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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鸥小小说3题

《天马》文学季刊108期夏刊 by 天马

2024-1-20 08:57

  傲松依然观海
  过了冬至,夜长风硬,猫冬的脚步越来越近。护林员永华走出屋门,望望黯色天空,大声招呼媳妇彡b“阿秀,快点烧火做饭吧。我先去巡查了。”
  才走到街口,永华就觉得穿棉裤跟没穿似的,乍冷,人的肉皮儿好像还没适应。加快步子,永华穿过村头的小路,毛毛草颓败,轻轻晃舞。收完的苞米地里,秸秆一堆堆杵着,远看恍惚是有人影,吓得永华一激灵,直奔过去。这要是有趁天黑烧地头燎荒的,可不得了。
  近前一看,野地风大,吹倒一捆秸秆而已,永华长舒口气,怪自己眼花,看成是人蹲下了。天天喇叭广播,严防严控野外用火,听不听在村民的自觉。永华终是放不下心来。
  庄稼地连着果树地,顺坡岭上延便是林场了,那片深深浩浩的松林曾经遭遇的山火,永华至今想来,仍心泪横流。
  青山依旧在,岁月催人老。凝“华山之险峻、黄山之惊奇、庐山之清秀”的背牛顶默默静立,亘久千年。永华却在仅仅十多年以后,掏心窝子承认自己的腿脚大不如前。不停地爬岭翻梁,护林员患上滑膜炎是正常。何况一个男人三十岁正是精气神儿饱满的好时候,没法儿重来啊。
  那场山火,过火面积超7000亩,武警、消防官兵、部队官兵、干部群众近万人奔赴灭火。永华作为向导,熊熊火焰炙烤他的心。也不分什么乡镇属地了,榆关镇大新寨镇台营镇,青壮年纷纷加入,配合运送物资。阿秀送饭的时候,流着泪对永华说:“你可注意脚底下,今儿看到那些武警嫩嫩的小脸蛋儿,穿着胶皮鞋,唉,真心疼,跟咱孩子仿上仿下的年纪啊。”永华帮她掖掖耳边的乱发,安慰着:“没事儿,放心吧,咱是山里长大的,摸黑闭眼都知道哪儿是坑哪儿是坎。”-28-
  嘴上说得轻巧,永华挥着镰刀领路,齐腰深的茅草刺棘,沾着跨沟窜来的火星子,心都悬到嗓子眼。趟着开路,头顶直升机洒水,脚下留神怕滚崖落沟。鏖战之后,众人齐力打出一道道隔离带,火势趋稳,直至彻底熄灭。分不清泥人水人土人,分不清泪水血水汗水,每个人心里都铭刻那惨痛。永华抚摸摩崖石刻,模糊双眼。蓦然朝山上跑去。已然顾不得处处火烧的黢黑,他惦记半山腰悬崖边的那棵老松树。
  洞内无灯金光照,山门不锁有云封。山顶的金光洞与崖边的老松树在永华的记忆中是孪生的。他听爷爷说过,爷爷的爷爷讲的,那棵松历来拜山的人,都在树下歇息过。孤松临崖而生,傲立云端,不畏风霜雨雪。爱讲故事的老人还说过,老松树,明代戍边将士走过,抗日时期八路军来过。永华生怕山火摧倒它。
  踏着狼藉,永华惊讶地看到,立着,老松树依然立着。可惜的是,临崖一面已被烧得枯死,另一面则呈伞状不屈不饶地向路面延展着。细细端详,枯枝短干像鸟的头部,伞状华冠像鸟的身体,竟有凤凰涅槃之意,遥眺渤海。图腾,永华敬傲松为图腾,领悟到生命的意义。他请缨担任了护林员。
  一到冬春期间,风干物燥,历来是火灾高发期。永华就顾不得阿秀耳边碎碎念:“干啥不比这个挣钱多啊?非得守着那林子,连顿安稳饭都吃不好?”随后就是一串埋怨,那些私自点火的人跟打游击似的,钻心摸眼起早趴半夜的,也不怕被逮住。永华呵呵笑着陪小心:“提啥钱,别忘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里是咱的家,咱的根,咱的魂。辛苦你天天饭菜伺候我啦。”阿秀犯女人的通病,禁不住两句好话,常常刀子嘴豆腐心就释然了。
  这不,永华兜转一大圈回村,街巷已静悄悄,自家的大门开着,灯亮着。阿秀嗔怪:“又跑去老地方着吧?也不怕狼叼去。”永华边洗脸边接话:“狼叼去?你上哪里找我这么好的人?”
