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块钱（小小说）

张鸥

大伟发觉生产后的妻子月兰不对劲儿，本来是个大喜事儿，白白胖胖的宝贝闺女粉嫩的小脸儿招人稀罕，自己的妈伺候的又那么周到，月兰应该有个笑模样啊？然而却没有，月兰剖腹产出院回家后，不爱说话，不爱抱孩子，一个劲儿的把他拴在身边。

大伟出去买个菜，电话就过来。同事喊他“哥们，这回解放了，来喝一杯”，月兰不等他回答，脸啪嗒就阴沉下来，妈在旁边赶紧打圆场，故意大声讲话“大伟呀，帮我一把”。那就不去呗。一个人坐月子，成了两个人一块儿坐。到了晚上，大伟说啥话，月兰又带搭不理的。他要院子里吹吹风，还是不让。

怕月兰睡不好，电视不能看，吵。

怕月兰生气，手机不能聊，烦。

大伟索性蒙头睡觉。

持续了半个多月，大伟在外地打工的岳丈返乡。自己的爹来了，月兰依然还是不开晴，甚至心情更糟糕。孩子的奶水已经明显的不够吃，刚月子里就开始贴顿奶粉了。孩子奶奶急了，跟着上火，饭菜伺候着，祖宗台儿供着，老少陪着，这叫啥事儿？

背地里老太太数落大伟，问问你媳妇，有啥不出心？大伟摇摇头，自己也不知道。这次捞着老丈人，爷俩唠唠家常，也许父女情深，老爷子了解他的闺女呢。

翁婿趁着月兰好不容易睡着了，一同坐到客厅沙发上，边喝茶边谈着。老爷子望望里间，暗暗的长叹一声，都是爹的错啊。我造的孽……

月兰跟着姑姑长大，读书，考学，和大伟相识相恋，结婚成家。大伟知道的就这么多。

月兰从没有提及过妈妈，只说是病死的。大伟怕触及她的伤心，也没深究是什么病。他觉得娶妻娶的是一个爱的人，不关她的家庭。

老爷子瞅着闺女的状态，略带愧疚的给他讲起一段往事：月兰十岁那年，她妈妈突然得了一种病，开始县医院说是肝出了问题，建议去市里查查。市人民医院检查结果是不好确诊，有肝癌的嫌疑。家里穷，就没有紧接着去北京大医院。只是开些药回家缓解缓解。那年猫冬时节，天天守着药罐子的老爷子，正是四十来岁血气方刚，大雪刨天的，既不能出门又无处诉说烦恼，学会了推牌九。

每天晚饭后，他出去推个小牌九。媳妇儿也不说他。媳妇儿呢，原本挺能干的一个人，现在病怏怏的，他鼓动她白天没事儿出去走走找个乐子。媳妇儿和那些个娘们姐们学会了“游糊端碟儿”。

本以为熬过冬天，来年开春就好了，该挣钱挣钱，该治病治病，一家人家圆全的。

哪曾想，有天晚上老爷子自己喝酒喝多了，晃悠到牌场上，小屋里没个站脚儿的地，小山村的冬天似乎除了耍钱没别的消遣。老爷子打着酒嗝打算回家。

路过街头赵寡妇门前，黑着灯，大门没关。平素就听说种种传言，据说是来者不拒。老爷子莫名的兴奋，鬼使神差的进去了。事后，扔在那家炕上五块钱。

大伟听到这儿，五块钱？心里暗笑，忒便宜了吧？不过没敢说出来，毕竟是自己的老泰山。仍带着疑问，哪一年的事儿啊？后来呢？

老爷子抿了一口茶水，要不是为了解开我闺女的心结，我是到死也不会告诉你的。

九八年吧？还没怎么通车呢。后来更是我倒霉。趴一个被窝十多年，闺女都十岁了，我愣没看透我媳妇儿。第二天，就是我干了那事儿的第二天，我媳妇儿和赵寡妇一桌上游糊，赢了那张五块钱。当时她脸色就变了，散局回家，找我打架。

大伟的心也跟着提溜起来，这女人咋那么聪明呢？看来老爷们干点啥还真是逃不过她们的“火眼金睛”。

老爷子接着说，我当然不承认啊，打死也不能认帐！哪知道媳妇儿咬牙切齿的告诉他，钱上有记号，每次他挣回来媳妇儿都在上边画个圈，自个儿编号算计能攒多少钱，好计划着把这个家操持的更好。媳妇儿还指着那张五块钱，你看看，这是我得病前咱家还完饥荒攒的五块一张的第九十九张，还有，十块二十五十一百的都有记号，你，你，你……

老爷子不往下说了，大伟的脸色也随着凝重起来，女人过日子也不容易啊。

已然悄悄醒来的月兰走出里间，接着爹的话，我妈从那以后一病不起，我妈真的到死都没和我爹再说一句话，死前眼睛里都是恨恨的。我去了姑姑家，我爹不续娶一半儿是因为我，一半儿是欠我妈的。

老爷子和大伟默默对视着，大伟把月兰搂进怀里紧挨着老人坐下，过去了，都过去了，别再患得患失，好不好？月兰挣脱他，拉起爹的老手，这回不许你逃离我，我早就不怪你了，留下来吧！扭头逗大伟，“你合适不合适啊？娶一个我饶你家俩，你多个爹有个闺女，幸福吧”！

当然是幸福啊！圆全的人都在一起必须幸福啊！大伟喃喃。

清脆的哭声传来，宝宝醒啦，奶奶，姥爷，大伟两口子齐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