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爸爸的悉心教导下，王丽入学前就已经能背好多首古诗，能写好几十个字了。入学后，她的成绩更是名列前茅，每次考试都能拿奖。老师们表扬她，只要一提到王丽，总是交口称赞，同学们也喜欢跟她一起玩。每次班里排座位，班主任都特别关照她，总是把她安置在第一排。

     语文老师夸她声音好听，像百灵鸟一样。上课时，经常让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朗读课文，还在同学们面前夸她长得漂亮可爱，总是惹得她的脸上羞得红红的。老师们喜欢她，有什么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她，让她擦黑板，帮忙分发作业本和试卷，让她回答一些比较难的问题。每次只要老师一提问，当同学们都答不出来时，老师就用微笑的目光微微向她示意一下，说：“王丽，这个问题，你来回答一下！”

     于是她就露出了羞涩的笑脸，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陈述她的答案。老师的问题，她不一定能全部回答出来，每当她回答不出，或是答到一半答不下去的时候，她就红着脸看着老师笑，老师看她笑的那样可爱，就说：“没关系，你先坐下，再思考思考。”

     选班干部时，老师也总是把她考虑在内，整个小学阶段她先后当过副班长、文艺委员、学习委员、科代表等等。

     王家湾跟她同龄的孩子有不少，学习成绩大都不尽人意，跟王丽相比更是天差地别，只有极个别能与她一较高下。每次当学校颁发奖状的时候，就是王丽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一回到教室，老师就又会重新表扬她一次，同学们一个个也都会向她投去赞许和钦佩的目光。当然了，她从不恃宠而骄，在学习上也从不骄傲自满。

     当她和同村的孩子一块放学回家的时候，在路上，其他孩子看到她手里拿着奖状，就在背后唧唧喳喳地议论她，说她装腔作势。她听了这些不怀好意的话，脸就变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心里也觉得很不自在，这时有一个女孩在一边“好心地”提醒她说：

     “王丽，赶紧把你那张纸收回包里去吧，别晃来晃去了！”

     接着又有两个男孩子也附和道：

     “是啊，赶紧收回去吧，好学生！”

     王丽只好红着脸把奖状对折几次，放回了包里。她心里很委屈，自己又不是故意要让他们看到，干嘛要这么刻薄？这时她又听到前面那两个男孩子在嘻嘻哈哈地讨论着他们的人生大事。

     “读书真没意思，”一个说，“太无聊，太乏味了！”

     “是啊，”另一个笑着说，“我爸说等我读完初中就不让我读了。”

     “我也读完初中就不读了！”前一个也笑着说。

     王丽不明白，明明读书这么有趣，为什么他们会有这种想法呢？真是搞不懂。

     回到家后，爸爸得知女儿又拿了奖，高兴得又搂又亲，连忙准备浆糊，把女儿的奖状贴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和爸爸近乎狂热的反应相比，妈妈的态度却要冷淡得多，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默默在厨房切她的菜。

     同村的小伙伴不像王丽那样对学习那么上心，每到放假，便都一门心思扎到游戏里去，他们在麦场上蹦跳，在水边嬉戏，朝水里扔石子，下到水库里游泳，或是像一群老鼠一样漫山遍野乱窜。王丽偶尔也会跟他们一起疯一起闹，可是总是玩不了多久就要回家写作业。小伙伴们总是会挽留她：

     “再玩一会儿吧，丽丽！”

     “是啊，再玩一会儿吧！”

     “不了，我要回家写作业。”王丽说。

     “作业有个什么好写的，那么认真干嘛？”

     “就是，反正将来也是打工嘛！”一个男孩笑嘻嘻地说。

     王丽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她还是转身回家了。

     王丽在家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和爸爸一块儿谈古论今，她喜欢听爸爸给她讲故事。爸爸在她眼里一直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是她最崇拜的人，懂得特别多，肚子里有好多好多故事，有历史故事、寓言故事、成语故事，这些故事像天上的一颗颗星星，在她的脑子里闪烁不停，激发了她的想象，让她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幼童，变成了一个喜爱幻想的小女孩。

     有时候她也会十分不解地问爸爸：

     “爸爸，为什么要读书啊？”

     “因为读书是有用的。”

     “有什么用啊？”

     “你先别管有什么用，你只要记住有用就行，你将来会体会到的。你相信爸爸吗？”

     “相信！”

     小学毕业进入初中后，王丽在班上依然是一颗耀眼的明星。可是，好景不长，就在她刚刚升入初二后不久，父亲就因胃癌去世了。父亲是她的精神导师，是她的心灵支柱，他的离世使她大受打击，从此她的生活变得黯淡了许多。

