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拌人心菜 文|张鸥（抚宁）

张鸥

　　

凉拌人心菜
文|张鸥（抚宁）

　　初夏夜，十一点了吧，微醺风中我和这一帮子人客套着告别。打个酒嗝，腿上劲儿有些不好使，我还是醉了，从端起酒杯就醉了。忍着，强忍着，我夸张地慷慨着“想喝酒，随时约”。

　　往东或朝西散去的那帮人状态比我强不到哪儿去，嘴里嘟囔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如风散去，或许明日大街上脑袋碰个大疙瘩，都不会再记起我是张三李四木头六，喝了我的酒是人家赏脸给面子，冲的不是我。喝了，高了，醉了，这个念头极其清醒的提示我。

　　似乎我是个看热闹的旁观者。于我陌生的他们，互相彼此之间熟不熟识我不清楚，刚一落座开始，三言两语简单介绍中都有个头衔，我没有，至少那一刻我没有。听到“干了”，我就端杯，没个不醉。醉的孤独，醉的糊涂。

　　我攒钱的速度比不上孩子长大的脚步。总想着攒够了能付全款再买，“贷款？”我在无数个夜晚，咋算咋不合算。抽着劣质的烟，数着零零散散的毛票外加钢镚儿，我记的小本子上阿拉伯数字又变多了。一丝希望而后一丝焦虑，像天边的星若隐若现，我是孩儿爸爸，有义务让他去城里读个大家公认的好学校。

　　“划片入学”，我摸不清买哪个小区的房子比较理想，厚着脸皮七拐八拐的找到我的小学同学咨询。分别二十年，他毕业城里安家工作，我呢，年少贪玩逮鱼摸虾误了学业，撸过锄杠做过小买卖，幡然醒悟吧，不想我的孩子继续我的路。

　　我同学还挺热心，一口应承，帮我联系了同样热心的他朋友。有言在先，“就是人多了点”，我不能“见短”，既然帮我出主意，当然是“没问题，人多了热闹”。

　　拉饥荒也得买房，买房了我孩子就有出息了，我为自己豁出去的豪气着实骄傲了一把。我是他爸爸，我有伟大的感觉，仅就做出那一决定的时候。

　　有着曼妙身材的女服务员把菜谱放在桌子上，我暗自幽然想起我的妻，素面黝黑和我朝夕相伴，要是也化化妆穿戴好点儿，那小模样也不比她差哪儿去，怨我无能呗。我推辞着，“你们来”，坐一桌就是朋友，他们轮转着点菜，数数人数，“够了吧”。

　　大酒店服务速度没得挑，不像我们小镇的小馆儿，一个厅里七八张桌子满满当当的，屁股对屁股的热烈，门帘撩起，端盘子的小伙儿高着嗓门“鱼香肉丝哪桌的”？柜台后的老板娘一脸着急的“三号五号都点了，先给谁都行”。我熟悉适应那种气氛，“不虚乎的”酒适合缓解心里的各种累。

　　大酒店不一样。程序是彬彬有礼的。装潢的钱加在我的菜钱了吗？我也感觉自己有些猥琐，那么想不对。上菜速度很快，一道接一道，转着圈映入我的眼。就是比小长方桌子凉热四个菜好看，气势。

　　人家夹菜我跟着，人家喝酒我随着。我发觉他们的筷子都往一个盘子里去。纳闷，“什么菜那么得宠”？看着不过是一盘凉菜，浮头码着白色薄片蒜，满盘绿托着。我伸箸子，送嘴里，吧嗒吧嗒滋味儿，“有香油，有醋”，还行。