  热乎的炕,热乎的饭菜,永华喝着热乎的酒,
  说着热乎的话:“护林防火,党政同责。卫星定位,我的工作也好办喽。明儿个你跟我去瞧瞧傲松观海?”阿秀愣了一下:“我要走不动,你背我?”一连声地“背背”暖了满屋……
  半城山水明月夜
  刚入二伏,高温炙烤得满世界都是糊焦味儿。没有一点风丝儿,出去倒趟垃圾,汗就水捞似的流下来,刺得人眼仁儿疼。
  儿媳妇一手掐着腰一手点着孙女的脑门,嘴里数落着:“你就好好背吧,小祖宗。妈妈是为你好。”孙女瘪咕瘪咕嘴唇儿,板正身子开始背诵杜甫的《江村》:“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来自去堂上燕,相亲相爱水中鸥……”秀芹眼见孩子的委屈样,想想人家亲妈管孩子是对的,少掺和为妙,蹑手摄脚蔫退了。
  这么热的天儿,儿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秀芹不担心。幸亏当初自己提溜棍子满大街追着找着泡游戏厅的淘气小子发奋读书。撩撩鬓角的白发,秀芹莫名觉得自己有点“伟大”,自从来到儿子家,除了做饭做菜、洗洗涮涮,还得陪怀了二胎的儿媳妇说话唠嗑照看孙女,只是苦了老伴。她真的心不落忍,晚饭比划几口,收拾完回了房间。
  客厅里儿子、儿媳妇、加上孙女,唧格朗地唠得亲乎热络。秀芹却默默念叨着,正是黄桃下树的时候,老伴雇人没有?千万别舍不得花钱,一个人硬扛,再怎么说也是奔六十的人了。
  秀芹恍惚间回到从前,她称之为火辣辣热腾腾的从前,冠名“水深火热”的从前。
  前岭后沟原本是一个村,流了千百年的山泉水村中淌过。踏进校门,秀芹就成了孤燕儿,全怪她左手大拇指边有个肉揪揪,同学们嘲笑她“六指”,是个怪物。不耽误吃不耽误喝,不耽误砍柴做饭,还不耽误拿笔拿针,秀芹常常托着腮帮在小河边瞎想。黑不溜秋的小男孩儿扎着猛子到水里,抓条白鳔子故意甩上岸,丢给小秀芹,貌似自顾自地说:“我妈非说闻不得鱼腥,可惜了。”沓沓离去后,小秀芹家那晚沾了荤腥。年级高了,个头长了,小男孩儿三伏天抓了肉乎卵儿(知了猴的幼虫),悄悄放到秀芹家门口石阶上。好在,那时候学风纯朴,村人也不听风是雨大惊小怪的。乡邻们互相体谅担待着,家家日子都紧巴紧扯,“六指”的手术费还没着落呢。
  瓜菜果腹不抵饿,下地干活抡大镐铁锹得有大把子力气。金黄细米取贵,秫米粥苞米碴子粥稀了咣当,白薯干成了好嚼谷儿。辍学种田的小男孩儿天天路过小秀芹的家门,她念着男孩儿的好,婶子大娘给她的白薯干,不管是软乎甜腻的,还是硬撅撅的,她都留给小男孩儿。
  小花小草小苗小动物,是可爱的、灵动的、充满希望的。小孩子的童年是人一生中美好且珍贵的时光,无论日后年纪大小,情归何处。
  岁月如歌,情真如初。秀芹出落成大姑娘,提媒的来了又走,纷纷婉惜“咋是个六指,不祥啊”。
  生活不外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着看着,便你笑笑我,我笑笑你,笑着笑着,终留个背影。秀芹人前笑着,人后苛待自己。她使劲儿地抠那个肉揪揪,拿剪刀剪过,香火烫过,没用。
  包干到户了,爹娘身体不咋好,分得的土地耕作,累得一家人唉声叹气。偏偏摊上地邻“欺垄”,一点一点家里的地少了一分多,人软货囊,除了忍气吞声没别的法子。秀芹掂量掂量,托三姑为媒说和,与那个家里哥们弟兄多的男孩儿成了亲。
  有了当庄婆家照应,日子舒心点儿了。秀芹两口子一个能干一个能算,连妯娌大嫂都开玩笑说:“上了你这个小贼丫头的当,糊弄走我们家一个好劳力。”秀芹不气不恼,乐呵地:“谢谢嫂子,夸我心眼多呗。”
  盛夏,别人树荫儿下玩牌,苗草一般高,荒就荒吧,人舒坦就行。秀芹背着儿子去地里送饭。望着汉子晒秃噜皮的胳膊、肩膀、后背,秀芹心
  -29-疼,一个劲儿催着“过水面,你尝尝我做的卤”。妻儿在身边,汉子抹抹脑门儿上的汗珠子,咧嘴:“干活哪有不出汗的,天上又不会掉馅饼。”
