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的八哥鸟

情场旧梦

　　

我养的八哥鸟

　　八十年代后期，我建好了现在住的公路边的这栋新楼，就开始搞盆景；同时挑土上楼顶去种各种花卉作物。两三年工夫，我的楼顶就成了一个花园，既美化了环境，又隔热防晒。
　　有一天，我上楼顶去摆弄盆景时，发现花丛里有鸟蹿跳，仔细一看，是一只八哥。我不动声色，待它静下来后，出其不意地跃上去一扑， 把它逮住了。
　　我屋后数十米的地方有根很大的榕树，树冠遮盖近两亩地，每天都有一大帮八哥来吃它的果子，来时去时都呱呱地叫唤，连飞的声音也好像刮大风一般，叫人惊心动魄。这只八哥一定是它们掉队或开小差出来的一员。
　　古书云：“畜八哥者，剪其舌，教之语，其为人言。”我小时也听老人讲，黄嘴八哥剪去它的舌头，教它就会讲话。我抓到的这只八哥虽然是白嘴，但养它玩玩何尝不可？就用笼子把它关了。
　　我的新房在县城的近郊，当时前后都是还未开发的菜地。菜地里有很多蜢蚱。其时正值秋天。一是“秋后的蜢蚱，蹦达不久了几天了”；二是季节进入白露以后晚上露水多，蜢蚱一个个都栖息在草菜的根部或叶背上，早晨天亮不久露水未干，它们一动不动，轻轻一抓即可。不消半个钟头就逮得一斤装洗衣粉的塑料袋半袋。可喂好几天八哥。
　　搞盆景的人都喜欢在制作上标新立异，得了八哥鸟后更是心血来潮，想把它和盆景结合起来养，既让景致变活，又增添赏玩情趣。就去买了几米钢网做了一个大网罩，将一盆较大型的盆景罩住，然后把八哥鸟放了进去。网罩的空间大，八哥在里头可以飞来飞去，或在树干上停歇跳跃，喳喳地叫唤，俨然是自然界的景象，一看就让人心旷神怡。特别是喂它的时候，你把蜢蚱往里一抛，它跳上来一接，怎么生着法儿去刁难它都能接住，叫人十分开心。那几天，我很为自己的创新踌躇满志，得意非常。
　　但是过了一阵子，自己又觉得不尽人意了：因为八哥老是站到树上拉屎，把非常清秀的盆景弄得到处都是班斑驳驳的屎渍，有的枝子甚至还被踩垮压断，看了实在心疼。一盆盆景价值成百上千，总不能让这个不知好歹的畜牲把它糟蹋了吧，还是把一般的盆景换进去为妙。盆景找来了，然而罩子大，不好抓它，又怕它跑，怎么办？便先把它喂饱，然后把门窗关好，又下意识地叮咛了它几句“不得跑啊”，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网罩，一边掀还一边用脚把它往罩上赶。没想到，我刚把网罩掀到树顶，它突然扑地往下一蹿飞了出来；我以为它要跑，赶紧丢了网罩，追上去抓它。可它只在空中凫了一圈，又飞回来在我的肩膀上站着了，而且扑扇着翅膀撒欢呢！
　　尽管是一场虚惊，八哥也没有想逃跑的样子，但我想把它抓起来时，它还是很不情愿地又飞了。房子太宽，我怎么抓也抓不着。弄得精疲力尽，气喘吁吁。我瞪着站在蚊帐顶上的八哥说：反正我门窗都关死了，你跑不了，等我捡拾好东西再来收拾你。
　　我这盆根茎蟠结，屈曲苍劲的雀梅，是我所制作的盆景中最为得意的作品了。它根部有大腿那么粗，主干缓缓向上旋绕，枝条分布和收顶都很艺术，看上去非常古扑雅致。对于雀梅树种来说它是比较难得的大型桩头了。按那时的市场情况，光卖桩头少也不下五佰，何况是栽培成活了的盆景！我弄巧成拙，把它给弄得断枝败叶又邋里邋遢的，悔恨无以复回，一边清理一边骂骂咧咧。但八哥鸟非但无动于衷，还好像存心戏弄我似地又飞了回来，在我旁边转转跳跳，拍翅舞爪，叫我恨不得就一掌过去把它打成肉酱。清扫完后，我故意不去理它。它却我走到哪里，也跟去哪里，亦步亦趋，难道它已经和我发生了深厚的感情了吗？
