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张老头孤孤独独的在地上躺了半天，从张老头身边经过的人一个个漠然的路过，刚开始大家看到张老头还能轻微挣扎，过了一会儿就渐渐挺尸大街了。
　　那年的冬天，天气还特别冷，虽然一直没下雪，空气却干冷干冷的，冬风恶意的肆虐着无情的寒威，把整个郑州变成了一个天寒地冻的世界。在这个冰冷的冬天里，每次张老头在出去捡垃圾时，冻得快要缩成一团核桃时，就会像一只死狗似的蜷缩在大街旁一口冒着白烟的暖气井盖，这应该暖和多了，渐渐张老头的一张老脸皮似乎苏活过来，开始泛着生机。
　　虽然有了暖气暖道井口可供暖身，张老头还是生病了，天天一声接一声的大声咳嗽，似乎整个身体上的所有器官都要集体闹罢工活动。就是在这样的冬天，张老头终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张老头活得孤独，一生无儿无女，死得同样凄凉。后来是芳芳的女儿放学路过那里，看到已冻得僵死的张老头，嚎啕大哭着回来给大家报丧。当我们大家知道张老头死去的消息，慌慌张张的都去了。看着死去的张老头，女房东有点庆幸，幸亏死在外面，没有死在出租屋。那时老而无能的耄耋老人一直住在房东家，女房东最怕张老头死在自己家会带来不吉利，早想把张老头撵走了。可是由于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几年，没好意思张口撵人。
　　现在张老头毕竟死在大街上了。芳芳的女儿对着张老头哭着大喊:“爷爷啊!爷爷啊!您咋走了?我还没来得及孝敬您老人家啊!”芳芳看着张老头如此凄惨离开人世，听到女儿的哭喊，无比沉痛的转过头对女儿说:“豆豆，张爷爷去世了，你今天就为张爷爷改一次口，喊爸爸吧!”
　　张老头的后事是芳芳一手操办，芳芳带女儿一起把张老头送到郑州殡葬馆火化后，买了一个骨灰盒，把张老头的一把骨灰放到骨灰盒里，在骨灰盒外面严严裹上一层红布。为了让老人叶落归根，然后由芳芳抱到怀里，母女二人坐上长途汽车返回张老头的老家，这样的路程，大腹便便的芳芳在十几年前就曾经走过，那时是张老头带着芳芳是回家生产孩子的，如今活生生的张老头已经化作一缕青烟，岁月没有饶过张老头，现在斯人已去。
　　在母女二人抱着张老头的骨灰盒来到张老头老家时，有些老人还记得当年的情形，那时张老头从外面带来一名如花似玉的女人回来生孩子，惹起了村里多少老光棍的羡慕。在好多壮年男子都娶不起媳妇时，大家看到已经处于花甲之年的张老头竟然领回一个年轻漂亮的媳妇，简直是捡了一个天大便宜。如今十几年不见，在张老头作古这年，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大家看到母女两人脸上泪痕连连，哭得非常悲痛，都在感概张老头这一生活得也算值过了。
　　芳芳站在张老头快要倒塌的老房面前，看到当年贴的鲜红的大红“喜”字，经过陈年风霜的剥蚀，如同是患了牛皮癣的病人皮肤，成了累累瘢痕，快要看不出当年的模样。整个院内灌木丛生，像疯了似的在生长，冬天到时又成了枯枝败叶，除了满院的沉寂萧煞，更有着一种岁月流失的凄凉。老房门的锁早已绣迹斑斑，透过木制的窗户，可以看到屋内已经结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大蜘蛛曾经差不多每天都可以伸展着长腿安逸的享受着午休时间，根本不会担心有人会来惊扰，随着冬日的寒风，早已不见一丝生命的迹像，老屋的一切变得空洞而又原始……
　　在村里老人的帮助之下，芳芳带着女儿找到了张老头的祖坟，芳芳向村里人借了两把铁锨，母女二人开始一锨锨在祖坟旁边剖土，大家要帮忙一起挖坑，芳芳阻止了别人的好意没让帮忙，经过大半天忙碌，芳芳脸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不过深坑也挖好了。芳芳把骨灰盒放到深坑里，然后再一锨一锨埋土，终于地面上已经隆起一口新的坟茔。芳芳给张老头点了一撂冥币，再燃放了买来的挂鞭，对女儿说:“豆豆，你张爷爷一生无儿无女，你就尽一次女儿之情，给张爷爷磕三个头。”豆豆听了母亲的话，想起老人在活着时对自己的关怀，在张老头坟前不由跪了下来，大哭着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在豆豆磕头之时，芳芳又是一阵泪流满面。
　　芳芳母女埋葬过张老头后，坐上返回郑州的长途客车，回到郑州之后，再次来到我住的出租屋，抱着我一阵痛哭，芳芳说:“月儿，我这一生最感激的人就是张老头，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死了，也不会生下豆豆。让我痛心的是张老头死得太突然，我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他老人家……”
