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阎王

杨本堂

狗阎王

狗 阎 王

　　
　　长锁是活肚皮的小儿子。
　　活肚皮是个揽班，走东村窜西村，谁家办丧事、娶媳妇儿、做寿诞，由他找人组织唢呐班子。他不会吹喇叭，会打鼓，除了挣一份工钱，还能混吃混喝。长锁从小像个跟屁虫似的，爹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到处抹肥嘴，惯得没个人样，不带就躺在地上打滚。
　　长锁九岁上学，年年蹲班，十八岁读完了四年小学。这小子从小跟着爹混江湖，学得油腔滑调，浑骂溜丢，在生产队里是根刺儿。眼不见心不烦，生产队长把他派到大队去当护秋员。护秋员要倶备大公无私的品德，而他不，成了他得天独厚做贼的条件。长锁常在夜黑风高的时候把场里的稻口袋扛家来，吃不了就卖，卖了钱买肉买酒，浑吃浑喝。尽管别人家粮食不够吃，他们爷俩的日子还算是滋润。
　　一九八二年生产队解体，长锁爷俩分了四亩地。地里全种了苞米，结果长了一地瞎棒子。爷俩在生产队里混，一杆锄使了二十年，吃的是大锅饭，从来没操过心，种地是难为了他们。现在的苞米种都是杂交种，他家种的是二代苞米，划拉划拉没收获一麻袋。
　　长锁筹划着，往下的日子怎么过。爹喝了半斤酒，往后一倒，睡得死猪一样。长锁眼前一道闪电，爹的醉态给了他启发，马上和面，蒸了一锅酒馒头，趁着天黑不见五指，背上酒馒头就出发了。
　　雄鸡三唱，长锁扛着酩酊大醉的狗回来了。
　　对于剥狗煮肉活肚皮是强项，指挥着儿子把狗吊在梯子上，照狗的耳根上一棍子，挑四梢放血，剥皮扒膛摘下水，除了皮毛和狗屎都能吃。狗肉盛了满满一锅，放了花椒八角和辣椒，架上了劈柴火。
　　开锅了，狗肉的香味漫上了锅盖。活肚皮迫不及待，说狗肠子最香，尝尝熟了没。于是长锁把狗肠子捞在盆子里，爷俩对面坐下，一人抓住一根呑食起来。
　　呑到最后，才发现爷俩呑着同一根肠子。肠子半生不熟，怎么也咬不断，长锁抓起菜刀，示意爹像他一样咬住，也好割断肠子。爹七十多岁的人了，一口禿牙床，怎么能咬住溜光滑腻的肠子？菜刀又锈又钝，来回那么一蹭，把吃进去的肠子全拽了出来。活肚皮眼前一黑，吐出一滩血来。
　　活肚皮一病不起，吃什么呕什么，半个月后去世。卖狗肉的钱看病了，买不起棺材，装的是生产队遗畄的抗旱用的大木箱。出殡那天长锁哭得稀里哗啦，娘儿们似的，哭得有板有眼。
          爹呀，你是个活肚皮
          你的一辈子肚不屈
          一肚子酒和肉
          一肚子鸡和鱼   

          爹呀，论精明谁也比不上你
          卖了房，卖了地
          坑完祖宗坑集体
          半根狗肠要了命
          两腿一蹬归了西
          生个孽障没人理

