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夫》

蒋成才

              《三轮车夫》投稿
   
                  作者：蒋成才

    我们曾在同一个商场上班，只是不在同一部门，偶尔见面点头致意，并没有过多交流。他应该比我年长几岁。那年，我十八岁。
    他和总经理是远亲，工作安排的挺悠闲，只是商场来货时，负责清点一下。我在下面的分超市担任助理，也极少往调配中心去的。偶尔见他，上下班骑着白色的脚踏板摩托车，衣服干干净净，嘴里叼着烟，悠闲自得的样子，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光是那辆摩托车，就价值不菲。他应该家境优越，不缺钱的——我想。
   第一次交集，是他神使鬼差爱上了我们超市的一个姑娘。于是，他开始每天晚上，骑摩托车接那姑娘下班，我们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偶尔开个玩笑。有一次，我无意说：“你要娶我们超市的姑娘，钱准备好了吗？”
   他不吭声，脸色异常难看。我并不知晓说错了什么。第二天，经理告诉我，以后不要和他开玩笑，他会生气的。
   一天晚上，一个女孩说我没有母亲，将来找对象都困难。哪个女孩愿意嫁给一个没妈的孩子？！我当时发火了，往那女孩脸上抽了几巴掌，一脚把她从超市里踹到门外。女孩倒在地上，捂着脸大哭。隔了一会儿，我感觉过意不去，把她拉起来，送到马路对面的门诊室，医生让她躺在床上输液。我内疚的坐在床边。不一会儿，女孩的三个哥哥来了，不由分说，在门诊室把我揍了一顿。我没有反驳，任由他们拳打脚踢。我想说，是她伤了我的自尊心，但是，我没有说出来。毕竟打一个女孩子，是不光彩的。
   整件事情一夜间闹得沸沸扬扬，第二天早晨，全公司都知道了，走到哪里，都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晚上，他又骑着摩托车来超市，接女朋友下班，和我聊了几句。说，不要怕，假如那女孩的哥哥再来找麻烦，你给我打电话，我来帮你——
   那段时间，我和他的来往多起来。他带我去了家里。县城文化局家属院。一个很小的院子，三间砖瓦房。他父母去世了，没有兄弟姐妹。父亲曾经是文化局的职工，去世后只给他留下这个小院，作为遗产。有时他女朋友回老家，不在县城，他邀我去家里喝啤酒，亲自下厨做菜，在院子里聊人生，理想，未来。从言谈中感觉出，他是个很正直的人。也可能我们的身世都有相似的地方吧，谈的很投机。
   临近结婚，他从商场辞职了。当然结婚需要彩礼的，而他父母不在人世，他是没有多余的钱的。整天骑着摩托车，在县城和女朋友娘家周旋。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也从公司离职，远离县城，去了北京。几年后，一个夏天的夜晚，我敲开了文化局那个小院的门。
    他显得吃惊——啊，你这几年去哪里了？好久不见了？
   进了屋，昏黄的灯光下，乱成一团麻，他老婆——我以前超市里的同事，在给孩子喂饭吃，另一个三四岁的女儿在地上滚来滚去，两个孩子一个哭一个叫。
   他显得有些局促，黝黑的脸膛上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再也没有当年意气风发的踪迹。
   不好意思，屋里很乱。他说。俩女儿了，没办法，将来你做了父亲，也会这样。
   我笑着点点头。我没有在他家里吃饭，不想添乱，寒暄几句，离开了。
   又过了几年，我也结婚生子了。和妻子回到县城，在路边开了一个烧烤摊。每天除了忙生意，就是在家照顾孩子。
   夏夜，一群年轻男女，在摊位前喝啤酒，吃烧烤。正忙得烟熏火燎，一辆人力三轮车在摊位前停下，一个男人光着膀子，从三轮车上跳下来——老板，来十块钱羊肉串，一瓶冰冻啤酒！
   我循声望去——是你？！
    他笑了——是的，听说你在这里卖烧烤，来看看。
   橘黄色的路灯下，他把人力三轮车停在路边，一条破旧的毛巾搭在肩膀上，早已被汗水湿透。他麻利地拧干毛巾，把脸上的汗水擦了擦，坐在桌边，猛灌几口啤酒，喳喳嘴，仰望星空大口喘息着。
   怎么推三轮车了？我边做烧烤边问。
    他抽了一口烟，笑道——你不也是一样摆摊吗？有了孩子，当了父亲，你还以为像从前，年轻时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告诉你，为了老婆孩子吃饭，啥挣钱干啥！
   我哑然失笑。是的，他比我大几岁，说什么都是对的。我把羊肉串摆在他面前，又给他拿了一瓶啤酒。
     吃吧，今天免费。以前吃了你家不少饭，就当还给你了。我说。
    瞧你说的，我是小气的人吗？他用牙齿咬开啤酒瓶盖。
    正说着，一个年轻小伙子，喝醉了，东倒西歪地坐上了人力三轮车，大声喝到——人呢？骑三轮车的人呢？！他妈的，快出来，把老子带回家——
   哎，来了来了——他扔下啤酒瓶，把毛巾搭在光着的肩膀上，向我说——啤酒给我留着，下次来再喝。
   说完起身，骑上三轮车，用力踩着脚蹬子，链条发出吱呀吱呀的咬合声。他推着醉了的年轻人渐行渐远。
   收拾桌子时，才发现，啤酒瓶子下面，压着一张二十元的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