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莲花

金艮2018

（一）
一朵莲花。一个梦。古有周公解梦，如今，就让你说一段梦。你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做梦。梦着，梦着，你就醒了，发现自己还做着白日梦。——人生如梦。

（二）
确实，你做了很多梦。梦如纸折的飞机飘在紫色的风里。你追逐风的影子。风在你耳边低吟，“你追不到我，追不到我。”你握住了风的气息，却是一手虚空，满地碎梦。

（三）
你曾将做过的梦记录下来。记录下的却是一片空白。梦已醒，一切烟消云散。

（四）
所有的梦都是假面的自白。假面下是难以启齿地对性的欲望。此为弗洛伊德的论断。可你想了老半天，仍没想明白，昨晚你梦见自己变成了空气，跟性的欲望能扯上什么关系？你也想不明白，庄子梦见了蝴蝶，跟性的欲望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庄子梦见了蝴蝶，醒来后却将自己搞糊涂了，究竟庄子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子？是蝴蝶？是庄子？有什么区别。重要的，蝴蝶是自由的，庄子也是自由的。

（五）
不过所有的梦都是假面的真实的自白，自白，暴露了真实的你。那么，何为真实的你?真实，就是自由。

（六）
确实，你做了一个梦。梦是一座城。城内你自由，城外却寸步难行。城内有山、有水、有云、也有雾。有西风的预言，有仲夏夜的缠绵情话；有牧羊女轻柔婉转的芳音，有农夫荷锄带月的闲影；有缪斯汨汨不绝的智慧，也有柏拉图苦思冥想的真谛。确实，你做了一个梦。梦是一座城。城内你自由，城外却寸步难行。

（七）
确实，你又做了梦。梦见了远游和四季。春天，你将折枝别柳，踏马远行。浅草没蹄，将你身后的归途迷失。夏天，你把热情燃烧到了极点，如中天的骄阳，蒸发的幻想，宛如水雾，在晕环里，飘扬，飘扬。秋天，你向爽朗的天空，洒上一把盈盈泪水，让飞过的候鸟衔住，寄往你南方的故乡。冬天，雁雪漫漫，吹皱了你的乡愁与归心。你乘上它的羽翼，飞回了久别的小屋。

（八）
你继续做梦。梦见了回忆。回忆当初那段没有遮拦的岁月。亚当和夏娃赤身裸体，在乐园里尽情生活。他们可去乐园里任何一处地方，除了上帝警告过的那一棵分辨善恶之树；他们也可享用乐园里任何一种珍果佳肴，除了上帝警告过的那一棵分辨善恶树上的禁果。他们饥了，就品尝甘美的果实；渴了，便喝园里淙淙流淌的清泉；游倦了，又在生命树下相拥酣眠。他们无知无趣，坦然放荡。不追究智慧的源泉、愚昧的萌芽、可耻的阴影。他们不知何谓男人何谓女人，只知我叫亚当，你叫夏娃，还有一位把我们创造的耶和华。然而，人类的良辰美景却难长久。撒旦的花言巧语诱惑了夏娃，也诱惑了亚当。两人瞒着上帝，偷偷地干下这桩犯天禁的事。从此后，人类的灾难便蜂拥而至以及还有明智、狡诈、虚伪和羞耻。从此后，人类便用所谓的衣服遮起了自身肉体上感到的羞耻之处，并用行动在虚浮的空气里写下了一派谎言。

（九）
你接着沉睡，做梦。梦见了……梦见自己变得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孑然一身；一无所有，甚至无法感到自身的存在；一无所有，只好做些荒诞不经的幻想；一无所有，就把天上的一块石头唤作了星星。你望着那颗星星，幻想着自己在亿万年前的生世。也许那时，你不过是一条毛虫，在某片硕大的棕榈叶上蠕蠕爬动，让那颗被你唤作星星的石头用迁就的目光将你注视。其实，你不名一文，空气就是你全部的财产；你没有居室，那片肥大的棕榈叶就是你的安乐窝（尽管有一天，那片叶子会凋谢飘零）；至于你的生命，更是短暂匆匆，朝生暮死，然而你也有你的快乐、悲伤和全部情感，毕竟你是一条小小的毛虫。终于，到了那么一刻，你走完了做一条毛虫的生命历程（哦，那条可爱的毛虫至今仍让人怀念），化作了一只蝴蝶；虽然你仍一无所有，却已在广阔的海洋上飞来飞去。至于那颗星星，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星球，承载起了人类的全部幻想。

（十）
你还梦见了……不，你不再做梦。梦醒了。一朵莲花已在午夜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