　　在座的人吃的兴高采烈，挑着词儿品评那道菜，“好东西，稀罕物，纯绿色”，我不参与。我知道那就是“凉拌人心菜”，它是伴随我长大的，也曾伴随他们的记忆吧。

　　他们大口的吃着，咵咵的拽词，是陶醉滋味儿还是有别的意味儿？我不得而知。而我，这一口，酒就呛了嗓子。

　　我很小的时候拽着我妈妈的袄襟儿下地，她薅白薯地里的草，给我布置活儿，“去，打人心菜”。她说的“打”不是真的打，是连根拔起。等到日头烤人，她背着耍赖的我，我手里提溜着小笼框，回家。妈妈点着柴油炉子，房檐跟儿下小铝锅熬我们娘俩的粥。水多米少，捞糨乎的给我，她说她得意稀的。自从爹走了，妈妈就没怎么舒眉舒眼的乐过。好像没爹了，家里就没米了，我妈总拿米汤就苞米饽饽。我五岁，年纪小记性好。

　　趁着熬粥，妈妈择我“打”的人心菜。老的掐不动的根儿叶儿，搭撒一块儿喂猪。（猪也瘦的可怜，肚子长期塌腔，我妈说品种的关系，“金花串儿”都瘦。其实该是饿的。）顶尖的稍嫩些的人心菜叶子，粥锅端下晾着，妈妈换个小马勺，开水焯焯，凉水里泡泡，攥干，舀点儿自酿的黄豆酱，拌拌，算是下饭的菜。我吃的够够的，腻烦到顶，酱，酱，酱，隔壁那家孩子凭啥有瓜子炒鸡蛋？我赌气，不甘。

　　我有着恶劣的憎恨，我不是憎恨妈妈，我是憎恨黄豆酱，认为破坏了酱，妈妈就不会再给我拌人心菜吃了。我把墙犄角的破棉鞋翻出来，偷偷的扔进酱缸里。怕妈妈发现，拿根棍子使劲儿往下怼怼。我坚决不吃妈妈拌的菜了，白粥呼呼喝肚里，抹抹嘴就溜一边儿去。妈妈吃了大概五六天，在连日雨后念叨着“晒晒”，想往酱缸里再填几块儿萝卜瓜子，我的破坏行为暴露。愤怒至极的妈妈打我，打折一根支蚊帐的棍子……最狠的一次挨打吧，后来，她搂着我哭，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絮叨着怨叹着，“命苦啊”“奔头啊”，我似懂非懂，心里身上都疼。

　　我打那以后，不再顶撞我妈妈。我怕她的眼泪，特别怕。她不再勉强我和她一起吃“拌人心菜”。

　　人心菜春天扎根，随便田间地头有个地方就迎风长，迎风绿，青青嫩嫩到沧桑逐黄，纹络终生清晰明朗。像极了妈妈对我的爱之轨迹。我有时盯着妈妈手背的青筋，就蓦然怜惜，人心菜叶子跃然脑海。

　　妈妈耗着她的青春，没让我给任何一个陌生男人喊过一声“爹”。年复年的盼着人心菜萌芽，盼着我长到秋后人心菜的高度。我只为她完成了这一个心愿，成家娶媳妇儿了，她走时圆了当奶奶的梦。

　　我肩膀被太阳炙烤过，双手在寒风中哆嗦过，当了爸爸，活成我妈妈的模式。

　　我醉了，醉得靠墙根立着，长街上路灯下，旧事影子叠起，醉眼前一片郁郁葱葱的人心菜朝我袭来，片片叶子上柔柔的线条扎进心坎，我该回家，脚步踉跄方向不会错，告诉我的妻，我的孩儿，“有我在”。

木讷庸

赞！充满了生活气息，写出了人生苦辣[奋斗]

天马湖畔（李文革）

小小人心菜，不同场合身价就是不一样啊。作者抓住人物心理，点赞

陈雨池

醉得靠墙根立着，长街上路灯下，旧事影子叠起，醉眼前一片郁郁葱葱的人心菜朝我袭来，片片叶子上柔柔的线条扎进心坎

张鸥

陈雨池 发表于 2018-10-28 13:49
醉得靠墙根立着，长街上路灯下，旧事影子叠起，醉眼前一片郁郁葱葱的人心菜朝我袭来，片片叶子上柔柔的线条 ...

我也那么醉过！祝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