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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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 命丧兄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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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歆梧
发表于 2020-12-24 12: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不祥之兆
  这日,丁玉丰带几个喽罗到乡公所“进贡”,无非三五担大谷、七八块大洋,也算交了一保九个甲的皇粮国税。事情办完,向文书兼钱粮师爷的族侄丁生谨打了一个招呼:“今晚上你回来,到我家去一下。”
  丁玉丰前脚一走,丁生谨半个钟头后,脚跟脚就回了家。乡公所与土匪本是一家,但他仍恪守丁一涛定的原则:明里不做一堆,暗里可做一堆。
  所以,有此明暗之别。
  丁家的远祖丁兴隆,传下两大房人,望天龙一房为大房,分家时拈得二阄,住坎上屋场小木房。丁生谨之父丁义仁,与望天龙丁玉丰(谱名丁义情)同是丁兴隆的三世孙;但二房拈得“座阄”,住的是辽统屋场大房瓦屋。而且,二房人丁兴旺,子孙繁衍,一代代传下来,到丁生谨一辈,已十多弟兄矣。而大房人,丁玉丰、丁玉林、丁义贵三兄弟,却人口稀少。丁玉丰天天望观音送子,望成了“望天龙”,依然膝下无子;不仅无子,连个女儿也没有。丁玉林有一子得胜(谱名得生),跟着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没得谋生本领。丁义贵有一子,是个哑子。到了“文”字辈,即丁生谨的下一辈,二房已生男孩二十余人,而大房的两支,另一支有“文”字辈男孩五、六人,望天龙的一支,惟得胜有一子,是个呆子。所谓田分丘块,人以房分;眼看大房人丁不旺,望天龙竟然起心杀人。要杀人就要找借口,就要挑起事端,好把二房男女老少一一杀尽。
  这不,他今日把丁生谨叫来,就是阴谋实施的开头。
  天机不可泄漏。
  待丁生谨到坎上屋场来拜见了三个族叔——望天龙三兄弟,望天龙以族叔身份上座,让丁生谨坐在下首。丁玉丰颇有微词:
  ——生谨,你这个师爷没得当头!
  ——是没得当头,侄儿知罪,你们协助王团剿匪,该居头功,只因小侄无能,未能给二位叔父分发得好处……
  ——(抢过话头)那么,你起草那个“剿匪报告”,为什么不提你两个叔父一句?
  ——本来写了一段,被丁乡长丁一涛删去了。
  ——好,乖崽说了实话,你带个信去,我们要找丁一涛算账!
  ——(心说:“背鼓上门自讨打!你才几个人?”嘴上说的不是这个)小侄一定带到,一定带到!
  ——丁一涛的地下金库搬到哪里去了?
  ——这些事,丁一涛只叫吴良心一个人去办,我们乡公所的四个人中,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我们按月领得薪水就成。
  ——你今后想法给我把他的地下金库打探出来,叔爷取来,分你一半!
  ——好,好,小侄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丁生谨好不容易离得族叔私室,忧心忡忡地下了坎,回到自己家中,不去见老婆玉碧,却先去见乃父丁义仁。
  父亲常年经商在外,幸喜昨日回家,丁生谨又觉得心安了一些。
  父亲之精明,反让儿子担心,因为有许多才貌双全、不同凡响的人物,本钱大,条件好,奢望、幻想过多,最后饮恨终身。这些人中的一个,就是他的父亲丁义仁。
  丁义仁实际年龄五十开外,从外貌看不过三十出头,神采飞扬,气宇轩昂,身材适中稍高,行动潇洒有变。
  莫看他姓丁名义仁,口讲仁义,其实官必贪、商必奸,与义仁之名呢,那是名不副实,不仁不义。
  丁义仁敢于谋划、也敢于实施一项狂妄计划,是因为他不仅经商有术、“艺”高胆大,而且深谙兵匪官绅内幕,尤其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一个极为有利的冒险条件——金姑桥及周围四乡三十八村所种植的罌粟。
