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槐（三十二）

于仙田

  第三十二回  王爷俩北京看首长  高父子海林祭奠英灵

七十年代初，高波的生前好友王学俭在东北林业局的家中整理旧照片，发现了四六年在海林和二团杨子荣、高波等十一个战斗英雄合影的照片。当时，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个》红遍大江南北，有关方面正在寻找杨子荣的资料和原籍，王学俭立刻找到林业公安局的朋友，将照片翻拍留底。
一个炎炎的夏日，利用一次出差到北京开会的机会，王学俭和上初中的大儿子王班带着照片来到北京，先通过老首长——现任铁道兵政治部主任的徐成之了解了曲波的住址，父子二人来到位于百万庄大街的一栋简朴的红色居民楼前，王学俭按动了门铃，一个中等身材、目光炯炯、精明强干的中年人开了房门。
“曲政委，还认得我吗？”王学俭笑着问开门的人。
“噢，是王学俭同志吧，徐主任已经给我来过电话了，还是老模样，认得出，快进屋吧！”
曲波热情地把父子二人迎进屋内，王班好奇地打量着曲波，这难道就是哪位在《林海雪原》书中描写的带领小分队剿灭土匪的“少剑波”吗？
在小客厅坐下后，曲波夫人刘波给父子俩倒了茶，戴着眼镜、说话干脆利落的刘波笑着对王学俭说：“学俭同志，东北剿匪结束后，咱们也有二十多年未见面了，还记得在胶工，咱们还是同学呢。”
“哪能不记得呢，刘大姐，那时候，您可是风华正茂、成绩优秀、敢想敢说的女生啊！”王学俭赞叹地说。
“唉，岁月不饶人，老了，不行喽。”刘波笑着也感慨不已。
随行的王班看着简朴的房间，好奇地问道：“曲伯伯，您就是在这个家里写出的《林海雪原》吗？”
“是啊，孩子。”曲波说着指着里屋的一张办公桌，“我就是在那张办公桌和台灯的陪伴下，利用几年的业余时间写完了《林海雪原》的。”
“您真有毅力啊，曲伯伯！”王班由衷地赞叹。
曲波动情地说：“我写到高波同志牺牲的场面时，思绪万千，眼泪打湿了稿纸，笔根本停不下来！”
王学俭拿出照片，请曲波辨认照片上的人物，曲波拿出放大镜，仔仔细细地查看照片上的每一个人。
“这后排左三是杨子荣，前排右四是高波，后排左一是马国栋，前排右一是王希良，后排右一是你。唉，三十年了，看着战友们，仿佛就像昨天一样啊，高波是我的警卫员，打枪打得准，骑马骑得好，牺牲时才二十岁啊！”
说着说着，曲波的眼眶里泛着泪光。
“曲政委，当时我作为军报记者，专门采访了马国栋，王希良采访了杨子荣和高波，这张照片是海林照相馆在二团英模现场拍照的，我一直保存在身边，看来是孤本一张，现在就送给您吧！”王学俭诚恳地说。
曲波高兴地说：“学俭同志，你保存的这张照片非常有价值，你为国家和人民做了一件大好事啊！以后有机会，我把它转送到国家有关的纪念馆展出和永久存档，让革命英雄烈士永垂史册！”
分别的时候，曲波和刘波把王学俭父子二人送到大门口，父子二人走出很远了，曲波夫妇还站在门口遥望招手。
一九七六年初春，胶东的海风和煦地吹拂着，满山的苦菜花和迎春花争相开放。在绚丽的春光里，海阳县高家村高波母亲的家中迎来了两位不寻常的中年客人，一位是海林县烈士纪念馆的馆长关会元，另一位是海林县民政局会计王胜利。
看着这简朴的胶东农家小屋，端详着正房墙上悬挂的高波烈士《革命烈士证明书》，望着高波母亲那朴实慈祥的面容，关会元和王胜利感慨万分，就是在这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里，就是这位淳朴的老人养育了对党和人民无限忠诚的革命战士高波！
高波母亲看着海林来的客人，就像见到自已牺牲的儿子一样，把客人们一个劲地往炕头上让，仔细地端详着二人，看也看不够。
关会元拿出曲波转送的一九四六年二团十一位战斗英雄在海林合影的照片，请高波的亲属们辨认一下哪位是高波，在一旁的高波弟弟高泉亭一眼睛就看出前排右四是自已的亲哥哥高波，高泉亭一边激动地抹着眼泪，一边指着照片对母亲说：“娘，这前排第四个留光头的就是新亭二哥啊！”
高波母亲颤颤巍巍地接过照片，擦擦昏花的老眼，仔细地端详着：“是他，是他，是你二哥啊！”
