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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针竹叶之金姑桥第6章鸡毛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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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歆梧
发表于 2020-12-30 19:52: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俗话说,鸡讨鸡的吃,鸭讨鸭的吃,鱼讨鱼的吃,虾讨虾的吃。人们的生活方式各不相同,表面上又似乎互不相干,其实人际关系纷纭绞缠,错综复杂,关系交互,矛盾纠结,扯一根葛藤动一山。
没有矛盾就没有社会,没有矛盾就没有世界。沧海桑田,变幻莫测。
美丽的金姑桥,虽然森林蓊葱郁勃,山花春秋烂漫,清水长流,乌噪蝉鸣,但骨子里却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小世界、污秽浑浊的烂泥潭。“九牛睏塘”,人困其中,越困越不舒服。即使如此烂泥潭,也长出了不少亭亭净植、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藕荷花,他们就是金姑桥的优秀儿女。他们中,有的后来当了解放军军官,有的成了新中国的干部。
不过,此时金姑桥的大多数人,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
就在丁义仁惨死前,虽有丁义仁、丁生谨父子知道事态严重,但其余人等却是梦寐不知。
生活照常运转。丁义富一家照例煮酒推豆腐卖,丁义仁的次子、幼子分家后,一个务农,一个教书,各得其所。
大千世界,万物纷纭,人情世故,悲欢离合。就中先表一个女人,姓白名玉叶,长得五官端正,小巧玲珑,明目皓齿,眉翘唇红,年方二十,争风有术。丁家“生”字辈的叔嫂之间,玩笑开得特别,对她第一有利。白玉叶一花独艳,所以她最喜爱当地叔嫂之间开玩笑。白玉叶是丁和生的娇妻,大家呼为“白菜”;丁生高的女人吴小玉,只称得上“青菜”;丁生福的老婆易银珍,雅号仅以“萝卜”为名。其余的无非南瓜葱韭,上不得台盘,上不到“数”了。白玉花宽眉大脸,黑肤粗臂,更是等外级了。攀来比去,白玉叶心中那个得意劲就不必提了;二十年后,她还津津有味地对侄儿丁凡提起当年的得意事来,一边神采飞扬地讲述,一边咂摸着内中的甜蜜韵味。白玉叶得意,白玉花就不如意。
  白玉叶的娘家在距金姑桥八里路远的白家湾,父亲是当地一个有田地无子嗣的小地主,膝下仅玉叶一千金,掌上明珠,从小娇生惯养,给玉叶的嫁奁也多,仅光洋就是一箱子。玉叶除了上坡割罂粟时换上竹布衣服外,一般都是绫罗绸缎,除了丁生谨的老婆白玉碧能与她相比外,其余的都是土布衣裤。土布者,家织布也,又厚又丑。白玉叶从小被娇生惯养,养得一个争强好胜性格。小时候,也即白玉叶十岁那年,其父提起隔壁堂侄女白玉花,六岁能牵一头大牯牛去放牧,白玉叶即小嘴一撅,寻死觅活,父亲让了步,马上趴下地,让她“骑马马”(与齐景公为儿子做“牛”同一玩意),她才破涕为笑。
虽然骑了“马马”,不怪父亲了,却怪起堂妹白玉花来。这一怪,不长不短,足足怪了一辈子,最后因她寿缘比白玉花长,取得了最后胜利,才算咽下这口冤气。
就在丁义仁惨死的前几天,他的又一个孙子降世了。20岁的丁生迈、16岁的白玉花当了父母。据白玉叶说,丁凡降世时,一乞丐到丁生迈家乞讨。陌生人遇到别人家婴孩出生,当地谓之“踩生”,“踩生”的人身份如何,即成了婴孩乳名的根据。丁生迈的新生儿子“理所当然”地取乳名为“叫化子”。但是,丁生迈接着亲眼看到一个酒曲客踩了生。于是丁凡又有一个乳名即为“酒曲客”,爱称便为“曲曲”。白玉花遵照丈夫意见,丁凡发蒙前叫曲曲,发蒙后叫书名。
1946年11月,“叫化子”丁凡有幸来到世间。差不多与此同时,其祖父祖母先后辞世。
三朝之后,白玉花的堂姐白玉叶即携半岁儿子到堂妹家串门,主要目的是想看看自己的儿子样貌是否比叫化子生得端正、好看。白玉叶、白玉花本是堂姐妹,表面上热热乎乎。其实,当地妯娌不论后家关系如何,既成妯娌,也都一律以姐妹相称,只要两家没有瓜葛,大抵都是这般。
白玉叶抱着“八先生”(因八字先生“踩生”,故有此乳名)去看白玉花母子,路上她又皱眉:“我是一朵花,名字偏叫‘叶’;堂妹一张叶,名字偏叫‘花’!”又生一层心病,无人治得。不过,她回想一下,自己已有多项条件超过堂妹:一、先有叶,后有花,我是姐,她是妹;二、我是千金小姐,她只是一个“带来的”;三、她结婚在后,生子在后;四、我穿绫罗调缎,她穿家织粗布。转而一想,我的丈夫识字少,她的丈夫现在读简师,以后要教书,还得怄一口酸气。
其实,谁也没有和她比,也不敢和她比,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正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时,白玉叶已进得玉花房里:“他婶娘,把叫花子送我看一看!”