  金姑桥及周围三省各乡三千八百村,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崛起的“金三角”。这个“金三角”,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中、缅、泰交界处的“金三角”有所不同,不在边境,而是在中国国内,在川湘鄂三省边界上。它的罌粟、烟土、鸦片,使兵匪官绅沆瀣一气,四面缠络,八方钩连。
  丁义仁凭着自己能说会道,经营有方,秀油生意做红了,又做起鸦片、军火生意来,到处交朋结友,随地拜把投舵,周旋于兵匪官绅之间,成了兵匪官绅的一条纽带。
  从秦朝开始,秀山桐油就因出秀油而闻名。秀油即秀山县特产的桐油,质量上乘,其色如金,照明特佳,建筑及木制器具都少不了此物,故秀油畅销五湖四海。秀山县人注意包装,用杉树料特制的秀油桶装秀油,油佳桶良。秀油桶乃杉木木料制成,秀气牢固轻巧,被桐油一浸,越浸越轻,越浸越结实。
  王团剿匪,也帮了丁义仁的忙。
  王团在杨柳泉剿匪,剿来剿去,剿了小的,留下了大的,剿了百姓,留下了土匪,结果杀了不少老百姓去报功,真正的土匪抓了不上百人。王团一走,土匪卷土重来,倾巢出动,大肆报复,杀了许许多多老百姓出气,血流成河,尸堆成山。这么一折腾,老百姓死伤无数,离乡背井的更多。土匪“趴壕”躲避王团时,有些枪枝丢掉了;大肆屠杀,子弹又完了。手头有几个饯的一般人家,也要买枪自卫。
  为了补充枪枝弹药,他们纷纷找丁义仁设法,拜托他到常德、武汉为他们购买军火。
  财神上门,丁义仁大喜。
  此地兵匪官绅都凶,土匪为最;但是他们再凶,在丁义仁的枪支烟土面前,都会在笑逐颜开之时变为软蛋。
  这一次,丁义仁又要下武汉去做一趟大生意,计划明天就走。
  长子生谨此时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叫了一声“爹”,就再也没有多话,坐在椅子上不动了。
  丁义仁看着大块头的长子,甚是诧异:
  ——生谨,遇到什么难处了?出了什么纰漏了?
  ——(就把丁玉丰叫去“审亲”经过全部告知)爹,这玉丰叔要搞什么名堂呢?
  ——要搞名堂,这名堂还大着呢!他见我们二房人丁兴旺,他要找借口把我们二房人斩尽杀绝呢!
  ——那……那可怎么办?(块头虽大,胆子却小)
  ——(虽说见过许多场面,在不祥的预兆前仍有所顾忌)我想,他们明里是不敢搞的,因为我为金姑桥人垫交了几年皇粮国税,金姑桥人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会事先告诉我。丁一涛那里,你晓得,我也有交往。所以,在近处他还不会把我怎么样。再说,在经商沿途,都有我的哥儿伙计,还有我老庚,恐怕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不过,他明里不敢搞,暗里一定会搞,极有可能对我下手,因为好几次我看到丁玉丰、丁玉林、丁义贵对我冷眼相看。冷眼藏冷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其实,他们今天找你,也算得是公开下战书了!至于暗箭何时射出,那就无法知晓了。不过,生谨,万一我遭遇什么意外,我如能做得到,就一定把情况简单记录下来,放在袍角里。
  ——(一惊)爹,如果真是这样,怎么办呢?
  ——只有暂时拜矮!望天龙如果要求吃血酒,向天发誓,你也得带领这一房人照办!不然,他借口你们诬陷他,一句话不当,全房人遭殃!
  父子计议已定,丁生谨心情更加沉重。
  丁义仁仍照原计划行动,处处格外小心。
  丁义仁从贩卖秀油起家,与长兄丁义清分了家,自盖三幢大三柱四木房,都是一口杉:杉树柱头、杉树椽各,杉树板壁,四壁装登廒,一时成为金姑桥首富。三个儿子拈了阄,各得一幢屋,互不扯皮。后来,秀油商有了经商经验,胆子也大了,少量秀油与大量烟土混装,与常德、武汉、涪陵各处官绅,都有了联络和交易。生意越做越大,真是生意兴隆通四省,财源茂盛达三江。四省者,川鄂湘黔是也;三江者,沅江、长江、乌江是也。
  他心中有一架特大算盘,幻想作框架,奢望作算珠,拨弄了一纸狂妄计划,想要富甲川鄂湘黔,名扬华中、西南,置田万顷,开店千号。
  自从生意做大以后,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烟土。