老人喃喃地念叨着，不住地用衣襟擦着滚滚流下的泪水。看着这感人的场面，关会元和张胜利也深受感染，关会元对在一旁作陪的高波弟弟高泉亭说：“高大哥，这张照片就送给你们做个纪念吧，您前段时间给海林县政府去信，想到海林给您哥哥高波扫墓吧？”
“是啊，关同志，我父亲生前就有这个愿望，由于经济条件困难，一直到去世都没能实现。现在条件好多了，我想和儿子高春堂代表父母到海林去看望一下二哥，给他扫扫墓。”
“欢迎啊，我代表海林县政府和海林人民欢迎你们到海林给亲人烈士扫墓，欢迎去海林做客！”
第二年清明节前夕,高泉亭带着儿子高春堂沿着老辈人闯关东的旅程，先从烟台港登上客轮奔赴大连。客轮启动了，望着烟波浩渺的渤海，十七岁的高春堂心潮起伏，当年二伯父高波就是从这条海上通道乘帆船到东北去打土匪的。
下了轮船，父子俩登上大连开往牡丹江的列车。看着车窗外东北大地没有解冻的江河、白茫茫的崇山峻岭，高春堂思绪万千，他仿佛看到二伯父骑马跨抢驰骋在林海雪原上的威武身，看到二伯父挥刀持枪和战友们与土匪殊死拼杀的悲壮场面！二伯父为了东北人民的解放，与残暴的土匪战斗到最后一刻英勇牺牲，他虽长眠在东北大地上，但是他却永远活在家乡父老乡亲的心中。
列车停在了海林车站站台上，关会元馆长亲自到站迎接，并安排他们父子到了海林县招待所住宿。第二天是清明节，父子俩在关会元和王胜利以及烈士陵园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在海林当地群众的簇拥下，臂缠黑纱，带着两幅花圈来到海林东山烈士陵园，望着山上松柏掩映的烈士墓碑，父子俩的眼眶湿润了。
在工作人员的指点下，父子二人来到两座紧紧相靠的坟墓旁，一座是杨子荣，一座是高波。伴随着松涛的呜咽，好像是二位战友在说着生前没有说完的话，在研究如何打击土匪，保护群众……父子二人把花圈分别放在杨子荣、高波的墓前。
高泉亭触景生情，扑倒在墓碑前，放声大哭，把几十年的思念之情，一股脑地倾诉着：
“二哥啊，多少个清明节，娘在家乡的高坡上向东北眺望，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裳；多少个夜晚，我听着娘的呜咽声和爹的叹息声，流泪满面！今天，我终于领着你的侄子来看望你了！还有子荣老乡，你是高波的好战友，也是我们景仰的英雄，我代表全家来看望你了，你们用鲜血和生命为祖国、为人民、为家乡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你们永远活在人民心中！”
高春堂代表烈士亲属在烈士纪念碑前前致悼词：
“北国的清明节，依然是寒风凛冽，飞雪漫天，到哪里去寻觅您的音容？山岗上只有您和你战友的碑林。悲切的心如同这冷山一般凄凉，无限的哀思如同天空中翻滚的云层，五十多年前，您随军挺进东北，在残酷的剿匪斗争中，您成为战斗英雄，在荡平了匪徒即将胜利之际，您却倒下了，殷红的鲜血，洒在北疆的冰雪里，从此您伴着您的战友长眠在您曾经战斗过的林海雪原。
家中的父老得到这不幸的消息悲痛欲绝，您的妹妹接过您手中的枪随南下的大军解放全中国；您幼小的弟弟则跑到您曾经带他玩耍的大山里，空谷山洼里回响着撕裂肝胆的哭声。如今，后生晚辈寻觅着您的足迹，肃立在您的坟头，把几代人的哀思带来。
抹一下泪水，仰视那高高的丰碑，似乎看到您站在烽火狼烟的阵地上，您的名字镶嵌在白塔的峰端，遒劲的笔锋仿佛透出您英武的气概！“浩气长存，英名千古”，这字里行间和顶端那颗五角红星一起闪烁着不息的光辉，安息吧，远征的勇士，一束鲜花，一把黑土，是亲人对您的又一次难忘的祭奠……”
祭扫完毕，父子二人擦干眼泪，高春堂向在场的人们说：“今天，我们父子俩深深感受到海林人民对烈士们的怀念之情，感受到对我们——烈士亲友的火热友好之情，我们悲痛的心灵得到了慰藉，我们对海林人民的深情厚谊表示由衷地感谢！”
回到招待所，已经晚上了，王胜利代表海林方准备了晚饭，并陪同父子二人进餐。餐后，海林县委领导亲切会见了父子二人。