　　我向它作出招手的试探，它立刻毫不犹豫地跳到我的掌心来。
　　这一切都充分表明了它不会飞走以后，我就不忍心再把它关起来了。
　　我便把它往上一抛，表示给它自由。它会意地在空中扇了几下翅膀，很快又飞回我手上，好像很感激似的对我恭头翘尾吱吱喳喳地叫唤。
　　尽管这只八哥表现得十分驯服，我一时还不能消除防范之心，门窗依然不敢打开，要出门先得吓唬一番，不让它跟，或把它赶走，然后闪电似开门出去，又闪电似地将门关上。比跟人周旋还要严谨。那时节，我已不再上山找树头，白天也很少出门，但早晚还得回街上的旧家吃饭，回去吃饭时，就不得不跟它啰嗦。
　　只要我在家，它都形影不离。我弄盆景根塑，它在旁边看，我写作，它伏在桌角恭候；连中午休息和晚上睡觉，也跳上床头的护拦在近我的地方静静地蹲着栖息。只因为它久不久又发出嚯地一声习惯的喉咯，声音虽然不大，但那时我经常失眠，有时被它发出的喉咯惊醒就睡不着了，不能不有点恼火而把它撵走。大概一切动物都有灵性吧，我这样撵了几次，它很快明白我嫌它在旁边打扰，就不再来我床头蹲了。也许它离不开我或独自玩没有意思吧，一见我睡觉，它也自个儿飞上蚊帐顶去睡了。
　　其实，我们的古人也是这样把野鸡驯养成家鸡，野牛驯养成耕牛，野猪驯养成家猪的，一切动物经过驯养都能与人相处。我明白了这点，见这只八哥也没有要离开我的意思，不几天就解除了对它的监禁，非但完全打开了门窗，连到楼顶上去浇花和摆弄盆景也让它跟去。他也很听话，我要回去吃饭或出远门，在大门口摆手叫它回头，它就乖乖地回头了。
　　因为我建这间新屋时，是打算以后开饭店的，所以不论前进后进、楼上楼下都是大间。但是这几年汽车增多后，交警防止交通阻塞不给在这段路边停车；这里又不是繁华地段，邻近的几家有几拨人租来开饭店都做不下去，不得不打消这个打算。为了方便钱少的人来租住，除门面外。我决定把大间都隔成小间。想省点人工钱自己搞。这样早饭我就不回旧家去吃了，让老婆出来做工时顺便把饭带出来给我。
　　每当我吃饭的时候，常常试箝一些饭菜丢给八哥，看它吃不吃。没想到它味口很好，来者不拒，连稀粥也啄吃精光。这就免除了我去找蜢蚱的麻烦，每天用饭菜来喂它了。也因为这样，它晓得了凡我能吃的它都能吃，开始觊觎我的食物了。当然，我的东西都遮盖好，它是无法偷吃的，但是，在你吃饭的时候，它就伺机染指了。我一般也不吝啬饭菜，只是它进食无度，多少不够，你久点不丢给它，它就打你的主意了。有一次我舀饭的时候，它趁我不注意跳上桌子叮吃我的菜。我这个人有点讲究，不论鸡鸭猫狗叮过舔过的东西我不敢再吃，像有些人吮猫吻狗和让它们舔脸舔嘴更加恶心了。八哥叮我的菜我能不恨？为了让它长记性，我立刻放下饭碗，拿起墙边的扫把穷追猛打，它喳喳地叫唤着亦飞亦跳，狠命地逃到楼顶去了。
　　那天我不再理它，它也整天躲在楼顶上不敢下来。
　　那晚我回家吃饭去后，在屋里没有见它，倒在它食盆里的菜也不见吃。打电筒上楼顶去找它时，见它可怜兮兮地蹲在楼梯扶手和栏杆交角的水泥柱上，胆怯地望着我一动也不动。我又好气又好笑，不免骂了它几句，然后命令似地说“下去吧”，它才跳下拦杆，从步级上一步一步地跳下来。