     父亲出殡那天，面对冷冰冰的棺木，她泣不成声，几近昏厥。不过，最伤心的还是奶奶，她甚至哭瞎了双眼。父亲去世后，奶奶一直念叨着他，只要一提到他，眼里的泪水就忍不住流了出来。奶奶跟王丽说了很多她爸爸小时候的事，说他性格倔强但不顽固，他很孝顺，就是跟他爹不对付，他从小可怜，喜欢读书写字，本来可以继续上学，就是因为他爹不同意才作罢。奶奶对王丽说，她爸爸虽然平时不说什么，但她能看出来，他心里一直因为不能继续读书而耿耿于怀。奶奶因为过度伤心，不到一年也去世了。

     连续两位至亲的亡故，让王丽的精神承受了很大的痛苦，她的脸上很少再看到笑容，话也少了很多。她的生活变化很大，每次放假回到家里，她再也看不到爸爸的身影了，他再也不会在门前的土坡上远远地迎接她回家了。屋前有一棵石榴树，是爸爸结婚的时候种下的。王丽小时候，每到秋天，石榴树上的石榴又大又红，她就跟哥哥两人抢着要摘石榴吃，哥哥比她长得高，摘得石榴也比她多比她大。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撅着小嘴，央求爸爸帮帮自己，爸爸就笑着双手托在她的腋下，把她举了起来，让她能摘到更高处的果子。现在，石榴树仍然照常结果，可是再也没有人把她举起来去采摘了。

     自从爸爸去世之后，家里境况越来越差，王丽差点连学业都中断了。那会儿她刚面临初中毕业，母亲说女孩儿不需要读太多书，想让她早早出去打工，她还说王丽的堂姐就是初中毕业后出去打工，在外面认识了她的堂姐夫，现在生活可好哩，她也应该像她堂姐那样，早早找个男朋友嫁了才好。王丽当然不愿意，跟她妈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她哥心疼妹妹，说如果她真能考一个好的高中的话，他可以出去打工，帮助妹妹挣学费，这事儿才算妥协。

     后来王丽拼命努力，终于考进了县里的第一中学，她哥也履行诺言，出去打工为妹妹挣学费。

     王丽的哥哥王永比王丽大两岁，其实他早就有辍学打工的想法，倒并不是特意为了妹妹才这么做的，要不是他爸一直坚持劝他读下去，他早就退学了，因为他自己读书也读不进去，估量着也不可能有什么出息，于是就辍学了，那会儿他正上高中。可是他们的妈妈对待两个孩子的态度恰好相反，他希望儿子能坚持读下去，让女儿出去打工为他挣学费，可儿子死活不同意，因为他心里明白，妹妹比自己更有前途。

     王丽的叔叔伯伯当王丽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跟她家不怎么往来，原因是他们看不惯王丽的妈妈，王丽爸爸去世后，更是形同陌路，尽管王丽爸爸在临终前也曾流着眼泪把他们母子托付给他的两个兄弟，而他们也多少挤出了点眼泪。王丽的堂兄弟姐妹们跟他们兄妹也不亲近，很少在一起玩。

     窗外日已西斜，落日又大又红，悬在远处的群山之间。王丽将手里的照片放回书里，起身走出房门，妈妈仍旧在看她的言情剧，两只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屏幕。王丽想问问她有没有喝药，正要开口，欲言又止，心想她又不是小孩子，说那么多干什么。于是她就默默走到屋外，沿着门前的小坡下去，下面是一块池塘。

     王丽走到池塘埂上，看到远处大水库的水湾里已被霞光映红了，水面波光粼粼。她游游荡荡地朝水湾走去。

     水湾沿岸是绵延不断的小山丘，坡度平缓，高处是开垦的一亩亩旱地，种着小麦、花生、芝麻等农作物。夕阳的余晖已让背后的群山挡住了一半，剩余的一半洒在十几丈外的水面上，将水面分成一阴一阳两个世界。缕缕微风吹过，使得平静的水面波浪起伏。

     王丽沿着岸边，迈着轻缓的步子，感受着微风吹过来的阵阵凉意，偶尔从地上拾起几枚小石子，懒懒散散地朝水面丢去，每丢出一枚，水面就传来一声叮咚的轻响。

     她朝坡上方走去，在一片青草地上坐了下来，并拢双腿，眼睛呆呆望着水面。

     不知过了过久，她的眼前突然一黑，她吓得叫了一声，接着意识到是有人从身后蒙住了她的双眼。

     “李剑，我知道是你，赶紧放开！”她笑着叫道，“否则我就把你扔到水里去！”

     于是后面的人把手松开了，她转过脸看向身后，只见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孩笑着看着她。