　　张老头是个好人，尽管他生前又老又穷，可是在我们院内住的每一个人，基本上都得过老人的帮助，老人在燃烧完自己后，却又孤独的离开了大家。荣荣在监狱劳动改造之下，我的心情坏到极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提着刀同告密的华子大闹一场，想到与华子同归于尽，后来我虽然放过了华子，可是我却想到了自杀，张老头开导我说:“月儿闺女，人能来到这个世上不易，好好珍惜生活吧!再说你老家还有父母，你如果去了，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你父母以后还怎么活下去?”张老头的劝说对我很有用，一语点醒梦中人，对，我真的不能死，我需要去赡养我的父母，我死了是解脱了，可是父母失去了我这个女儿，二老如何接受得了。于是我就挣扎着活了下去，而且迎来了荣荣走出监狱。
　　那天，芳芳扑到我怀里哭了好久，为了安慰芳芳，我陪芳芳去街上找到一家饭店来个一醉方休。在饭店喝酒时，饭店老板告诉我们都市村庄快要拆迁了。而且政府为了加快郑州城市发展，向国际现代化靠拢，已经有消灭都市村庄的议程。芳芳说:“拆迁应该得花不少钱的，就是有政府帮助，在我们住的这个村庄，哪个房地产老板能拆得动?”饭店老板努努嘴说:“能拆得动，有好多人就是靠拆迁发大财的，在郑州有一个都市村庄，仅仅一个村长就从中渔利四个多亿，村长钱多得花不完，同时找了十个年轻漂亮的老婆，给每个小老婆都买了房子和车，为了光宗耀祖，又花了一百万元买了一个全国人大代表身份，牛逼的不得了。”饭店老板没有说错，在当时那个年代，虽说没有公开买卖官职，私底下只要肯花钱一样可以做官。不像现在反腐倡廉，上上下下都在拍苍蝇打老虎，别说公开花钱买官，就是私底下也无法交易，全国上下朗正风清，风气变得好多了。
　　当然我知道，村长可不是好当选的，有些候选人为了拉取选票，承诺一张选票赠送一千元，如果一家三口同时投票，村长当即就兑现三千元。如今，郑州都市的村长候选人不只是在竞选村长，而是当作一场买卖来做了，村长候选人投了这么多钱，绝对不是为了当济世菩萨，用来普度众生。他们相信这一定是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所以一旦竞选村长成功，就变本加利疯狂敛财。
　　在我混得狗屁不是时，我身边有好多人真的发了大财，这些人有些用炒房牟利，或者靠接工程赚钱，当然也有玩空手套白狼挣到大钱的。也有因女儿嫁给一个好老公，以女儿为贵鸡犬升天的。我打工的物业老板女儿，嫁给了一个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总，房产商人为了讨好亲家，就把物业管理交给亲家打理。同人不同命，我就没有好的运气遇上有钱又有貌的老公，更没有把父母从农田里解放出来。父母还在经常为久旱不雨的鬼天气着急，看到下雨无望，不得不花钱给农田抗旱。我也非常没有出息的为老家农业收入天天提心吊胆着。我和荣荣没有挣到多少钱，不得不窝居在郑州都市村庄，同大多数穷人一样疲于奔命。我以前说过，虽然社会造就了富人，但却是极少数的，在我居住的这个都市村庄，仅外来人口高达二十多万，这些人大多同我一样混得没有一点出息。人以物聚，类以群分，我们这么多现代无产者，处在社会最低层的大多数人过的依旧是劳碌而让人身心疲惫的生活，没有一点出人头地的希望，不想甘于平庸，可又不得不面对日复一日无望的挣扎。
　　我在一家小区看监控，虽说上班时间不忙，一个人每天却要在监控室呆十二个小时，一个人独处久了，如果不是靠读小说打发时间，一定会被压抑得发狂。在监控室里看到几个画面显示一片黑屏，知道是监控坏了，我打了安装监控维修部门电话，监控公司会派两名帅气的小伙子前来维修监控。在维修检测期间，两个小伙会同我谈笑风生，带来片刻的欢乐。如果是电缆线出了毛病，这两个小伙就会去施工现场排除故障了。
　　冬天最容易刮强劲的北风，不只是让人感到冷，也能把铁杆上的摄像头刮歪偏离方向，为了把摄像头扶正，我在物业处借了一架木制梯子，再拿了一根木制棍子，来到地方，我放好梯子一个人爬了上去，我有与生俱来的恐高症，站到梯子上方时，我不仅感到目眩头晕，腿肚子都在发抖。我让自己深呼吸一口，然后举起棍子对着摄像头轻轻敲击，希望能还原到最佳位置。小区里的监控摄像头大多都被大风刮离方向，这种扶正工作，我有时能忙一上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