          爹呀，你欠了谁的债
          病的快，死的快
          吹灯抜蜡台
          当天死当天埋
          ……
　　
　　一只狗卖了四百多块，没本的买卖。长锁真正做起了狗阎王。
　　这天夜里，狗阎王又去了大王庄。他正趴在墙头上往院里扔酒馒头，突然几束手电光罩住他，人们呐喊着包围过来。
　　狗阎王跳下墙，没命地冲出来。手电光紧跟着腚，进了庄他不敢回家，一个急转弯，在一幢门房前收住脚，推开上扇窗，一步迈了进去，脱巴脱巴钻进了女主人的被窝。
　　白露新婚刚过二十天，丈夫回了柳江煤矿。这一夜思念丈夫久久不能入睡，突然被窝里钻进一个赤条条的男人，想喊救人，可是嘴巴被一张臭嘴紧紧地压住，想推开又施展不开手。她绝望地蹬着两只脚，红绫被翻滚着波浪……一道手电光射进屋来，她以为来了救星，而外边的人却说，“照啥，两口子做活呢。偷狗的跑远了，快追人。”
　　脚步声远去，白露挣扎得没了力气……
　　卖狗肉越来越不好干，到处都是监控，偷不到狗了。再说了，过了五十岁，走夜路腿脚不利索。
　　狗阎王金盆洗手，去工地干门卫的差亊，结果换了几个地方，都是因为偷卖工地上的物资被开除，有两次差点儿吃了牢饭。
　　跳井不挂耳朵，有钱就花，没钱憋着。没钱的时候多。
　　狗阎王走进白露的超市。
　　“买包烟。”
　　白露头也不台，拿了一盒最贱的。
　　“没钱，赊帐。”
　　白露摆摆手，意思是你快走吧。
　　白露见了狗阎王就恶心，虽然就那么一次，这么多年让她窒息得透不过气来。越烦他越上店里来，撵也撵不走，为了让他尽快离开，不知道白搭了多少东西。
　　唉呀妈呀，白露急得直跺脚。这个畜牲，站在儿子的肉案前不走了，越难堪越往一块儿凑。
　　结婚十一个月后，生下了儿子大满，一家人这个高兴呀，别提了。随着大满的一天天长大，她发现越来越不对劲儿，越长越像狗阎王，同样的高颧骨，同样的左眼大右眼小，特别笑起来，嘴都是往右边歪。两个人站在一起，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若说是有差别，也仅是老狗和小叭儿的差别。
　　她对不起矿难死去的丈夫。
　　好儿子，割刀血脖肉打发他走吧，给妈畄个脸面。
　　狗阎王沉浸在幸福和妄想之中，他要彻底改变命运。
　　狗阎王晚饭吃了一包过水面，喝了两瓶啤酒，趁着白露的超市里人多混乱的时候，进了白露的卧室，钻进了大衣柜。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要再来一次即成亊实，到那时候，白露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孙子是他的，超市是他的……哈哈，有福的老太爷子。
　　前边响起铁链门的声音，打烊了。
　　大满和媳妇儿逗着孩子走过来。白露的外甥女明天结婚，打烊后被接走去了妹子家，大满两口子过来看店。
　　狗阎王心里拔凉拔凉，更糟糕的是，被小两口堵在衣柜里出不去。
　　怎么出去呢……只好等到大满三口子睡沉的时候，悄悄地出了大衣柜，找个地方藏起来，开门营业了再趁人多混出去。可是这泡尿等不起呀，三个多钟头了，憋得鼓鼓的，马上就憋不住了。
　　大满看着韩国电视剧，一集连一集，没有丝毫的睡意。媳妇儿要睡了，睡前把着孩子尿。
　　“尿尿，别把奶奶的新被尿了……猫一泡，狗一泡。尿哗哗，给猫喝，给狗喝。”紧接着吹起了口哨，“嘘……嘶……”
　　突然间，大衣柜下淌出了涓涓细流，流向地中央，聚成了一汪湖泊。
　　“大满，你看……”
　　“啤酒。”
　　“不是，妈不喝酒……你看，还流着呢。”
　　大满跳下床，一把拉开衣柜门，狗阎王从里边“咕咚”滚了出来。大满一怔，抓起门旁剁排骨的砍刀，被媳妇儿拦腰抱住。
　　“要犯法的，快报警吧。”
　　狗阎王坐在水汪汪的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悬在头上的砍刀，嘴动了几动，流出来粘糊糊的哈拉子。脖子一背，白眼根翻了上来……

王应民

活灵活现的光辉形象:
   呑到最后，才发现爷俩呑着同一根肠子。肠子半生不熟，怎么也咬不断，长锁抓起菜刀，示意爹像他一样咬住，也好割断肠子。爹七十多岁的人了，一口禿牙床，怎么能咬住溜光滑腻的肠子？菜刀又锈又钝，来回那么一蹭，把吃进去的肠子全拽了出来。活肚皮眼前一黑，吐出一滩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