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幸福

张鸥

《简单的幸福》（小小说）
张鸥

芳莲手脚不时闲地出来进去收拾着，嘴也不时闲地跟宋宝刚说着话。声音随着脚步高一句低一句的，宋宝刚对着镜子刮胡子，剃须刀“嗞嗞”声扰乱了他“嗯啊嗯啊”的回答。扭身瞥见沙发背上皱巴巴的衬衣，芳莲有两句说了上千遍的埋怨话，又咽了回去。心里不解恨的数落“纯粹属鸡的，记吃不记打”。
芳莲记着娘常说的话，老爷们儿出门办事图顺当，犯不着小角不严的事儿憋闲气争高低。宋宝刚总是在芳莲前脚收拾他就后脚祸害，随处乱扔乱放的毛病让他挨骂已然成了习惯。他美其名曰“有老婆管的男人才是幸福的”。免了一顿骂像捡了便宜，宋宝刚扬扬手里的车钥匙，笑嘻嘻地说到“莲莲，我走了啊，回来给你带山海关四条包子啊。”
芳莲追到车库，朝缓缓倒车的宋宝刚叮嘱着：“慢点开，上道记着幸福让。”阳光洒下来，柔和着贴在车库门的对联，那横楣是“出入平安”，也柔和着芳莲的心。

男人是挠钱的耙子，女人是攒钱的匣子。一九九三年，芳莲和宋宝刚婚后买了拖拉机跑运输拉煤。同行们看到芳莲裹着头巾抱着小包只管算账数钱，装车的活计都交给宋宝刚，就开着她俩的玩笑：“宋宝刚，你哪是块钢？瞧你听说听道的样儿，真是怕老婆。”宋宝刚不辩不恼地憨憨一笑。芳莲能说会道，往往她家拉回的煤矸石少质量好，卖得快。两口子一点儿一点儿攒着辛苦钱。

儿子出生后，芳莲不再出门，专职专业在家带孩子。每天傍晚竖着耳朵听她家的拖拉机归来的“突突”声。等待是种幸福，掺杂着煎熬。
有那么一回，宋宝刚拉了半车厢煤回来，到家脸刷白。他学说了事情的经过。
从石门寨小煤窑出来，雪后路滑，眼瞅着前边拖拉机轱辘一载歪翻沟里去了。他们后边的都停下来帮着喊人救援，结果人还是没了。他不知道咋开回家的，车厢后挡板咋掉的，煤颠哪儿去了。
芳莲赶紧烫酒给压惊，仍听了一宿囫囵的梦话。隔天她半是安慰半是玩笑地嚷嚷着“当家的，过劲儿了没？洗脸刷牙吃饭啦。”
手怯还是后怕？理不清。芳莲抱孩子嘱咐他：“慢点开，不着急，挣多挣少不在这一趟。”偏偏出事了。
距离上次那个事故地不远，宋宝刚莫名地心扑腾起来。突然他的拖拉机头“亲”上了一辆下坡出来的驴车，驾车的老头儿鞭子飞了，人坐在地上。
路过的人围观过来，七嘴八舌的声音乱糟糟。
“人没事就万幸。”“呵，驴腿撞瘸了吧？要不要做个CT？”“拿钱了事吧”……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还是芳莲从家打车过去解决的。
后来有讲瞎话的人说：“那个地方馋，爱出事。”接着传闻，有鼻子有眼，某天某个点一辆半挂车撞树上了。传得邪乎厉害了，大家都豁出远点绕道而行。
宋宝刚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卖了拖拉机，两口子在村里包了块坡地，栽一片核桃树。苗子小的时候，垄台儿上玉米花生长得不错。根深叶茂了，宋宝刚就听芳莲的话，一心一意伺弄守护着。儿子考到外地读大学，完成一桩心愿，俩人的日子悠悠闲闲地过着。

施工队入驻，车马人辆热火朝天。放线的技术员讲着听不太懂的专业术语，人们恍然明白，那“馋人”的地段是因为弯大坡陡。拓宽顺畅的大柏油路竣工通车，宋宝刚的心痒痒，手痒痒，嘀咕着“骑洋车带老婆的时代过去了，摩托车突突冒烟的时代也过去了。”
芳莲不同意他现学驾驶证买汽车。她有她的理由。一则路通了车多了，保不准哪个岔路口冒出车来；二则都人到中年了，买车就为看风景？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生活的光景比风景来得实惠。宋宝刚认了扣，央求儿子拉同盟：“你妈跟咱家这些年，省吃俭用的。爸想往后拉着她到处转转，不想她一辈子没坐过火车没去过北京……”

没有花钱的不是。宋宝刚家的核桃走出了集市，他开着车去海阳市场批发，去关城推销。芳莲暗赞他脑子活泛，就是改不了顺嘴的“慢点开，慢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