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猴

张鸥

二猴

　　

《二猴》（小小说）
张鸥

　　三兄弟，他行二。由了坊间流传千百年的俗话“老大傻，老二尖，欻奸卖快是老三”吧，因为“会来事儿”，落个“二猴”的绰号。

　　二猴“奸”，看爹娘脸色吧嗒小嘴，哄人滴溜圆。不挨骂长不大？大哥挨打是常有的事，憨直死拧不输口不逃跑，爹的大巴掌隔三差五就挨上。三弟仗着是幺儿，娘猛劲儿护着，打也挨得少。二猴犯了错，顶多挨几句骂，往往见势不妙先给爹娘“上顺”说好话表决心，即便屡错屡犯，仍免受皮肉之苦。

　　甭管好话赖话，老婶子拎着二猴耳朵，偷摘黄瓜捉现形，宠溺的：“你呀，粘上毛比猴都奸，想吃直接说啊。”等到爹收工回家，听说了，二猴眨巴眨巴小眼睛：“爹，我试试老叔打药有毒没？没有的话，让我娘给你做炸酱面。”他爹后怕，搂过来摸着二猴的头，余悸念叨“可不兴啊，管虫子的农药万一要了你的小命，可也要了爹的老命啊”。二猴低头偷着乐，躲过一劫。外屋地灶坑拉风匣正填柴禾的大哥，使劲儿和啦烧火棍，怨声怨气地嘟囔“哼，脸皮比山海关城墙拐弯处还厚”。爹从奶奶那儿传下来的，忌讳捅碰灶火门，把二猴抱撂炕沿上，三步并做两步，出去就踹大儿子两脚。

　　“你们就指着他养活你们吧！偏心，偏向……”大哥“呜呜”哭了。

　　哥三个晃悠晃悠长起来，大哥和二猴对付着勉勉强强中学算是毕业了。不是读书的料，爹娘明面上没说什么，背地里两口子“认头”，“前天后晌前街拖拉机误到稻田，老大居然给开出来了”、“老二也是啊，放学就跑修表匠的小棚子去”。看三儿还有点念书的样儿，爹娘拾掇拾掇西厢房腾出个小间，扯根电线点个灯，书屋，读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爹娘划拉家底又借点，凑合着给大儿子买台四轮拖拉机，拉沙拉石头拉煤拉洋灰。寻思着儿子路上出车不容易，爹脾气收了些，有时帮着上上车卸卸车。二猴拜了师傅，匠人讲匠心，授艺亦传德，愈发“猴奸”，未曾开口先带笑。父子几个都有了营生，做饭的娘心气盛，蒸馒头熬酸菜哼着歌：“唐僧取经路过火焰山，火焰山高有万丈，山周围八百里烟火冲天……小山枣，滴溜溜的圆，滴溜溜的挂在那悬崖边……”眼看着苦日子到头了，人生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啊。

　　可火焰山还真没翻过去。老三去南方读大学的喜庆劲儿刚过，二猴家连三并四的摊事儿了。

　　大哥图惜逃避公路养路费省点钱，贪黑绕道车扎深沟里，撇下三岁的小侄子走了。爹，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不到一年跟着大儿子去了。二猴媳妇儿偏偏宫外孕做了手术，事儿赶事儿，二猴学会了抽烟。苦涩的味儿缭绕的烟雾，他想起大哥说的“就指望他养活吧”，那个“咬牙切齿”的劲儿浮上来，爹和大哥才是真父子吗？叼着烟，二猴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男愁唱女愁哭，娘老了，不分时辰的抹眼泪。有时坐到门口的石台上倚墙发呆，像是等候谁归来，痴痴的，也就是那一回，小小弱弱乍着刺猬样的毛，瘦狗蹭裤腿，娘带回了家。

　　老娘、二猴、瘦狗，媳妇儿，小侄子，一个锅里搅马勺了。嫂子改嫁前托孤般郑重：“这点血脉给你们留下吧。我带不了他啊。”二猴理解她的难处，父母不在连个搭手的人都没有，这边娘又哭天抢地舍不得。

　　二猴挑起整个家。南方落户的弟弟来信问他“挺得住不”，回：“你在他乡要好好的！勿念，哥行的！”嘀嗒下无声的泪抿进嘴里，这几年经历的一幕幕翻腾出来。

　　弟弟留校任教，心仪的女朋友把婚期提上日程。二猴卖了自己腕上的表寄钱表贺意（还是老丈人送他的呢）。修表的不戴表，二猴空落好一阵子。

　　小侄子上幼儿园，去厕所被淘气孩子堵着不让进，尿了一裤兜。哭得花花脸，学说“都欺负他没爹”，二猴炸了肺，立马跑到园里，坚持等那些孩子的家长，理论着：“谁家过日子也不挂无事牌，欺负小孩子啊？他还有叔呢。”

　　媳妇儿的身体浆养着，二猴不敢让她受累憋气，哄老娘哄媳妇儿，都乐呵的比啥都强。中药味儿和着烟草味儿，呛了嗓子，二猴常常盯着西边的太阳走了神。

　　二猴有了闺女，笑得合不上嘴，拉过侄子的小胖手，“你是大宝，往后叫我叔爹，好不好？”“嗯嗯”脆生生的应着。

　　河边绿堤上，多了一道风景：老太、瘦狗、小丫头追着男孩，一对男女后边谈笑。

　　“都说你奸，我可没觉得。”媳妇儿冒一句。“哈哈，不傻吧？人的心眼子搁正了就行。”二猴的笑声暖了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