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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亩地的那片天
云烟
在我十二、三岁那年,我们乡包产到户。我家分到十多亩水田地,外加坝边那一溜儿三四亩自耕自足的洼地,可算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其中最大的一块水田有五亩多地。南北两边是玉米地,东边儿紧挨着村人通往甸地的主路,西边儿一片小小的槐树林伸出一角,把大池子与其它小池子半隔开。
第一次看到五亩地的大池子,我不由倒吸口气:好大的一片天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可是眼看着怕凉不肯下水的小弟,尽管缩着头,抱着双臂,紧蜷大腿,还是被爸爸毫不通融地拎起放入水中,不敢求情。小弟才只有七岁,六周岁而已啊
由此我明白了爸爸要我们务必学会这项技能并完成任务的决心:不容逃避、别无选择。
五亩的这片天,是我必须逾越的一片天。
因为父亲每年的假期有限,基本是妈妈领着我们姐弟在地里爬摸滚打般跌跌撞撞,在村人讥讽和赞赏的目光中一路走来。
在水田地里劳作最怕的是水蛭,它若盯进你的皮肉里,越扯越紧。只能使劲地拍,直拍到它吸足了血的圆滚滚的身子滚落下来。而只要一处破损,一丝血腥味儿,其它的水蛭便尾随而至,绝不放过。我们套了套袖的小腿总是伤痕累累。有时被地蛆蛆了脚,那种细细痒痒的痛会延续一、二个月。
在五亩地的大池子里,我学会了插秧、割稻。在劳动中我懂得“窍门遍地跑”、“有钱难买回头看”“宁可慢一慢;也不站一站”的道理。
初插秧时满身骨头肉都是疼的,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可是第二天来到地头,看着白茫茫水域中的一绺绿色,我告诉自己:今天一定比昨天再多些。
妈妈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笑说“眼是懒汉子,越看活儿越多;手才是好汉子,越干活儿越少。”
渐渐地,我给自己设立的目标从一上午五根线到八根线、十根线、直到后来的十五根线。
那是一场自己同自己的竞赛。别人休息时我不休息,一根线到头转身帮下根线接头。怕一停下来就涣散了意志。累了,就对自己说,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插过这根线便完成了定量的一半了。再插二三根线、五六根龚,我知道我赢了,可以很从容地喘口气儿。以目测划分余下不足一半的任务,看看天色,猜测我还需要多少时间来完成,可以分几次抬腰,能否一鼓作气地拿下。超过任务继续的,那是我赚的,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当我实在累了,累得腰酸腿疼眼皮打架,我会哼起荒腔走板的曲子,给自己鼓劲。尽管两个弟弟极力反对,说听我唱歌不如回家听驴圈的驴叫。我却咬紧牙关不予争辩,因为没有多余的精力。不敢松散那口气儿。
在多年后的一次劳动中,当我又一次哼起歌儿,两个弟弟笑了。妈妈说是不是累了,累了就歇会儿。我诧异:“怎么知道?”“小时候,你累了就会哼歌儿。”原来家人一直都了解我,我的笨拙,我的坚持。“可是你从来不说。”我奇怪妈妈的态度和心思。“人养成一种习惯就是一种习惯。可能,会影响你一生。”
原来如此.我理解了母亲的苦心。我们可能不成材,但必须有自己的个性和美好的品性。在劳动习惯中培养生活的耐心、信心、坚韧,是我们成长的必修课。
五亩地的大池子让我们全力以赴、也让我们吃足了苦头。春旱秋涝,要比别处的土地多付出许多努力。
春旱时,土地得不到充足浸泡。有一年插秧时,放进的灌溉水刚没过脚面,泥土硬硬滑滑的。在水中打滑儿,比冬季冰封的湖面更像天然的滑冰场。只半天时间,我们右手食指及手腕已肿的不敢沾泥、捻苗了.用了往常双倍的时间才完成这块地的任务.插苗地时只能靠折几支木棍帮忙。地硬、风大、
