,都还在未知之列。

第一关被他们冲破了。甄玉的父亲甄士成和母亲白二花虽然没有答应女儿与苏力的亲事,但却找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他们求助于胞弟甄士高。甄士高说:“那个苏力,嘴巴翻转来都会说,谁说得赢他?只怪自己的人不争气,现在别无他法,只有使用权力阻挡了,先把苏力打成‘极右’,使得甄玉望而却步,怕了,看她回头不回头?”。

甄士成夫妇一筹莫展,只好一切听计于甄士高。

好个甄士高,有的是绝招。人道是有权就有一切;又道是有权不用,过时作废。他首先就施杀手锏,对两个愚不可及的晚辈实施高压。

他颇懂得内外有别,亲疏有致,压甄玉,他用的是亲情,他要用亲情感化侄女:“玉儿,你要听父母的话,听我的话。苏力铁定是右派,你跟他一辈子有受不完的苦,受不完的气,我们心痛啊!这次供销社要招工,你可以去当个售货员。(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表,递给侄女),来,玉儿,你不要管那个苏力,把表填了,过几天就去站柜台,又哪里不好呢?”甄玉不接,他便把招工表放在了桌子上。

甄玉不仅不为所动,而且毫不示弱:“你们得先支持我婚姻自由,要执行《婚姻法》。不然的话,填那表有什么用?站柜台有什么好,当农民的人多得很,就我当不得农民?”

甄士高在心里怒骂:“着魔了!硬是着魔了!”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软硬兼施,目标明确:就是不能让侄女走上邪道!

于是,甄士高转而“弹”压苏力:“你个狗右派,赶快回去,不要纠缠我的侄女了!”

对于顽石,高压生不了大效,苏力并没动一毫半分。他比甄玉更不好惹,出言就有水平:“中华人民共和国有中央政府,有国务院,前年不是开了全国人大吗?所以还有全国人大常委会。《婚姻法》早就制定和颁布了,我和甄玉的事有《婚姻法》管着呢。符合《婚姻法》的事,你们无权干涉。我倒是劝你收起你那土皇帝架式!我只不过提了几条意见和建议,希望你改掉工作方法,改正吊打干部群众的毛病,是为你好;当然,言辞激烈了一点,称你‘土皇帝’,你就恨透了我,你就非把我置于死地不可。士可杀,不可辱,如果政策要杀我,当杀;如果政策不杀我,你想杀我,不行!我目前不是右派,即使以后你把我打成了右派,‘极右派’,我也还是一个人,绝不会是狗。你作为老辈,请注意你的辈份和尊严,你得放尊重点!蒋介石要杀我,军统要杀我,我也不曾怕过!你想以风压火苗,那万万办不到!你虽身为党委书记,却并不懂得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你自以为聪明,想要抽刀断水,以油浇火。唯物辩证法会告诉你:抽刀断水水更流,以油烧火火更旺!”

“反了!反了!”甄士高气急败坏地吼起来。

“反对你不等于反对党。”

“反对我就是反对党,在青山乡,我就是代表党的!”

“党章上写得有吗?”

甄士高哑言无言。唇枪舌战,他不是对手。但手中有权,他还是发出了最后通牒:“秧鸡死在田坎上,你不要嘴壳子硬,我要叫你成为‘极右’,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心说:你成了“极右”,甄玉就不敢跟你了!

甄士高恨恨而去。这一去,不得了,他立马把材料报到区,报到县,结果如愿以偿地把苏力搞成了县境内惟一的“极右”派,同时也把苏力抬到了与章乃器、罗隆基、储安平、徐铸成等那些大右派、极右派的同等“高位”了!

甄士高亲自到青山小学宣布了县委的指示,并把苏力从乡中心校调到了杨柳泉小学任教,让他远离甄玉。

可是,甄玉不信邪,不怕苏力罪名之大、帽子之高,将那张招工表撕得粉碎,之后,仍然一头跑到杨柳泉小学,坐等了几天。为此,苏力到本校男教师处借宿了几夜。苏力、甄玉想到,因有甄士高铁门雄关,在乡政府办不了结婚证,只能利用星期天往莲花区公所走。区长余景旺早已接到甄士高的电话,请他不要给苏力、甄玉办结婚证。余景旺爽快地答应了这件事,因而,尽管甄玉再三求情,他也不听,就是不予办理,还一味劝甄玉,回去填表。

走出区公所,甄玉问苏力:“我们怎么办?”“主要看你!”“看我?”“你害怕了没有?”“我不害怕!”“只要你不害怕,我们可以上告法庭!”

党员甄玉与极右派苏力,两个不同阶级阵营的人,竟然一纸诉状联名将甄士高告上了法庭。

告状要写状纸。状纸由苏力起草。得甄玉同意后,苏力抄写好。状纸内容极为简洁。

苏力、甄玉双方自由恋爱,自愿结婚,却被甄士高无理干涉,请法庭按律明判,二人能不能结婚?