临别那天，海林县委十几位领导为父子俩设宴送行。一位领导给高泉亭敬酒：“高大哥，海林人民要永远学习高波同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把海林建设得更加美好，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烈士们的在天之灵！”
平时很少喝酒的高泉亭激动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泪水夺眶而出。
分别的时刻到了，父子俩登上火车，和送行的领导们挥手告别，关会元在车窗外大声喊道：“再见了，高大哥、春堂，欢迎再来！”
父子二人早已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们不停地招手，东山那座白塔渐渐消失了，高泉亭在心里默念着：“安息吧，我的亲哥哥，安息吧，杨子荣大哥！”
父子二人乘火车来到天津下车，打算在这里换车到北京看望曲波。因为在那个年代，进京有严格的限制，这次又是临时决定，没有任何进京证明手续。在熙熙攘攘的候车大厅里转来转去，正在父子俩一筹莫展的时候，恰巧碰到一位穿四个兜军装的解放军军官，当他得知父子俩是《林海雪原》中高波烈士的亲属，又是从海林扫墓归来，想进京拜访大名鼎鼎的曲波，十分同情，帮他们找到车站负责人，说明来意，并看了二人带的烈士证明书，父子二人很快就买到了进京车票。
四月的春风吹拂着京城，什刹海的湖面荡起阵阵涟漪，沿岸的垂柳随风荡漾，诉说着对春天的喜悦。高泉亭父子按着曲波来信的地址，经过打听，坐公交车来到百万庄曲波家中。
曲波和刘波夫妻二人对父子二人来访表示热烈的欢迎，刘波准备了丰盛的午餐招待父子二人，儿子曲磊和媳妇在一旁作陪。餐叙间，对父子二人好奇的询问，曲波深情地对高泉亭说：“泉亭同志，你哥哥高波是位优秀的战士，对革命事业无限忠诚！他当警卫员时，尽职尽责，遇险先冲在前，使首长化险为夷；在下连队当排长时，侦查神出鬼没，作战机智勇敢，很会打仗。”
随后，曲波详细地介绍了高波当年在东北围剿土匪的战斗情况，特别称赞他在四六年春天押运小火车时与超过我军人数十多倍的土匪英勇作战、保护群众的英雄事迹和精神，最后曲波又拿出当年高波佩戴过的望远镜给父子二人看。
刘波还介绍了高波在一次负伤住院时忍着伤痛为病友们唱歌演节目的事迹，称赞他会做宣传鼓动工作，特别称赞高波配合院方抓住了一个隐藏在医院内的国民党特务，为革命队伍立了大功。
高春堂拿出关会元赠送的二团十一位战斗英雄照片给曲波看，曲波深情地说：“这是前几年王学俭同志保存的孤本，他来京时送给我的，我翻拍后又送给了海林烈士纪念馆。”
“曲大伯，这位王学俭是什么人呢？”高春堂好奇地问道。
曲波指着照片说：“这张照片后排右一就是王学俭，他是你们海阳人，盘石店的，原来是牡丹江军区宣传干事，和你伯父高波是老乡和好友，现在东北工作。”
“噢，原来是这样啊！”高春堂凝视着照片上的王学俭，心里涌起一阵亲切的感觉。
畅谈、怀念让大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下午。为了让父子二人早些安歇，曲波打电话联系了附近几家招待所，由于进京人员多房间紧张都没落实，后来曲波又联系了在外地休养的铁道兵主任徐成之，终于在铁道兵招待所落实好了住处。
刘波拿出粮票和钱，硬塞到高泉亭手中，要父子俩在北京玩几天再走。一会儿工夫，外面来了一辆黑色轿车，一位军人前来敬礼：“报告首长，我是铁道兵宣传部的于干事，徐成之主任在外地来电话告知，到您这里来接一位重要的客人。”
“是的，这两位客人都是高波烈士的亲属，一位是他的弟弟，一位是他的侄子，拜托一定要照顾好！”
    “是，请首长放心！”
告别了曲波夫妇，于干事开车将父子俩送到位于复兴路的铁道兵招待所。当晚，于干事准备了晚餐招待父子二人。第二天，为了节约时间，不给接待方增加麻烦，父子俩在于干事的陪同下游览了故宫后；中午，就在于干事的协助下买好火车票，坐上火车返回海阳。
火车开动了，父子俩想到此行曲波对他们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心情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