听说那年补苗,妈妈几乎重插了一遍。
秋涝时,四周地里及路上的水都控入池子,我们穿着插秧鞋收割水稻还会灌包,只能边割边立。打好的“腰儿”放下去就没入水中。稻捆小点儿,在水中泡着立不住;捆儿大点,我要双手使足力气才能扶立起来。穗头上的水滴个不停,一会儿身上的衣服便湿到腰部。
有时姨妈、舅舅、伯父家的哥哥姐姐们会来帮我们。这时父亲反而不高兴。因为那是我们的土地,是属于我们的任务。如果我们不能帮助别人,起码该有能力完成自己的。这是爸爸在劳动中让我明白的属于他的处事方式和态度。
每年脱谷之前,妈妈都要把大池子及其它一些涝洼地的水稻倒腾到坝上或玉米地,让水稻彻底风干,方便拉稻脱谷。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爸爸在地头另外修了沟渠才有所改善。
有一年秋后,妈妈病了。我在一个星期日的中午来到大池子,几乎是奔跑着把水稻搬向玉米地、槐树林。
开始是四捆,后来走到中途放下两捆,再后来是两捆。
水稻的根冻结了,如长在地上一般。我用手推、拽,用脚踹。水鞋破了、碎了,挂不住脚了,我就甩了那只水鞋,穿着早已湿透的厚棉袜,在刺骨的冰渣冻土上奔跑着。
双脚麻木了,脸上身上的汗水淌流了,双臂酸胀得两捆水稻有千斤重。我不敢停歇。黑压压的乌云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扑面而来,夜晚将有大风雪,这些稻子不能捂在雪下,我不能让上班的爸爸担心,让患病的妈妈着急。不敢停歇。只有不停地奔跑,才能抵御寒冷。只有不停地奔跑,才感受得到体内的力量和能量.
上灯时分,当我光着一只脚,避开村人的眼光,从玉米地里横穿回家,我看到妈妈的眼里有晶亮的东西闪过,有着疼与不舍。
生活总会教给我们许多:敢于担当;义无反顾。
青涩的少年时光,春种秋收,我们在那一片天里慢慢长大。
在我十七、八岁时,两个弟弟插秧、割稻,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我们姐弟三个不用秧绳也可以把秧苗插的笔直。小弟也习惯了在收稻劳累时光割不捆,晚上劳动结束时,他陪妈妈回家做饭,爸爸在一旁摐稻捆,我和大弟便展开竞赛,一人一趟帮小弟捆稻子.等我们收工时,已是明月高悬,远处四周万家灯火。在我十九岁时,十七岁的大弟说不再用我夹辕拉车了,他说比姐姐高出半个头的他已经长大,该他当主力了。
我们是一家人,在共同的劳动中成长,即使各有所获。
在劳动的间隙,我们有时会到槐树林里躲避烈日和急雨。
小小的槐树林别有一番天地,置身其中如置身孤岛,“泛若不系之舟。”满眼满世界的绿。有花草树木生长的气息,有蚊虫鸟雀的天籁之音,有来自天堂的祥和沉静,有槐花飄香的喜悦和沉醉。灵魂在清凉爽净的氛围中漫无边际地飞升。
在这洁净的世界之外是怎样的世界?
在我爱的这片土地之外是怎样的土地?
走出五亩地的这片天会有怎样的一片天?
在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向往与期待中,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听听汽笛的声音。
当我离开五亩地的大池子,走出小村,走过一幢幢楼房、一条条街道、一座座城市,坐着火车穿越隧道,穿行在高山流水之间,在每一棵树、每一座屋舍、每朵流云、每条溪流的倒影中,浮现的是家乡的槐树林,是五亩地的那片天。
它是远行者的根,如此安稳踏实。
那里有一种力量、一种精神,让我在喧嚣的尘世,以守望家园的恬静,守护自己的心灵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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