“(白玉花扯开正吃奶的孩子,叫化子一对眼睛望着陌生人)啊哟,我的乖崽也,叫化子,你好黑哟!(“赢啦”,心中暗喜,“这叫化子哪有我家八先生长得俊、长得乖!”)你胖嘟嘟的,没有你八先生哥哥长得精干呢!”
“(一笑)爷娘高强,儿女才高强。玉叶姐,谁敢同你比?叫化子怎敢同八先生哥哥比?我都只是这个样子,他叫化子又有哪样搞头?”
“玉花妹,你家叫化子像一个火柴蔸(未烧尽的木柴),二天长大了,你要好生打扮打扮,不然,别人要嫌他的。”
“叫化子嘛,天生的苦命,打扮个什么?是蛇,打扮不成龙。我才不管这些,一苗露水一苗草,哪有草窠饿死蛇!八先生是生得好,白蒙白净的,这是姐的命好福份大,娘乖儿乖,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呢!”
白玉叶没听出话中有“刺”,飘飘欲仙地走了。
白玉花想:管你比不比,比也比不出衣食来。
  白菜还是要比的,她父亲夸了一回玉花妹,她一辈子也不服。玉花妹放牛有什么可夸的呢?白菜当然记得,白菜六岁还绕在父母亲膝间,七岁读私塾,十岁上死了母亲,又因读了两年私塾,才少了一半娇生惯养。而白玉花的继父很穷,不但无钱供玉花和玉花的哥哥吴半发读书,而白玉花还在六岁就当牧牛女,吴半发十来岁就出门给地主家放牛、做农活。白玉叶的父亲就是夸玉花妹中用,才六岁啦,就能看一头大水牛,她白玉叶做得到吗?她是金枝玉叶,不需要做呀。就这一点,她白玉叶这辈子就是不能服。
  想来想去,她有六点胜过了玉花妹,白玉叶又飘飘然了。不过,第七,拐了,下细一算(她白玉叶算账可是毫不含糊,精灵得很啦),自己十六岁结婚,今年二十岁添头生,其间隔了四年,而玉花妹添头生才两年(十四岁结婚),从结婚到生头生这个时段,岂不是她白玉叶输了,不行!
  白玉叶得意儿子的俊脸,丁和生担心儿子的“红丝锁边”。其实,丁和生的担扰是多余的,丁文浩长大成人后,“红眼病”好了,不存在什么“红丝锁边”了,暗地里还把他妈妈的争强好胜脾气、接了根。
  白玉叶不愿多看一眼黑小子,就屁股一扭,出了房间。白玉花被姐姐平白无故地羞辱了一顿,气得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小丁凡饿了,要奶吃,母亲忘了喂,小丁凡大哭起来。母子俩哭成了一堆。
  白玉花被玉叶羞辱,气没有出处,就恨起怀里的儿子来。这个恨心,她一辈子也没有消除。她恨白玉叶,但在月上,又不能和她去吵架,况且大伯父是甲长,玉叶姐是他的二媳妇,你敢惹吗?好在继父死了,她和哥哥一样,不再姓白了,还是姓她的原姓,叫她的吴玉花了,偏不跟你白玉叶一姓!
