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生》

张鸥

　　

《梦生》（小小说）
张鸥

　　他光着佝偻巴生的后背在外屋地晃悠，天色蒙蒙的。黑漆亮光的碗橱门开了一扇，刮下他的腰。撩起对过屋的门帘子，他捅捅炕头躺着的老女人，“昨黑夜又忘把橱门扣上了吧？又刮疼我了，瞅瞅，瞅瞅”…

　　迷迷瞪瞪中，老女人抻抻炕沿边的枕头，含糊不清的自说自话“亏得你喊我，好悬枕头掉尿罐上”。

　　他摇摇头，猫腰端起炕沿根儿的尿罐，往外走。半罐子浊黄色的尿液，他没觉得有啥别扭的，端着，出外屋地门，过厢房，驴棚，羊圈，倒到墙旮旯的粪堆上。

　　他习惯了每天傍晚给老女人拿进屋空尿罐，每天早上倒尿罐。

　　他不嫌弃老女人拽他的心，一拽他就六十岁边上了。不嫌弃老女人死薅着大襟袄上的扣袢，“不埋汰，就不脱”。还有那挂了一春八夏的门帘子，油花花的不让摘，怕他碰掉钉子上挂着的蝇甩子，尽管马鬃只剩稀稀落落的不多了。（爹留的物件是圣物）

　　他是老女人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他没见过他爹的面儿。他的小名叫“梦生”，爹埋进坟里一个半月吧，他来到这个世上。

　　据给他接生的老婆婆在世时豁牙漏齿的给街坊讲过，“那孩子下生，哭声可脆快了，他娘那泪啊，刷刷的。可惜他爹没看到他呀”。

　　娘搂着梦生守着这个门楣。天儿擦黑，娘就划上门栓，没玩够的梦生哭着喊着也不行，“必须回家”。娘拧他的耳朵，脸沉得像西边的远黛，叨咕着他听不懂的话“寡妇门前是非多啊”。

　　白天，娘去生产队的菜园子看鸡，顺便纳鞋底儿。她感谢帮她扛扛拿拿的老少爷们，做双鞋表个心意。梦生虽然长得瘦，大眼睛招人稀罕，过来过去的婶子大娘吃点啥都想着他，“接着。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

　　梦生怯怯的，躲到娘后头，拿着哭腔“我不吃。我不馋。”他记得，娘趁他脱的光溜溜钻被窝时，一边掐他的大腿里子，一边掉眼泪，“穷家养娇子？我可不干。到了见你爹那天，你不成器，我没脸啊”。娘俩抱一团靠着炕头的墙边，头顶十五度的灯泡发着幽幽的光。梦生有点心疼娘。

　　梦生跟在娘后边去给爹上坟。他很奇怪，娘点着烧纸说的那些话，土堆里化成白骨的爹真能听到？大概给他听的成分居多吧？

　　娘哭，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至极。娘低头俯身坟堆上，梦生瞥见，年纪不大的娘，头顶有了几根白发。娘攒了许久的话不成条理的秃噜着，重复着，“你可省心了。一了百了，我呢…再不济，也得把他拉扯大，不傻不秃的成个家啊…”梦生跪得腿发麻，不敢言语。心里会背了每个节令，娘的那套磕儿。

　　梦生跟小伙伴儿钻别队葛针圈起栅栏的果园，偷摘苹果。连吃带祸害的，看守苹果的找上门来。娘又羞又气，扯下蝇甩子抽他。“人家的就是人家的，偷？不是咱家门风。你妈能活个千年黑万年白？总陪着你？”

　　抚摸着梦生一条一条的红血印子，娘的眼泪滴到上面，有点嘬的慌，梦生咬咬牙，没哭。

　　娘轻轻地抽噎，“儿啊，没爹不低气。得学好啊。人无贵贱之分，心却有质地之别。大家伙的眼睛是杆秤”。

　　都说“小子不吃十年闲饭”，一晃，梦生初中毕业，回家务农了。队里分粮，他年轻腿快，“蹭蹭”提溜起给人送家去。小孩子半夜高烧，隔着墙头喊一声，梦生穿上衣裳下炕趿拉鞋就走。

　　他们家的大门从此敞开着，阴天下雨的，来串门唠嗑的人多了。娘的脸色晴亮多了，梦生似乎才发现，原来娘的眉眼挺耐看的，不流泪的娘挺温柔的。

　　梦生想都没敢想过，他能穿上军装入伍。难怪那些日子，娘看他的眼神儿都透着欢喜和舍不得。

　　到公社大院集合，大红花胸前戴上，敲锣打鼓欢送时，娘踮着脚够着他的耳朵，“放心去吧。妈有你那些婶婶姑姑呢，不孤单。得亏你为人根本了，才有这个机会啊”。梦生拍拍娘的肩，讶叹“怎么越来越矬了”？那是背过他的背啊。

　　复员，订婚，梦生给女方就一个要求，“对我妈态度好点，别的都好说，我妈太不容易了”。

　　冷不丁的多个人，以前进门就“妈、妈”的，变成张口就问“她呢？”梦生感觉娘瞅他的眼光掺和点啥似的。

　　闭灯后，梦生试探着，“你今儿个跟妈顶嘴着”？

　　“啪”后脊梁甩给他，“问你妈去”。

　　伸出手挠挠媳妇儿的胳肢窝，“体谅体谅她吧。冲我来，好不”？

　　没反应，假模假式的，“要不我自己罚？”扭过头，噗嗤一笑。

　　娘天天把“见你爹”挂嘴边，梦生的心天天悬着。

　　儿子城里安家落户，媳妇儿和梦生只能过起两地分居的生活。

　　娘成了老小孩儿，跟重孙子抢吃食儿。看掉地上的饼干，娘捡起来塞嘴里，整的梦生脸上挂不住劲儿。

　　带着娘回老家，梦生像小时候娘教他一样，连哄带劝着。“娘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难。我们父辈的童年在兵荒马乱中吃不饱，我们这代人能将就着不饥不饱，现在的孩子赶上好时候，讲卫生是应该的啊。咱国家不是越来越好了吗？你看，连肉你都不馋了”…娘连连点头，咧嘴乐了。

　　太阳完全照进屋里的时候，梦生已经做好饭菜，催促着娘“洗把脸吧，该吃饭了”。

　　小炕桌子上，咕嘟好的水豆腐冒着香气，梦生接儿子的电话，“让你妈踏实住着，帮衬帮衬你们。我呀，陪你奶奶”。

　　把菜盆挪挪，梦生大声的“妈，多吃点豆腐”。抬起头，“我不想吃肉”。

　　梦生怜惜着没再说话。打岔就打岔吧，他倒有点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娘见了爹”，他会怎样…

禅如是

浮生若梦，老同学，还记得北师大作家班吗？为你对文学的执念点赞 我这些年主要做电视，可加微信13017272876

禅如是

张鸥你好，北京的老同学，20余年浮生若梦，可加微信13017272876

天马湖畔（李文革）

这个故事有点复杂，让我感触颇多。以前娘俩相依为命，母亲一心教育儿子长大成才；成家立业后如何对待母亲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话题。对照梦生我深感惭愧，我远远没有做到让母亲开心高兴！为精彩作品点赞，为优秀作家点赞！祝国庆快乐，佳作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