  初冬,人们挤热炕头喝酒,秀芹家剪了果树枝。废条子打成捆儿,丈夫推着独轮车拉回家,码成垛。秀芹端上热水,丈夫手上干裂的口子一挨水,忍不住“撕溜”一声。秀芹轻声问:“冷吧?今儿个零下三度。”“不冷,冻死烤火的,冻不死砍柴的。你们娘俩是我心头的火龙衣,这不家来了么。”丈夫指尖的热水珠儿溅到秀芹的发丝上,两口子莞尔一笑。
  积谷积财,种啥得啥。勤劳肯做的男人遇上勤俭持家的女人,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镇里组织果树栽培管理技术免费培训讲座,丈夫揣个小本本去了,比上学时候听课还认真。学以致用,后来承包了村北荒坡,种粮、栽树,收成一年比一年好。种地把日子种出花儿来,苦着熬着见了曙光,少年夫妻成了老伴儿。
  半城山水明月夜,秀芹拨通电话,那一头系着思念,如丰收的黄桃椭椭圆圆,幸福亦妥妥源源……
  远去的当啷啷
  我是我奶奶照看大的,不知道我娘的奶水是啥味道的,也不知道被娘搂在怀里是啥滋味的。
  我奶奶说过,我天生嗓子眼大,天眷顾好养活,粥米汤、麦乳精、鸡蛋羹,糊弄糊弄四五个月以后,我就能咽下熬得烂乎的秫米粥。大米金贵,奶奶总是在蒸白薯时蒸小碗米饭单独给我吃,她让我多吃,说是“壮力”。
  我是奶奶的心尖,她不喜欢我爹娘,我随她的意思,也与爹娘心意向远。奶奶生怕我跟啥人学啥人,倘若像我爹娘那样就坏菜完蛋了。
  我爹小时候淘气放炮,崩瞎了左眼,庄人调侃他是“看电影买半票”。我娘胎带的眼有毛病,两个眼珠朝两边使劲。小叔叔说我娘的眼是左眼站岗右眼放哨。接生婆给我奶奶报喜,不像别人-30-家那样。别人家生娃娃先报性别,她到我家却是惊诧地直呼:“这小子五官都挺正。”奶奶欢喜得流眼泪,一个劲地作揖“谢天谢地”,名正言顺地从我娘身边抱走我。
  我们家临街把道边,庄户人都勤快。大清早的,我听着人们赶牲口的吆喝声和无距的交谈声。醒了,那拨声浪过后接着睡回笼觉。奶奶认为,小孩子多吃多睡容易长高,她放任我睡饱睡够。一九七九年我上了小学,庄里有了第一台拖拉机,“突突突”会叫会冒烟,我吸喽鼻子追着闻追着看,然后在奶奶斥责下,意犹未尽地回屋背书。
  我不是读书的料儿,除了爱上体育课,数学分不清加号乘号;语文课文我背得滚瓜烂熟,单提溜一个字出来,我又不认得了,更不会写。我就乐意在拖拉机驾驶员修车的时候,旁边打下手,递个扳子钳子。地上铺着塑料布,他两手油污,似自言自语又似教我,有点师徒的架势。我十二岁就跟着他,开拖拉机拉土送粪。庄人说我威武,我奶奶却拿着扫地笤帚打得我跑去找爹娘。她听临近村子出过事,开手扶拖拉机撒地的师傅,赶上偏坡车翻了,当场轧折了腿。
  奈何爹娘惧怕奶奶的尊严,即便我妹妹跟他们一起生活,眼睛正常,且水汪汪的,招人稀罕。我爹瞪着右眼,左眼暗红扭曲的疤痕我感觉瘆得慌,想想还是回了奶奶家。尽管奶奶每天喂猪喂鸡,疏于打扮,偶尔眼角挂着眼屎。
  我还是丢下书包离开校门了,天天蹬着旧洋车子做小工,回家累得躺炕上,饭都懒得吃。小身板子禁不住折腾,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等着吃闲饭。一九九四年的冬天,我记得格外清晰。
  庄里倒腾水泥的老赵,发财了。据说是他朋友的朋友,帮他从外地买了一辆旧轿车,全庄唯
  一。早上,那辆车“当啷啷”过去,我就知道他出去了;傍黑,那辆车“当啷啷”过来,我知道他回家了。他解释着,都怪庄里的土道上坑凹忒多,刹车片排气管多少“老”了。话锋一转,得意地美:“起码不怕风吹雨淋啊,有事儿说话。”
  我们庄地处丘陵,二百多户五百多口人,耕
  地面积四百多亩,山地占了近一半,平整些的土地靠天吃饭,春天种子埋下,秋天旱涝就不确定了。
  老赵成了庄里的红人,谁家娶媳妇央他接,谁家上城里看病求他去,只是需要提前说,毕竟他是个买卖人。大人孩子见他面,都乐呵的。没有谁嫌弃那车的“当啷啷”。再怎么说,也比马车牛车晃悠得快,比拖拉机少了颠簸,稳当。