吴玉花呢,除了不跟她一姓外,再设有报复的办法了。哎!怪只怪我只有这个命,“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她虔诚地信神、信菩萨,希望菩萨保佑她时来运转。怪只怪自己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如果儿子天庭饱满,相貌堂堂,那就不仅不受窝囊气,她为娘的脸上还不知有多光彩呢!
  泪光莹莹之中,她想好了一个报复的好计谋:等着瞧吧,满了月再说。
  得胜的玉叶暗自好笑。还有呢,玉花平日穿着家机布衣服,又是玉花自己剪裁、自己缝制的,她裁剪手艺差得可怜,只勉强长针马线连得上大襟,穿起来鼓鼓囊囊,极不合身,不是这里皱做一团,就是那里吊下一块,哪有她玉叶的丝绸衣服,又光生又合体哟!
  天气好晴朗啊!是个挖苕的好天气。早饭后,和生玉叶同大哥生福、大嫂银珍上坡挖苕。玉叶边择苕边摆龙门阵,比哪个都来劲。几人看到她满脸笑意,还认为她喜欢着侄儿呢:“猫伢伢长得怎么样?”“火柴蔸,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这辈子他就莫想赶我们八先生。”
天上的云在飘,玉叶的心在那云上去了。
    吴玉花其实也是个要强女人,偏生在穷家小户。母亲是土匪从f省凤山芭茅寨抢来卖给她父亲的。父亲死得早,丢下哥哥和她兄妹俩。母亲改嫁,把兄妹俩带到白家湾,继父待她像亲生女儿,成了白玉叶的挂名堂妹,而白玉叶则把她看做大路上的刺芭,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  
  聋子老太是丁凡的曾祖母。丁凡来了,曾祖母走了。丁家男性命短,女性寿长,曾祖父先她而逝,而她给丁家传了三代人,又活到八十多岁。长房、二房,儿孙满堂。长房、二房又各有两个儿子,都接了媳妇,除了生育较迟的易银珍(丁义富的大儿媳妇,丁生武的妻子)外,都有了小孩。聋子老太亲眼看见丁玮、丁勋、丁花、丁文浩、丁凡五个曾孙出世,故她死而无憾,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多子多福,多子就是福。找钱找米的儿孙们,在她病重卧床时,除了二媳妇龙桂云外,谁都没来多看她一眼,耳朵聋,谁也不愿与她说一句话,她都毫不在意。谁也没有给她买什么糖果,连最便宜的红糖也无人买,她也不在意。
  这么多儿孙,而且二房长孙又在乡公所当文笔师爷,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婆婆那天把丁凡抱回来,把聋子老太的话学说了一遍。白玉花不以为然,什么“富贵相”,聋子老太看了哪个曾孙不是这么说,可人家确实“贵”啊!丁凡富不富,是将来的事,这“贵”啊,始终没有,根本没有,才生下地呢,就有他伯娘来嚼舌根子,这样黑,那样丑,一点也贵气不了。
  儿孙们对聋子老太生前不问死后孝,掩阳人眼的事少不得要大操大办一番。聋子老太的丧事,杀猪宰羊不说,道士、老司请了土家的,又请了苗家的,请了s、f两省边境最闻名的“大沟壁”帮,还请了“笴子坪”帮,两堂水陆道场,好一番热闹。
  吴玉花恨儿子生不逢时,误了她看闹热的机会。由于娘家贫穷,她十四岁上就嫁到了丁生迈家,生丁凡时,才十六岁,“伢养伢”,稚气还未脱呢。坐月,实在不是一件好事,虽有婆婆服伺,但不能出房间,禁忌又多得头痛,她实在憋得心慌。
