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鸥 | 压箱底的念想

张鸥

压箱底的念想

　　天气预报说降温，素芸先给怀孕的女儿发条短信，内容不外是加衣保暖预防感冒的。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事儿，与女儿来说却嫌她絮叨，往往会打断她的话，“知道啊”。久而久之，素芸改变方式，反正打多少字也是一毛钱。看不看随意，回不回自己着急。
　　
　　她对女儿的爱恋真是不知疲倦，总觉得爱也爱不够。然而，似乎没有预期的回射，女儿排斥讨厌着。
　　
　　由她吧。当初自己也是和妈这么样的相处的，亲的不还是亲的。素芸喝着茶，端详着阳台的花，忽然自己咧嘴笑了。
　　
　　人到中年，忘性大。光想着给女儿发短信，走神了，还得给自己七十岁的妈打个电话。
　　
　　回客厅放下茶杯，直接拨号。嘟嘟的等着。素芸和妈通话，她说多少，妈都听着，没烦过。啥时候她尽兴了，老太太没听够似的，“啥时候有空回来，当面唠”。心里再多的憋屈，跟妈说完就过去了。
　　
　　电话接通了，爸一听她声音，“就知道找你妈”。素芸等有一分钟，熟悉的声儿，“有事儿呀？跟妈说”。“没啥，想告诉你，花儿开了”。话一出口，素芸恨不得抽自己嘴巴，赶紧补一句“这礼拜我们回家”。
　　
　　素芸责怪自己，傻。啥话抄起就说。
　　
　　现在的妈，没有爸扶着，下炕连鞋也看不见。和妈说“红花绿叶”，妈的心会痛的，自己随着痛。怨就怨糖尿病并发症愈发严重。换言之，也许不定哪天就？素芸心里一沉。
　　
　　记忆中年轻时的妈，拾柴火，片草根，和爸出双入对的，日子过的多舒心。
　　
　　自己的名字是妈给起的，“素云”。妈认为，云在天上飘呀飘，自由自在的不累，挺好。妈盼她的人生比妈好。
　　
　　赶到上学了，自己二上跟老师讲，喜欢“芸香”，妈不是没深埋怨她。叹口气而已。
　　
　　妈和爸起早贪黑的干。供出素芸和妹妹素梅两个。要知道战马王朝北的人家，勒紧裤腰带也是紧吧紧扯的窘迫。其实，七十年代也都这样。
　　
　　同村的孩子念到三四年级辍学的多。妈有远见，“闺女也得供书”。
　　
　　素芸的印象里，爸的衣服总是有补丁，屁股，膝盖，补丁摞补丁。妈手巧，也勤快，洗的掉色了针脚还匀称。爸裤子费，割谷子弄树的，累了就坐地歇歇喘口气儿。啥布也禁不住磨啊。
　　
　　妈给她们姐俩每年做件新衣服。买布，自己裁，蹬缝纫机。
　　
　　素芸后来结婚，赶到腊月十八。她和丈夫只穿毛衣西服，冷的呲牙咧嘴的应酬着亲戚。妈心疼坏了。嗔怪他俩，“年轻时不借着身板子，到老了都找上”。
　　
　　他俩回家了。腊月二十二，爸挟个大包裹走山路来县城她家。房很小，一屋一厨房，租的。爸没吃饭，连向回走。
　　
　　妈给他俩做的是里面三新的棉袄，软乎暖乎。素芸的是本地儿本花儿的蓝，雅素大方。那晚，素芸感念着妈，是怎么在自家日夜赶工的絮棉花，絮爱，层层叠叠。丈夫感激老丈妈，啥都不挑，闺女嫁了，还如此的惦记。
　　
　　两口子那个冬天没下身的穿着，九六年的冷冬没觉得冷。
　　
　　女儿出生了。九七年的冬天，妈又给拆洗重做。素芸炕头抱着孩子喂奶。妈认针的时候，给她磨叨“还是妈会过日子吧，这蓝花儿的啥场合都下得去。要是弄个大红，越是傍年根儿越老人，你说……”素芸逗妈，“早着呢，你还得帮我带孩子，不老不走。”
　　
　　后来，棉袄被羽绒服取代，压箱底儿了。再后来，买房搬家，也没舍得丢。两口子的念想。
　　
　　嗯，人老了，不禁冻，万一妈？当丈夫呵着凉气回来进屋后，素芸把忽忽悠悠的心思一股脑儿倒出来，丈夫乐了，“嗨，咱俩想一块去了，这礼拜让丫头先别回来，咱回去看看。”
　　
　　爱要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