  我眼巴巴地羡慕老赵,合计着我做小工一天挣十块钱,猴年马月能买得起一辆车呢?我爹娘除了种地糊口,帮衬不上我,索然没了干劲。连着几天,我躺着贴墙听着“当啷啷”。我做着我的黄粱梦,神仙二大爷也叫不动我出去干活了。
  奶奶打不动我了,喊来我爹娘。“大钱挣不来,小钱不爱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像谁?”“万一学坏了,好吃懒做,交点臭铜烂铁破掌钉式儿的朋友,咱家可就是鼻涕唾沫烟袋灰,现眼了。”我堵着耳朵,奶奶的抱怨惹得我爹娘来了脾气,第一次把我揍得挺狠。
  恰恰隔天大集开公判大会,他们年纪轻轻,游手好闲成群结伙,起初小偷小摸,后来拦路抢劫,聚众打伤致残不少来此地收购果木的客商,民愤极大,宣判后群众拍手称快。奶奶自己夸自己有先见之明,边给我后背抹药,边催我去干活儿。“不秃不瞎,有手有脚的,就得干。”奶奶那晚做了酱油和米饭。我们祖孙睡得挺踏实。
  我迷上“当啷啷”声,咬牙切齿地发誓“挣钱攒着买辆车”。做起工来更卖力气。
  阴天下雨,伙伴们找我玩牌喝酒,奶奶不作声。我思量思量,强摁住念头,不能去。我娘的白发一根根成一缕缕,我爹面目愈发不可爱,妹妹读高中正用钱,宗宗样样我脑子滤一遍。
  干活儿的地方离家越来越远,我起得越来越早,回得越来越晚。我蹬着旧洋车子想着“当啷啷”,哑然。工地师傅劝我,先买台摩托车,钱是挣来的,不能硬攒,累垮身体不值得。
  听人劝,吃饱饭,过来人不会给我当上。数数小木匣子的钱,我决定买台摩托车。
  脚力轻省多了,我到工地比别人都早。庄稼人心眼实惠,我不闲着,归置砖头木料,拾掇垃圾,啥都干。钢筋头规规矩矩拢一块儿,我才不会偷拿卖钱呢。久而久之,主管看中我,让我管理几个工人。这个工程竣工验收后,再去新工地,我手下有了二十多号弟兄。我们这帮人,不管是日工还是包工包料,实打实地干,决不磨洋工,口碑一个传俩,俩传仨,接到的活计总是能按质按量完成,结算工钱自然挺顺当。
  二零零二年,老赵的“当啷啷”卖了,他去市里汽车销售公司提了新车。庄里修了柏油路,他按着喇叭“滴滴滴”打招呼,我的心跟着“滴滴滴”走。
  我媳妇儿哄孩子看动画片“大耳朵图图”,我探她口风,手里的钱够不够买车。我们家的钱挣是挣了,四世同堂花销也大,可能老百姓过日子讨生活都是“小车不倒推着过”。
  “晚几年吧,等咱妹子成家着,爹娘没能力陪嫁,咱当哥嫂的出。”妹妹大学毕业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和我媳妇儿的感情比我好,贴心体己的话总是说给她嫂子听。我心服媳妇儿。我再次搁下买车的想法,虽心有不甘。
  时光匆匆,岁月的年轮转得快,我们庄变化大,应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号召。水库引水灌溉,白薯、玉米长势不错,坡上坡下梯田式栽植了李子树、核桃树、苹果树。土地随着生产力提高,得到充分利用。我们基本都是两不误,即平时出外打工赚钱,农事紧了如春种秋收,大批生力军回来,日子日渐红火。
  我和庄人一样,拼着劲接着干。我们家的钱宽裕了,我学完驾照,请老赵参谋着,去买车。选好车,我欣喜地坐上去,摸哪都顺心顺手。
  “赵叔,还是新车动静小,不像您当年那‘当啷啷’啊。”老赵乐了,扬扬眉毛说:“嗨,是咱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你看道上跑的,哪还有咱那老黄历?”
  路畅意暖,行驶在幸福大道上,我的心跟着感觉走,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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