  闹热看不成倒还罢了,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梗得她心里直痛。她来生迈家那年,她记得,属猴,正月初八,大姐(丁生谨的女人)吴元元生丁玮,什么好吃的东西婆婆没给她弄过?其中最令她羡慕的是肥肥的猪蹄膀,又香又养人,那时还是她帮着婆婆烧、洗、炖的呢!可是,这次杀了那么多猪,好多好多猪蹄膀,她一只也没吃上,一口也没吃上,味儿也没闻到。书呆子丁生迈没给她弄,婆婆没给她弄。大哥丁生谨那年要婆婆和吴玉花上街买,一买就是十几只,现在呢?“猫儿蹲在砧板上,看到嘎嘎﹙鲜肉﹚不得吃”。大家都把她遗忘了,谁也不知道她想吃什么。她也不敢讲出来,讲出来就是好吃、害臊、扫后家的脸。她说不出,只好怄气。人家大姐是大家闺秀,丈夫是师爷,有脸有面有人情,一天打牌打到黑,自己比得上吗?穷家小户,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就算有福了。认命吧!认命也是难事,她怄气,她无声地哭了几天,枕头都湿透了。
  后来,得外婆圆得好,她说丁凡丑不要紧,福在丑人边,吴玉花这才稍许想开了一点。
人之初,性本善。但是,丁凡在学会走路、讲话的同时,也学会了打架骂人,学会了野蛮。
丁凡最傻,又最调皮,吴玉花不论听到谁来告他的状,都要把他痛打一顿。打的次数多了,逆反心理也就滋长起来。
从年头到年尾,农历节日多,吴玉花烧香拜佛拜菩萨的活动也多。大年初一、元宵月半、二月二、三月三、清明、羊马节、尝新节、七月半、八月中秋、九月重阳、十月早斋、腊月二十三灶神菩萨节,烧香拜佛拜菩萨的活动一个接一个。除了在外婆家的年月,丁凡都是这些活动的消极参与者。之所以消极,一是贪玩好耍的固有天性,二是逆反心理的影响作用。只有妈妈对珍跛子的同情心,丁凡看得见,印象良好。
吴玉花烧香拜佛拜菩萨的活动,一般有三个程序,一在堂屋祭神龛祭祖先,二在院坝祭拜天地万神,三到镇妖洞上面洞口旁边的尼姑庵祭神佛祭观音菩萨。吴玉花磕头作揖,异常虔诚,不论到各处,她都要儿子丁凡学着她的样子做。除了保佑一类的教条,吴玉花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丁凡又傻又木,四季豆不进油盐;二来他回回向天地祖先、神佛菩萨祈祷莫挨打,但是从来没有应验过。于是,丁凡样子学得像,做完就好去玩耍。
吴玉花此项教育失败了一半,长子和四儿两个没有学到。然而,她对珍跛子的同情心,却使丁凡潜移默化了。
尼姑庵的尼姑珍跛子看到吴玉花母子向神佛菩萨祭献的刀头酒水,暗中垂涎三尺,却被母子二人看见了。
刀头者,方块猪肉也。祭完神佛菩萨,吴玉花要儿子丁凡把刀头送到尼姑姑婆的内室。丁凡乘便,连酒带肉都给送进去了。
曲曲不喜欢任何人讲冤枉话,因为不少冤枉话害得他挨了妈妈的打。不过,他觉得,妈妈也有好的时候。大家都不把珍跛子不当人,妈妈可怜她,每每上一次庵,除了给佛拜菩萨上供,也给珍跛子一些衣物、食品,粑粑腊肉什么的。从这点上看,妈妈是母亲花。
现在的母亲花,很多人以为是康乃馨,但这只是西方的习惯。其实中国也有自己的母亲花,那就是萱草。《诗经.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全句意为:我到哪里去弄到一枝萱草,种在母亲堂前,使她没有忧愁呢?孟郊的《游子》诗:“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依堂前,不见萱草花。“叶梦得的诗:”白发萱堂上,孩儿更共怀。“都是把萱草与母亲连在一起。看来在古代,萱草就已经是“母亲花”了。
萱草入诗,是书面语,其实它还有个通俗的名字:黄花菜。在民间,它还有许多名字:忘忧草、金针菜、安神菜等。以菜名之,注重的是它的实用价值,标志与寄予倒在其次,这也是贴近民间的,宛如眼里的母亲,容貌的美丽并不重要,亲近与依靠都是最重要的。
