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债

张鸥

冬月二十九，“小今”（农历不足三十天的月份），想着明个儿就是腊月初一，离年更近了，他早早地醒了。挪挪枕头，被窝里摸索着提提衬裤，松紧带有点缷松，对付穿。思缓一袋烟的功夫，鼓鼓劲儿坐起身来，拉开南窗窗帘。
蹬上鞋，踱步去拉北窗窗帘。霜花严严乎乎糊满玻璃，丝丝寒气扑脸。
同一个屋子，就算举架高歩脚大，南北窗玻璃温度差这多，朝阳背阴的关系吗？他摇摇头暗自苦笑，居然成了被告，被亲妈告了。

推独轮车倒垃圾，他的手触着冰凉的铁质车把，愣神阴冷的天儿，清鼻涕流下来。五味杂陈的滋味儿寒流般一股一股漾起，他感觉“活了半辈子，总是走着“小今”（霉运，不顺的意思）的运。”不怪邮递员让他签收时莫测的眼神一瞟，媳妇儿饭桌边嘟囔：“跟了你，黑汗白汗的干，叮当响的日子过去了，可倒好，摊了官司……”

他自己囚闷一整天，茶饭没滋没味，就等明天见分晓。

“长方脸一摸索成圆方脸，寒碜有磕碜挡着，大不了不要脸了。”腊月初一早起，他翻箱倒柜找出几张折皱的纸，揣兜里。应诉是必须的，何况他觉着自己是“有理”的一方。被告接到人民法院的送达通知书后无故不到庭，依照法律有关条款是可以缺席判决的，这一点他听过法律讲堂。

审判长、审判员、人民陪审员依次坐下。原被告双方坐到各自的位置上。老妇人摘下帽子，碰倒写有“原告”的桌牌，一个人堆缩椅子上，他的心莫名疼了一下。被告这边，他眼角余光扫到弟弟面无表情的脸。
国徽高悬，法锤落下，正式开庭。
老妇人吃力睁着混浊的眼，颤巍巍开口：“我不识字，央人写份状纸了。让他们养活我老。”
陈述事实理由，提交证据，法庭辩论，有序进行的庭审中，他的脸色在不断变化，思绪阴晴不断转换。
老妇人讲：“那年头困难，逞强巴力拉饥荒给老大娶完媳妇儿，拉帮老二从头干。老头赶大车拉沙子，生生累倒的啊。”顿一顿，她又接着添一句“谁让咱养活儿子呢？孽啊”，硬憋着要哭的劲儿。
他是老大，先答辩。抖落开陈旧的纸，红色指印、暗色钢笔字依稀可辨。他理直气壮：“分家单，有证人，都写清楚了。分我一间半破房，家产都给老二，生老病死没我事。”旧事，他历数父母对他的“薄”，不给他们带孩子，差一点儿子掉河套淹死了；他们起新房，不拿钱还不帮工，椽子檩都是夫妻俩刮的皮，血泡扎心疼得睡不了觉；看他们过好了，想着“高处取土，低处填坑。”
他弟弟始终紧绷着唇，看法官询问到自己了，语带无奈：“原先我们哥们弟兄没啥说道的，我爹是我发葬的，我妈跟我过也没啥问题。大前年，我媳妇儿得了乳腺癌，掏空家底不说，我落满身饥荒了。我妈又得了白内障，总摔跟头哪行啊？法院咋判我都认。”

自打那年老妈上门要钱，婆媳吵完，他就没朝过老妈的面，也不再搭理弟弟一家。今天听了这些，瞬时神色一暗。
老妇人突然呼吸紧促，法官决定休庭，择日再审，老人身体重要。弟弟搀扶老人，接待室里喝水定定神儿。法官脱下法袍，请他到办公室唠唠。
“二一添作五来赡养老人，是你的意思吧？”法官问。
他本想点点头，思量思量叹口气：“不了。我嘬瘪子（受委屈难过的意思）还是我妈替我挡的，我儿子上大学，我妈把私房钱背着老二给孩子……我不该不管不问，和老人较真儿啊。”听他这样改变，法官面露欣慰：“那就对了。继承和赡养不发生绝对的关系，母子亲情是割舍不断的。你听过子路负米的故事吧？”

看他一脸茫然，法官倒杯水给他，简略讲“子路负米”：“子路少时贫穷，自己百里背米给双亲，等到风光做官，双亲已不在。”他撂下水杯，直奔接待室，“妈，咱回家”。
弟弟搭把手，扶老人上了他的背，书记员过来追问“你们协商好了？”娘仨同时“嗯嗯”。

那晚，媳妇儿对老婆婆露出稍显忸怩的一笑。外屋地他的小儿子忽然喊“爹，我需要你来下”，他“蹭”的动作麻溜，“你小子，又让我帮你塞痔疮栓吧？”
对过屋，老太太轻笑声门缝传出：“生儿育女欢喜债啊，慢慢来……”

天马湖畔（李文革）

懈松

天马湖畔（李文革）

小小篇幅描绘了人间亲情，意味深长。赡养老人是用心衡量，不是金钱可以代替的。美满⊙结局令人欣慰。点赞学习！

张鸥

天马湖畔 发表于 2021-10-2 17:40
小小篇幅描绘了人间亲情，意味深长。赡养老人是用心衡量，不是金钱可以代替的。美满⊙结局令人欣慰。点赞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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