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的秘密

王双标

                   脚印的秘密
                文/张艳娟(文安)

        夏日黄昏，风初起，太阳打开暖色滤镜，那温柔的色调便自遥遥的从前缓缓铺了过来。
        村庄路口，一只喜鹊缓缓收拢着翅膀，神气地站在闲置碌碡上，透过羽毛，听不到沿途凛冽的风声。暖紫的黄昏里，草木和着泥土的味道缓缓升腾，热烈清新，它歪着头，叫声欢快。我不懂它的言语，是在欢喜离别了许久终于重新抵达的村庄，还是在炫耀着招呼妻儿？路边的月季花丛丛簇簇，薄影掩映，来往的村庄人笑容坦然慈悲，没有毁坏，没有伤害，“万物齐生，动物与人类同处一片蓝天下”，它黑荚豆眼仁里写满了对这个归宿的眷恋。
        在很久以前，久到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村庄比现在还要小，在白的日光和橙黄的月色下，小动物也是这么欢天喜地的生活。那时，除了猫狗鸡鹅这些常见的家兽家禽，还有一些干活的“伙计”——驴，马，牛和骡子。它们大多性情温顺，服从使役，在一场场春种夏耘秋收里默默劳作。骄阳以外，骤风，冷雨总会突然到来，作为力畜的它们依然默默顺从，在主人“驾……吁……”的呼喝中，用坚硬的蹄丈量着乡间土地的跨宽与温度，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在八十年代前的农业劳作中，它们一直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成为土地的宠儿。七月，牛虻钻进牲口棚，趴到它们的肚皮上使劲吸血，主人找来旧的白布，兜在牲口们的肚子上，抵御牛虻的进攻。村庄人们善待它们，胜于爱自己的孩子，在他们心里，拥有一头像样的牲口是一个家庭殷富的象征，是给女儿找婆家的首选——芒种秋收时节，有头牲口下地干活，女儿嫁过去，也可以少受些辛苦。在养活了村庄一辈辈人的土地上，它们留下清晰的足印，如同交织的经度纬度，演绎着村庄一年一年的丰收与播种。
        儿时雨水一贯充沛，每个村庄都有三四个大坑，满漾漾的水。孩子们放了麦假，大坑便热闹起来了，或洗澡，或捕鱼捉虾，“扑扑通通”，除了下雨闹天，每天都是一坑的孩子。挨着我家麦场的“西北坑”是我们当时的首选。因为它是沙土地板儿的，不粘脚，平稳地由浅及深，不会突兀地变深呛着我们。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那有很多小麦穗鱼！鱼需要用鱼篓捕捉，在网布做的篓里放上掰开的馒头块，也有用干油条和大骨头做诱饵的，那样的话诱捕的鱼会更多。把篓放在水深处，泡沫做漂儿，它会提醒我们下篓的位置。一天，弟弟扎猛子时突然摸到了什么，兴奋得竟不知道怎样表达。只是使劲拍打我，指着手里那个挣扎的“活物”——竟然是虾！那虾大个儿，色青，有胡须钩鼻，我新鲜坏了，他摇头示意不要声张，“咱俩一块摸，扎猛子蹲到水底，专门摸水里留下的脚印，准能摸着！”脚印是孩子们洗澡时留下的，在沿岸水草多的水域，一个个椭圆的窝，成了青虾的安家之所。在水草招摇的水底，水里的小动物们欢天喜地地生活，就像我们欢天喜地地生活在村庄里一样。我深吸气，一猛子扎下去，一手扒着水底的泥，一手摸着脚印走。突然，摸到一个滑溜的东西，触感有凉意，我抓在手里，使劲窜出水面，溅起老高的水花。拂去脸上的水，我看向手里那个挣扎的大家伙，竟比弟弟捉到的还要大！
        獾来了，正好赶上小麻雀被肆意捕杀的时候。那时捕猎成风，野地里生活了多年的狐狸，黄鼬，野兔，就连树上吵闹的小麻雀都没有躲过人们的欲望。村庄也受了影响，人们开始用汽儿枪，下网的方式捕捉野生动物。猎杀的多了，村庄渐渐安静下来，田间地头少了那些慌忙逃走的“活物”，留有痕迹的脚印日渐稀少，院子里也听不见小麻雀吵架的喧嚣。
        雨后的一个夜晚，父亲从外面回来，满脸兴奋，“有脚印！人脚獾的脚印！”他叫来平叔和春喜舅，每人拿着一个刚换好电池的大手电筒，去麦场边和垄沟里开始寻找獾。我问父亲，找到獾有什么用处，被告知人脚獾的血值钱，可以治病。心里一片悲凉。
        他们出去了三个晚上，獾到底没有找到，它只留下了脚印。我在那一串脚印中揣测它的心伤，它想留下来，它无处可去，可它到底走了。我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有眼泪，小麻雀会不会有，无处停留，那是一片淹死人的悲伤。
       在自然界相处的法则里，同生共存重于一切。村庄突然意识到了这份可怕的安静，人们怀着对动物们的愧疚，开始在不断地尝试中寻求着挽留的方式。跟着国家的大政策，村庄人行动起来了，他们虔诚的爱护动物，绿化环境，精心呵护这一方水土，这一片蓝天。
        骄阳如约而至，雨水也终将抵达。村庄向它们伸出手，虽然手掌粗糙，但内心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