村子外面很大一块地里有许多野生的萱草,一棚一棚的,在沙里地里长委很是茂盛,有的比小孩长得还高。开花的夏日,趁着清晨的凉爽去采花,实在是很享受的事。叶子上滚动着露珠,花草淡淡的清香,在少年的体内渐渐完成了与温热梦境的交换,丁凡常常是在萱草地里才彻底清醒过来,看着母亲的篮子里,金色的花朵堆积。母亲头上的毛巾,被露水湿透的裤脚和她的面颊、健壮的手臂,在这早晨的劳动里似乎都有新的寓意。远处的茅草丛中时有野鸡在啼啭,天地很静,萱草叶子因母子的走动而摇晃,丁凡也掐下几朵花放在母亲的篮子里。萱草的花期只有一天,朝开暮谢,早晨是它最好看的时候,花冠如钟,黄如柠檬色,花丝细长,绚丽而又不甚张扬。
乡下的人们一直为萱草只适合生长在山野,但丁凡长大后读古诗才知大谬。唐人韦应物“何人种萱草,对此郡斋幽”,明代高起“幽芳独殿众芳红,临砌亭亭发几丛”,说的都是高舍华堂处的萱草,有贵族气。清华人姚永根《咏常季庭前萱草》中“阶前忘忧草,乃作贵金花”,更是一派富丽的金色。萱草在人们心中的形象也忽然更加丰富,庄严而富有风情,这也许是母亲花内涵中的另一侧面吧。
一轮花甲过后,在一个花卉园里忽然见到裁培的萱草,淡黄、橙红、淡雪青、玫瑰红.....五彩缤纷、千姿百态。丁凡大为震惊,他从不知道母亲花也可如此绚丽的。母亲只见过黄色的萱草花,她大概也只知道它叫黄花菜,就像她朴素而又真诚的人生。
说到萱草,祥云人都叫它黄花菜,是一项地方的土特产品,房前屋后、田边地角、沟渠两侧,到处裁培黄花。一到黄花盛开的季节,芳香扑鼻、蜂飞蝶舞。部分群众因黄花收入可观而脱贫致富。近年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市场经济的繁荣,通过精心加工包装,祥云黄花这个绿色食品,已走出国门,打入国际市场。
祥云的萱草花有名了。
祥云的母亲花开得正艳。
不知何时,母亲在亲戚处也弄来了几蔸黄花苗,裁在自留地里,每隔三五天,她就挑着粪尿细心地去淋,使黄花苗长得青枝绿叶、郁郁葱葱,次年抽台挂苞开花,花儿开得金晃晃的,母亲心里也乐开了花。每当花开时节,丁凡都要来这片黄花地里看一看,吻一吻那些母亲用汗水浇灌出来的鲜黄花。
1950年,解放军柳支队来到桑树、方圆消灭了叛匪,发动翻身农民把尼姑庵也拆了。至于珍跛子,则回归红尘,与远处的翻身农民结婚了。
尼姑庵拆了,母亲烧香拜佛拜菩萨的活动之第三程序就到尼姑庵的遗址来进行。9岁时,丁凡可以同四伯父辩论鬼神问题,却一次也没同母亲辩论过。
封建思想文化的毒素不是物质,看不见,摸不着,进不了棺材和坟墓,也就常常幽灵在天,如水如气,无孔不入。
同母亲没有辩论过,同伯娘婶母特别是五伯母也没有辩论过;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五伯母的舌根有几十年那么长。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二十六年过后,人民共和国已取代民国已有二十三年,而白玉叶羞辱了玉花那一次还并不满足,对历史的嘲弄她又没有那个能力!
这年,丁凡、丁文浩(八先生)都长大了,伯母白玉叶还当面说他丁凡长得黑丑:“你们‘文’字辈的后生家,只有你丁凡顶黑顶傻相。”害得后生小子们都往丁凡脸上望。丁凡并不生气,也不驳斥:“生就的眉毛配就的相,生得有头发不是和尚。我爹妈没经过我同意,就让我长这么黑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伯娘,你和我妈不是都常说,‘福在丑人边’吗?”伯母自觉无趣,无言可答。侄儿读的书多,我们这一蔸人,祖祖辈辈才他一个,哎,这回可输惨了。
  不行,还要比!
