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儿宁愿做你的棍儿

张鸥

爹，儿宁愿做你的棍儿
河北秦皇岛 张鸥

　　既不能说土里刨食的汉子憨，也不能说剌乎男人没有泪。他的心粗情不粗。
　　
　　是夜，冷风冽冽，顽固的扒着窗户缝溜进暗暗的小屋里。七十岁的爹已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鼾声。他帮爹掖掖被角。转身望向墙上的挂历。眼眶就湿了。
　　
　　还有几天就是那个日子了。揪心彻骨的疼袭来。
　　
　　他的内心深处有一块儿极隐秘的角落，结了疤封了尘。不愿触摸不得不触摸。
　　
　　他害怕入冬，害怕孤冷，一年一度腊月寒，一年一度想娘难入眠。
　　
　　2009年的冬，腊月初十，掰着指头算，再熬二十天就是老百姓盼的大年了。熬过最冷的两天“腊七腊八冻死寒鸦”的娘，没听到爆竹声。
　　
　　那个夜晚的北京时间九点四十五分，28岁的他给59岁的娘磕头，磕的咚咚响，脑门子浸血，娘也走了。
　　
　　从八九岁记事儿，他就知道自己的娘和别人的不一样，而爹更是和别人的不一样。娘患上了糖尿病，说是富贵病，可不是他们这样的家庭能承受的。爹默默的下地，无言的扛着，对着娘没有过任何的埋怨。
　　
　　带带拉拉的娘病了小二十年，到最后并发症很严重。爹辛辛苦苦“汗珠子摔八瓣儿”挣的钱，都用在一周三回，一回350元的透析上。十个月后的腊月初十，终成了爷俩最切肤的痛。
　　
　　娘临走前，眼睛已经看不见物件了，摸索划拉抓住他的手，“善待你爹，替娘还这份情债”。他哭着应承，28岁正是刚劲儿实足的好时候，他没娘了，握着娘的手，“嗯。为儿子的本分，我记得”。
　　
　　爹的鼾声还是那么匀静。只要他在家，爹就睡得踏实。若是他上夜班，爹就小孩儿似的，没抓没挠，前半夜隔会儿给他打电话。爹告诉他，“刮风了下雨了。”还告诉他，“把你的被窝铺上又卷起来了”。
　　
　　他是爹的依靠，唯一的依靠。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九年。还有几个九年爹好活？他不愿不敢想。
　　
　　谁能描绘老少俩大老爷们相扶相依的艰难？！父子俩度日的艰辛一幕幕旋着光闪现着，内中竟有一缕暖。他绞着双手，涩涩的舔舔唇。
　　
　　虽因给娘治病拉了饥荒，爹没愁，炕头上有人就是个家。娘走了，爹傻了，愁，愁日后怎么过？全然没了奔头。
　　
　　他不甘，哄着爹，你好好的养精神，等着咱们的好日子。
　　
　　他去工地筛沙子，瘦小的他抡着大簸箕锹，攥的手心都是血泡。回家蹬自行车，捏车闸都咧嘴呲牙。
　　
　　还完债，买辆摩托车，跑北戴河继续卖小工子，风雨不惧，泥水不惧，惧的是把着门框等他回家的爹。明明提心吊胆惦记半天，到家见面矫情叽歪着，“你爹怕你有个闪失啊，往后不挣那个加班贪黑的钱”。他听着笑着，心里嘀咕，“不挣钱搁啥养你老”。
　　
　　“种地深耕，养儿亲生”，爷俩练嘴皮子一般，打发着时光。
　　
　　三间房去了厨房，对过屋，爹原本和他一屋一个。哪个大雨夜着？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场雨下的很大，进了庄，地里苞米都只露出秧子尖，花生水稻一片汪洋。自家的屋地进水了，爹猫着腰拿破盆淘水。他心念一动，等雨后修缮完，和爹睡一个屋一铺炕。
　　
　　养了我小的爹啊，该我陪你老。他觉得爹的鼾声都是好听的，呼噜呼噜的像首曲子，听惯了心里舒坦，听不到尤其的担心。
　　
　　人家有女人持家，逢年过节蒸炒炖，他只会蒸个米饭，会买也舍得买熟食。完全照顾爹的口味。
　　
　　爹爱喝豆腐脑，他赶集，速去速回，摆到桌上是热乎的。爹不言语，低头喝。完了抹抹嘴，“谢谢你，儿子。”他格外的不得劲儿。这“谢谢”来的太窝心，该他说的。
　　
　　他给爹买衣服，大约么的尺寸，爹喜笑颜开，穿门口大街上显摆。过会儿回来，冒出一句，“给爹寻摸个儿媳妇呗，爹怕拖累你”。
　　
　　他假装抱柴火，没理会。自己心里有主意，“绝不会扔下爹不管的。好的娶不来，孬的不如没有”。为了爹，认了。
　　
　　总有人信奉什么缘分轮回。他开完工资回家，交爹保管时，有童年上学得奖状的得意，心里很美。
　　
　　他在娘的祭日时，辛酸苦辣涌上心头，就暗暗的攥拳头，“给爹做个棍儿”，指不定前世自己如何亏欠爹，这辈子来偿还呢。
　　
　　如此之夜，他心安不少，筹划着哪天带爹去赶集绕绕。棍儿是用来支撑的。有他，爹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