　　八哥鸟毕竟是动物，吃就是他们的本能，也是生存的需要。见吃没有不吃的。人有头脑和受过教育了，有的人尚且一犯再犯，死不悔改，苛求一只鸟一切都按人的意志规规矩矩是不可能的。但我又不能容忍它任性和胆大妄为。果然过了一段时间。我的八哥又“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在我吃饭不注意时重蹈覆辙，我照例把它打骂出去。为了让它领教更深刻些，我当晚没有去理会它，看它怎么办。果然，它当晚也不自己下来。
　　第二天早上，我上楼顶去找不见它，以为它飞走了。走就走吧，一只偶然抓到的鸟，我也不是酷爱宠物的人，走了也没感到什么可惜的；同时一天要花神气去给它找食不算，它吃了到处拉，我这间近六十平方米空间的房子一天不知扫了多少次，满地仍留下它拉下的五颜六色的屎痕，那些看不到的蚊帐顶，衣柜、书架头更加多了。我早已很讨厌它了！
　　我曾希望我养的这只八哥跟榕树上的八哥群飞走，只要见到飞过的八哥群，我就用手比划着示意它去加入它们的团队，可它回回都不予理会麻木不仁。有一天傍晚八哥们从屋顶上飞过时，我便恶作剧地把它抛了上去。不知那些八哥们不是它的族群还是恨它背叛了它们呢？一看见我抛出马上倾队闪电般地扑了下来，我的八哥给吓得急忙向邻居的院子里逃蹿。大概八哥群见我站在房顶，不敢跟踪追击，不然的话，我的好心就变成了坏事，它死的罪过我就得承担了！
　　我过邻居家去找打了好久才找着我的那只八哥。它卷缩在厨房的柴草堆里，两眼惊恐万状，我叫了几声，它都反应不过来。
　　过两三天仍然不见我的八哥回来，看来它真的离我而去，已经回归大自然了。一时有释重负，也难免有点失落，但事业和工作不容我去想那么多，数日之后，一切都渐渐从我的记忆中远去，以致化为乌有。可是刚过几个月，有一天我在一丛枯死的月光花的藤蔓下发现了一团黑色的鸟毛，跟我养的那只八哥的毛很相像，挑挑里面还有一些未腐烂的骨骼，确定它就是我养的那只八哥的残骸时，顿时就怔住了：原来我的八哥没有飞走，而是在这里跟我绝食抗议，自绝于人民了！
　　我不过因为它偷食，想教训它一下，与我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它何至于要做得这样极端？
　　我想起刚给它自由的那阵子，它天天跟我上楼顶玩。我楼顶全是花草，天还没冷的时候，各种虫子和蜢蚱也很多，可是它不会自己吃，我抓了送到它嘴边它才吃。那时我还觉得奇怪，只以为它怕我不让它吃，是一种敬畏主人心里所致。现在推敲起来，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不是么？如果那时跟我在一起怕我责怪不敢吃的话，那么我不在它的身边的时候，它应该没有什么可担忧了，肚子饿了完全可以随心所欲。而且从我吃饭时还胆敢一再偷吃菜这点看，也不像敬畏我。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经过驯养的野生动物，一旦形成了对主人的依赖以后，不单失去了在大自然中生存的本能，甚至连什么可吃也不懂。不然，为什么它被我赶出门以后，不在楼顶上和到附近的田地去找吃，要把自己活活饿死呢？
　　吾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不能不内疚和自责。

爱晴皇岛

欣赏。

情场旧梦

前谢发不出，现在补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