     “真坏！”王丽朝她喊道。

     “你有那么大力气吗，还把我扔到水里去！”李剑也向前走了几步，坐到她的身边。

     “我现在就把你推下去！”王丽双手抱住李剑的一只手臂，作出要把他往水里推的架势。

     “你要是敢推我下水，我就把你也拉下去，咱俩洗个鸳鸯浴！”

     王丽双颊一红，拍着他的肩膀嗔道：“胡说什么呢！”

     “开玩笑的嘛，你在这儿干嘛呢？”

     “散步。”王丽说，又看了看他，“你在这儿干嘛啊？”

     李剑朝不远处的一个小水湾指了指，说：“我外公在那边钓鱼，我也过来看看，在家太无聊了。刚刚看到你在这儿坐着，所以就过来了。”

     “你在家无聊，干嘛不来找我玩？”王丽质问道。

     “我怕影响你学习嘛！”

     “呸，我有那么爱学习吗？”王丽不高兴地说。

     李剑做了个鬼脸，说：“我有个好东西要送给你！”随即从身后拿出一个枝条，上面密密麻麻结满了一颗颗又红又大的树莓，递给王丽。

     “这么多树莓，你哪儿弄的？”王丽吃惊道。

     “就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李剑说，“你尝尝，特意给你准备的！”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王丽害羞地问。

     李剑一只手搭在王丽的肩膀上，看着她的脸蛋说：“你是我的小妹妹嘛，我当然要对你好啦！”

     王丽瞧了瞧李剑那张英俊的面庞，抿嘴一笑，接过了枝条。李剑从枝条上摘下一颗大树莓送到王丽嘴边，王丽张嘴咬住了，接着便也摘了一颗喂到了李剑嘴里。

     落日已经没入山谷，水面的风越来越大，吹到人的脸上也越发凉爽。李剑目不转睛地看着王丽俊俏的脸蛋，轻轻地说：“丽丽，你越来越漂亮啦，比小时候漂亮多啦！”

     王丽双颊绯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觉得脸皮出奇地烫，急忙把脸转过去。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男生这样夸她，过去可从没有男孩子夸他漂亮。私下里闺蜜倒是当面赞美过她的容貌，但她只当作小姐妹间闲聊打趣的客套话，从没当真。她一直觉得在别人眼里自己就是一只没人怜没人爱的丑小鸭，“美貌”一词跟她扯不上任何关系。此刻李剑却说自己长得漂亮，不用说，自然也是开玩笑的了。想到这里，她那颗扑扑直跳的心瞬间缓和下来了，脸也不热了，也不红了，她甚至为自己的得意忘形感到羞耻：“他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我居然还当真了，真是可笑。”

     “我小时候很丑吗？”王丽板着脸问。

     “当然不是啦，”李剑立马回应道，“你小时候也漂亮，长大了更漂亮了。咱们虽然这么久没见，但是我一见到你就能立马认出你，就是你这张俏脸蛋儿的功劳！”

     “就会贫嘴！”王丽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这时，李剑突然把王丽手里的树莓枝条抢了过来。

     “你干什么？”王丽不解道。

     “不给你吃了！”李剑笑着说，眼里放出狡黠的光。

     “可恶，快点给我！”王丽说着就伸手去抢。

     李剑紧紧捏住枝条左右摇晃，不让王丽抢到。

     “哼，不给就不给，谁稀罕！”王丽假装生气道。

     “除非……”李剑转了转眼珠子，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王丽问。

     李剑凑近她，小声说：“除非你亲我一下。”

     王丽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脸红到了脖子，从地上站起来说：“你……看来你在省城越学越坏了，净欺负我！”她嘴上说的很严重，可是脸上却隐隐露出了笑容，为了向李剑表示自己对他的话感到很愤慨，她故意把脸转向水面，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她生怕她一看到他的脸，真会笑出来。

     李剑看出了她眉宇间的笑意，于是决定做一番妥协。他说：“那你让我亲你一下可以不？”

     王丽瞧了他一眼，接着又把目光转向水面，笑着说：“没门儿！”

     李剑见状也不再坚持了，他把树莓枝条重又递给王丽，笑着说：“我跟你闹着玩儿呢！”

     王丽重新接过枝条。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喊：“剑——”

     李剑随即应了一声，然后对王丽说：“我外公喊我，我要走了！”

     “行。”王丽又从枝条上摘下一颗树莓，送到李剑的嘴边，说，“明天来我家找我玩！”

     “这还用你说，”李剑用嘴巴含住王丽递过来的果子，说，“我当然会去啊！”他用手撩了一下她的一绺头发，就转身走了。

     王丽看了看李剑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树莓枝条，嘴角微微一扬，现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