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仨（小小说）

于仙田

爷仨（小小说）


水厂老板韩胜利的老爹韩卫国坐在水厂大门外的青石上，尺把长的玉石嘴黄铜锅子的旱烟袋一头含在缺了几颗门牙的嘴里，一头端在手里，鼻孔里断断续续地喷出袅袅的青烟儿。老爷子看着装满山泉水的汽车驶出水厂向山外驰去，又望望南边连绵起伏的绿幽幽的大山，思绪回到昨天晚饭桌上的那一幕：
　　 儿子：“下周儿抽个时间，俺去税务部门跑跑，请他们吃个饭，通融通融，交交朋友，往外少掏两个税钱！”
　　 “能行吗？”儿媳疑疑惑惑地问。
　　 儿子：“找镇政府的朋友帮帮忙，俺想他们应该能给这个面子的。”
　　 “跑啥？税，该缴多少就缴多少，这是天经地义的！”刚大学毕业的孙子韩星放下碗筷表示不同意。
　　 儿子：“这是家事，小孩子，你懂啥？能省多少就要争取省多少，这还不是在给你攒家底儿？”
　　 “家事？省了自己的，亏了国家的，俺看是国事儿！”韩星一句话给他爹堵上去了。
　　 儿子：“你……”
　　 老爷子听了半天，放下碗筷子，拿起尺长的旱烟袋敲敲小饭桌，说道：“你啥？难道星儿说得不在理？”
　　 儿子：“你们……”
　　 “你们啥？”老爷子装上一锅子老黄烟点着了，狠狠地抽上一口儿，两个鼻孔儿立时喷出蓝幽幽的烟儿，“缴皇粮纳国税，自古就是天经地义的，因为你种着国家的地、用着国家的物！如今政府不要咱农民的粮、钱了，那是政府对农民的好。你做买卖开水厂用的是国家的水，挣着大把的钱，凭啥想少缴税钱呢？”
　　 儿子哑了一会儿，又道：“反正这事不用你们爷俩搀和！”说罢气呼呼地跳下炕走出家门，心道俺这一家之主还管不了这点家事？
　　 大山山泉水厂地处胶东半岛深处的高山镇的跑马岭下，四周群山巍峨，方圆几十里渺无人烟，七沟八涧，山泉汩汩，喝上一口能甜掉你的牙哩。三个月前水厂轰轰烈烈地开业了，日产上千桶“大山”牌山泉水，水厂的三辆轻卡日夜往山外各经销点送去，水厂生日红红火火，不能说日进斗金，也是财源滚滚。这不这个季度就要缴税了，儿子就在琢磨歪门邪道了。
　　 老爷子想到这里，拿起放在面前的双枴拄着单腿向家里走去。老爷子那一条腿齐根儿撂在上甘岭的泥土里了，被美国鬼子的飞机砸碎砸飞了，他是一等甲残废复员军人哩。老爷子回到家里，拿上存折及相关手续，叫上孙子开上轿车向镇上驰去。
　　 三天后，韩胜利来到高山镇地税局，还没等他说明来意，于所长就向他竖起了大拇指：“老韩，你们家里真不愧为革命家庭啊，这个季度全镇第一个缴足缴齐税款，应在业户中广为宣传，树为榜样！”
　　 韩胜利懵了，他支支吾吾地道：“哪里哪里……应该应该……”心里却敲开了小鼓儿：咋的呢？星儿手里没钱啊，莫非是老爷子他……唉，这老爷子那可真是不含糊的，汶川大地震那阵子，还有玉树地震，他都是全镇第一个捐款，而又捐的最多啊！这次，他是听俺要去税务局拉拉关系，就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啊！啧啧啧，这老爷子……
　　 晚饭时，韩胜利询问起事情的原委，韩星抢先说道：“俺去缴的，咋了？有罪吗？”
　　 “你……”韩胜利被儿子问卡壳了。
　　 “你啥啊？”老爷子放下饭碗，拿起尺把长的旱烟袋。
　　 “俺是说……等咱再合计合计。”韩胜利说。
　　 “合计？该做的事还合计啥？这缴税是利国利民的事儿，还用得着合计吗？”老爷子装上一锅子老黄烟，点着，吱儿吸一口，蓝蓝的烟儿从鼻孔里喷出，袅袅的，“就凭俺这条没了的腿，也该缴！先辈们冒死流血打下了江山，活着的人多享福啊，国家要繁荣、要发展，就得靠大家自觉去建设，偷税漏税少缴都是可耻的！”老爷子使劲将烟袋锅子往小饭桌上磕巴磕巴，一脸的严肃。
　　 “爹啊，您说的对，做的也对，俺向您爷俩学习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韩星抢先说道。
　　 “俺可是你爹哩！”韩胜利白一眼儿子说。
　　 “俺爷爷还是你爹哩！”韩星不服气地说。
　　 “哈哈哈……”老爷子大笑起来，没了几颗门牙的嘴张得老大，胡子一抖一抖的。
　　 哈哈哈……
　　 嗬嗬嗬……
　　 全家人都笑起来，笑声飞出屋子，飞到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