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青春

罗绘

               　　啊！青春

　　
　　寒冬过尽，春色又临。天下起了小雨，绵绵密密，斜斜细细，如烟如雾，如诗如梦。雨住天晴，吹来了东风；风轻，风细，风暖，风薰；洒下了阳光，日和，日丽，日融，日灿。绽开桃李芬芳，万紫千红；荡漾绿水清波，江河欢唱；铺开柳丝芳草，大地碧色。立春以后，雨水、惊蜇、春分，还有清明和谷雨，布谷声声，禾苗茁茁，勃勃生机，欣欣向荣……那就是春天，春风、春雨、春光、春色、春回大地、春满人间。
　　
　　春天是美丽的，人的生命也是有春天的，就是我们的青春时代，那是我们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充满活力，充满幻想，充满激情，充满希望。我怀念已逝的青春。我的青春的最初岁月，是在部队度过的；参军时，我才十六岁。部队在皖西大别山区的一个深山沟里，那里荒僻闭塞，莽莽群山，绵延鄂豫皖三省，只有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从四围群山中突出，通向六安县城。西面有一个大水库――响洪甸水库，水面浩汤，横无际涯。大山里的水，从水库中流出，形成一条大河，水流湍急，流经我们营房北边，大河对岸，就是响洪甸水电站。我在那里度过四年时光。
　　
　　一九七一年春节过后，我们顶风冒雪，一路高歌，来到了那里。雪不停地下着，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迷迷茫茫；看不见山川河流，看不见树木村庄，也看不见鸟兽人迹。我们初到，没有电灯，没有自来水，也没有营房，住在当地老乡家里。每天清晨，我们冒着挟雪的寒风，踏着冰冻石滑的山路，往返二十余里，到响洪甸水库去扛建造营房的毛竹；夜晚，黑暗淹没了整个大山，无声无息，我们在昏暗的油灯下，学习毛主席著作，表决心，做毛主席的好战士；也遥望家乡，思念亲人。我们用铁镐凿开冰冻的土地，将毛竹埋进去搭成屋架，用麻杆编成篱笆抹上泥作墙，再在顶上铺上厚厚的茅草，那就是我们的营房。那个冬天特别寒冷，终于过去了，春天来到了大别山，我们也住进了营房，过上了真正的军营生活。
　　
　　我们是工程兵，那是一个很苦的兵种，在大山里打坑道，用风转在石头上打出炮眼，填上炸药爆炸，然后将碎石运走。最初，山下到山上没有缆车，什么东西都靠人工运上去，我们每次上山施工时，都要背一包一百斤重的水泥，累了，爬不动了，就大声朗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从小到大，也算娇生惯养吧，但我并不觉苦，以苦为荣，以苦为乐，是那个时代的精神风貌，全国学人民解放军，我感到无上光荣。
　　
　　每天，嘹亮的号声，将我们从睡梦中叫醒，我们迎着东方初露的霞光，出操、跑步，清脆的口令声，划破大山清晨的宁静。我们练习投弹、射击、刺杀，练习单杠、双杠，打起背包，野营拉练，练就一副铁脚板；每年还到农场去劳动。我们学政治、学理论、学文化，打篮球，唱歌。军营内外，从早到晚，歌声不断，吃饭前唱，集合时唱，行军走路时唱；练兵场上，施工工地，山道上，小溪旁，我们走到哪里，便将歌声带到哪里。连有演唱组，营有演出队，团有宣传队，自编自演，娱乐生活。我常被抽在团部宣传队，参加过军区文艺会演，到兄弟部队交流演出，到基层部队慰问。
　　
　　在部队里，我结识了许多许多人，五湖四海，萍水相逢，河南、河北，山东、山西，两湖、两广，闽浙、苏皖……相距千里万里，相隔千山万山，能够相遇，成为战友，实在是一种缘分。许多人与我结下深厚友谊，给过我政治上的关心和帮助，生活上的爱护和体贴。沂蒙山区的任中英，与我在深夜的坑道里，施工休息时，畅谈革命理想；淮北的张玉田，在漫天飞雪的行军路上，帮我背过枪；苏中海安的李志明，与我一起演唱京剧《沙家浜》；皖南望江的吴宗立，与我一起在秋天的山中摘野山栗……种种往事，至今历历在目。也曾遇到一些不好相处的人，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现在都已淡忘。我刚到部队时的班长，后来当了我的排长，山东潍坊人，当年曾给过我很深的伤害。二十五年后，十年前，在一个大雪天，千里迢迢来看我。离开时他拉着我的手说：“我明年就退休了，这次特意到几个地方，看几个战友……想见的都见到了。”我深受感动，我们这里有十几个战友，他却只想见我，我们还能有什么不解的怨恨呢？我怀念我的战友们，天长地久，天南海北，隔不断我的思念。他们，有的成为将军，继续留在部队；有的成为领导干部，最高职位的当上了中央部级干部；有的成为法官、警察；有的成为企业家；有的成为工人、农民；甚至还有成为当红影星的；但不管从事什么职业，当年我们都是战友，战友之情，是不会忘记的。现在，都到了人生的秋冬，他们身体都好吗？生活幸福吗？
　　
　　在大别山里，还有许多女兵，她们是绿色军营里的奇葩，一群圣洁的天使；她们为了国防事业，为了民族的安危，人民的和平，也在那寂寞的大山里，献出了美丽的青春。青春是离不开爱情的，虽然部队严禁战士谈恋爱，但我也初尝了爱情的甜蜜和痛苦。那是一段短暂而刻骨铭心的爱情，我与我们部队某医院一个美丽的女兵，在春风里相遇，又在秋雨中离别，留下无尽的思念，伴随着年年柳色，岁岁杨花。
　　
　　这就是我难忘的青春。作为军人，手执钢枪，身着戎装，未能遭遇硝烟烽火，未能上阵杀敌，血洒征程，是一种遗憾；但对于国家、民族、人民，却是莫大幸事。军人的职责，不是发动战争，而是捍卫和平。我们，无数的军人，将青春留在了那样的大山里，留在了大海边，塞北严寒，边陲荒野，戈壁风沙，孤岛潮急，辜负了多少风花雪月，献出了多少妙龄韶华，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转眼四十年过去了，我怀念那个葱茏的大山，怀念那个绿色的军营。那里留住了我的青春年华，那里的山山水水，花草树木，常在我的梦中。无情风雨，岁月流逝，磨洗不掉我深深印在那山中的足迹；山花烂漫，竹柏长青，辉映着我留在那里的青春。哦！青春易逝，青春不再；青春无憾，青春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