余景旺是个懂法的人,他没有加以干预。法庭传原告被告双方,三人对六面,当庭对质。对质完毕,法庭明判准予苏力、甄玉二人结婚。

判决完毕,苏力举手发问:“我可不可以向法官提一个与本案有关的问题?”

“可以。”

“那么,我要问,法庭维护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的尊严,但区、乡两级政府都不给我们办理结婚证,该怎么办?”

“由我们填发结婚证给你们”。

“谢谢!”两个人的声音。原来甄玉也情不自禁地道了谢,同苏力异口同声,真个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在回舍予沟的路上,甄玉捧着结婚证,捧着经过艰苦斗争得来的劳动果实,与苏力边走边谈,憧憬着他们美好的未来。忽然,她看到路边上一丛小灌木,开满了淡黄色的小花,衬托小花的羽状复叶中的小叶呈卵状椭圆形,花与意都十分好看。看到此,甄玉把结婚证揣进苏力的衣袋,特意摘了一枝花,要苏力把这枝花插在她的头上。

苏力给甄玉插花时,甄玉又激动,又幸福:“那叶就是你,那花就是我,花和叶永远不分离!”

苏力也动了情:“玉儿,你喜欢这花,我也喜欢这花,这花叫苦参花,它的根可入药,有清热解毒的功用。”“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好像天上、地下的事你都知道。”“不知道的事多得很呢!好多都是从书上看来的。在远征军,我看书;在印度我看书;在史迪威将军那里作客,我看书;当蒋介石的卫士时,我看书;在三民党部队,我看书;当了解放军,我看书;教书三年教自己,我还是不停地看书。极右派帽子戴起来,我还是乐此不疲!”“苏力,你怎么身处逆境,仍然乐观豁达!”“你不也一样吗?在我人生最苦恼的时候,你却来到了我的身边!”“我没有时间看那么多的书,我要种地,做针线活,今后还要给你生……”

头脑清醒的苏力本来不想破坏甄玉的美梦,但他仍婉转道来:“玉儿,这苦参花和苦菜花相似之处,一是苦,二是坚强。看了这苦参花,我就觉得很对不起你,说不定一辈子你都要跟我受苦了!”

“你的心我知道,所以才这样心甘情愿,受苦受气也心甘情愿!”说着,她情不自禁地投入苏力怀中,小鸟依人般地显现了万般柔情,同时,享受着无限的温馨和幸福。她说话的声音也一阵阵颤栗:“苏……力,我终于能和你在一起了!我盼……盼了好久哦……”

苏力轻轻地抚弄着甄玉的腰背:“玉儿,苦参花比苦菜花更坚强。花是人,人是花,你就是我的苦参花!”

没有接吻,却有万种风情。

没有婚礼,却有独特幸福。

当天晚上,苦参花、苦参叶结合在一起了。

二人婚后,蜜月未满,苏力因是极右派,被送去成昆铁路工地劳动教养,时间五年。甄玉没有哭,她像苦参花一样坚强。她很细心,给丈夫置办了几套新衣服,甚至连棉衣棉裤也备齐了,让丈夫统统带去。她把丈夫送到莲花,又送到县城,还一直目送苏力上了囚车,才恋恋不舍地回到舍予沟。

苏力劳动教养去了,甄士高一阵高兴,谁知他官运已满,也没吃上好果子。先是莲花区法庭将他干涉侄女的婚姻事宜汇报给县委,县委经报地委批准,撤销了甄士高的乡党委书记职务。

祸不单行,甄士高又受挫折。新任党委书记田科林根据青山乡干部、群众的检举、揭发,获知甄士高又犯有随意吊打干部、群众致残的错误,经查证属实,报县委批准,开除了甄士高的党籍政籍,并将其调离党政部门,到供销社站柜台去了。好歹还能拿上月工资,只是“土皇帝“的威风,不会再有了。

半年后,甄玉给丈夫写信,既讲了甄士高被撤职被开除之惩罚,也讲了她已有身孕之事情。苏力看了信,喜盈心怀。回信中,苏力叮嘱爱妻:“事情已经过去,娘家要走,叔父要喊,不能让人说闲话,说是右派苏力把你教得六亲不认了。”

甄玉依丈夫之言,常去娘家,把苏力的信给父母、叔父看。甄士高后悔不迭:“我一心为了侄女,却不考虑后果,现在是既害了侄女,害了苏力,也害了我自己!”

甄玉好言抚慰叔父:“叔叔,过去了的事就算了,你再后悔也挽不回来了。一切听其自然吧!”。

在成昆铁路工地劳动教养的“极右派”苏力,天天想念着甄玉、同情着身边的右派朋友们。

在成昆铁路上,所有右派都学会了木工、铁工、水泥工、安砌工。成昆铁路隧洞很多,其中一个隧洞,15千米长,原定5年打通。朱师成建议打无数腰洞,腰洞成,发现巨蟒,枪弹不入,请苏联帮忙,用导弹打死。

后来,苏力劳动教养释放。苏力、甄玉这一对异乎寻常的夫妻终于在有生之年一直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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