  丁凡比丁文浩小半岁,订婚比丁文浩迟了四年。玉叶乐了:生迈死得早,玉花三十一岁就丧夫守寡,三十三岁时上贵州改了嫁,撇下丁凡、丁香菊、丁文平、丁文光几个孩子在家,后来把丁文平、丁文光接去了贵州;虽然丁凡、丁香菊兄妹俩粮食还算有吃的,钱就难讲了,生产队一个工日一角几分钱,兄妹俩一年只能进个百把元钱,其余到哪里捉飞麻雀、打撞岩鱼去?讲新姑娘、接新姑娘,要的是钱呀!丁凡讲了好几处亲,钱花了不少,一个也没成功,全生产队人都估计他这辈子只能打光棍了,谁知他“上山敲木脑,这山不得那山找”,偏偏从f省白果坪又找上了一个。不过,聊可慰藉的是,丁凡总还是迟了几年。丁文浩也以此颇为得意,常常有意无意地在丁凡面前炫耀。
  事出意外,丁凡接新姑娘竟抢先了两个月,按年头算,丁凡前一个年头,丁文浩后一个年头。丁凡的新姑娘叫田心平,丁文浩的叫习大梅。
  现在话题又转到新姑娘的长相问题上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丁和生也参加了白玉叶、丁文浩母子的合唱队。他说:“心平长是长得好,就是额门头有点‘啄’(额头突出)。”整个合唱队忘记了:习大梅的那一对小虎牙也着实可爱哩!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们哪懂得这个道理?
  自以为是、自看自大的人,总爱拿自己的强项同别人的短板比,得出了结果就会志得意满、盛气凌人。
丁文浩越比越会比,越来越精通。他与丁凡比人丁,比本领,比收入。他有了一儿三女,而丁凡只有一儿一女,贏了一着。讲农活,他丁文浩可是村里的一把好手,而丁凡是样样不行,遗憾的是,丁凡当了十几年农民,谁知改了行,当中学教师了,这一点比不成,没有意思,还是比收入吧!  
丁文浩是木匠,带两个徒弟,每月可收入一百多元,还“吃东家”,而丁凡教书,一个月比他还少几元钱,只能吃“死母子”。
  可是,丁文浩比他母亲还是聪明一点,少了一点常胜的阿Q精神,因为他看到了:丁凡才转正三年,一套组合家具,电视机、收录机、洗衣机这几个“机”都有了,而他丁文浩这一辈子哪年哪月才能办到呢?他的两个徒弟,一个已经出师,另一个几年跟他的日子加起来还不到三个月,他自己一年也只有三、四个月出外做木匠,大半时间还得种承包地。吹吹牛,打起肿脸充胖子,多没意思!
  白玉叶六十多岁了,仍然风韵犹存,精神尚在,宝刀不老。她安慰她的八先生:“这是命,这是命啊!我们都不如丁凡的命好。当真是‘福在丑人边’啊!老天爷总是不公平的。”
  丁凡知道,他们母子还要比下去的,还要一代又一代地比下去的。丁凡没有那些闲功夫。他对子女从来没提过这一方面的事。比,比什么?有什么意思?
  只有无聊的人,才乐于做无聊的事。每日每时唯无聊,一生困守无聊中。困守牢笼,乐不思蜀;作茧自缚,不能自拔。一生无聊,不知人生价值能有几许;毫无建树,不知人生意义能有几何?
  不过,丁凡还是佩服,他们的精神是那样的执着,那样的坚定(不是执拗、顽固),可惜用错了地方。丁凡倒想把他们这种执着的精神,转移到事业上,比吧,与别人比工作,比贡献,比对国家、对民族、对社会的贡献,比他一辈子也行,比他几辈子也行,还要让儿孙比下去。
  阿Q精神已成了历史,历史已否定了它,我们当然也要否定。白玉叶母子要不自觉地肯定它,而要否定历史,我们只好来个否定之否定。不要让阿Q精神老是来害人。
  但是,白玉叶心不死,愤难平,她还是带上花岗岩脑袋去见阎王了。到了那里,精神、心理、性格也不会改变分毫,何况她的精神、心理、性格在下一代身上已经扎根、发芽了呢!
  哎!阿Q式无聊,习惯势力!
  丁凡不愿用这个心思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风要吹,任他吹吧!
人比人,气死人。当然,拿自己的长处比别人的弱点也是一种比法。与其同别人比,不如挑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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