  金姑桥及周围各省各乡村,地处江南丘陵武陵山脉浅丘地带,土壤有黏土、沙土、壤土种种不同类别,特别是金姑桥的王山、黑塘、望高岩一带,沙土、壤土中夹有大量的黄泡岩,地里的庄稼栽种、薅刨管理,锄头碰石头,丁丁当当,热闹已极。初嫁到此地来的新媳妇闻声而怵,一天脚软手麻、十分不习惯,都抱怨:“前世作了什么孽,这世嫁到鬼地方。”到了后来,习惯了,她们才发现这些土壤是多么肥美,多么“出重”(高产),既长森林,又长五谷,罂粟更是长得比任何地方都好。
  金姑桥家家种罂粟,熬烟土。丁义仁把这些烟土贱价购置起来(他在周围的购价更低),用作万宝钥匙,打开兵匪官绅四方财门。他一手捉两条鱼,以秀油掩护烟土。各处国民党的检查机关,他到处“打点”、买通,对于土匪他更是如鱼得水。钱能通神不足为奇,交往各方左右逢源,他同时做两项买卖,纵横三江赚大钱。
  川东、湘西,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是土匪的世外桃源。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横行霸道,坐享其成,往所欲往,为所欲为。土匪多如牛毛,大的“竿子”几十、几百个“边朋”,几十、几百条枪;小的“竿子”三人、两人。无论“竿子”大小,尽是随心所欲、出入无常、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之辈。吴鸭客捉“肉客”(妇女),不管同姓异姓;撮麻子“穿肉鞋”,与麻长寿、望天龙如出一辙;对“肉客”,有的先奸后杀,有的先杀后奸。种种魔鬼行径,无不骇人听闻。
  丁义仁与川湘边境的土匪无不称兄道弟,又与一单帮匪徒打了“老庚”(拜把兄弟)。他应各方各乡各山各洞土匪头之请,用烟土换枪枝弹药,也卖现洋;待从大地头搞来枪支弹药,又换成烟土或现洋。
  兵匪官绅都凶,土匪为最;但在丁义仁的枪支弹药面前,他们的狰狩都变成了笑脸。
  父亲走后,丁生谨把丁云生、丁生迈两个弟弟叫来,讲明望天龙的阴谋诡计,要大家作好思想准备。他强调一点:“要记住爹的话,不能得罪望天龙,他们那几家人的老人、小孩都不能得罪,我们只能拜矮。”
云生、生迈二人,记住了长兄的话,并都学着他的样子,扎呼各自的老婆:千万不要得罪望天龙!
  丁生谨又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大伯丁义清,丁义清也告诫了儿子生武、和生,务必不能和望天龙那几家人扯一点皮,只能甘拜下风。
  几处扎呼归一,丁生谨才出了家门。
  丁生谨回到乡公所,就来乡长办公室拜会丁一涛,向丁一涛请教国势。坐定后,丁一涛见他郁郁寡欢、心事重重,遂问:
  ——生谨,你为何脸色难看?
  ——(将堂叔“审讯“、父子计议之事和盘托出)老太!这丁玉丰、丁玉林实属狡猾至极,王团来了,他反正;王团走了,他闹事。王团还会不会来?
  ——肯定不会来了。国家大势如此。今年6月26日,蒋委员长已向共产党、解放军发起大规模征“剿”……
  丁一涛先给他讲了川鄂湘黔四省动向及政情军情。丁生谨迫不及待地问:
  ――共匪有多少人马?
  ――不过一百多万。
  ——那中央军呢?
  ——八百万,其中机动兵力四百万。
  ——八个打一个,不胜才有鬼!
  ——目前是把共产党占的地盘夺过来一些,特别是华北的大城市张家口……
  ——今年消灭了共产党,蒋委长明年该派军队来剿匪了吧?
  ——那也不敢肯定。我同红军打过仗,人家(附耳低言)那
是以一当十,我看这回共产党还是有打赢的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剿匪更成问题了。
  ——蒋委员长讲过,我们背后有伟大盟邦美国撑腰……
  ——可是我爹做生意到武汉,听一些出过国甚至到过美国的人,说那个国家国内也有黑社会,和土匪差不多,就算美国人来帮忙,他自己的匪都剿不了,还能帮我们吗?
  ——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一可招安,二可智取,硬打不是办法,我们不是王团,王团也消灭不了多少土匪,他王超也是碰上好运才打了一仗。这不,土匪越剿越多了!
  丁生谨口中念念有词:“智取,智取……”怎么智取法,他一时也想不出,哪天和廖布金谈谈,他也许有办法。
  当下,丁生谨别了丁一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办起一应文案来。
  
  二、升官与发财
  丁义仁整装出发,来到了常德警备司令部。
  警备司令部警备森严,警备司令官的官邸灯火辉煌。警备司令官王纪春正在和几个部下打麻将,勤务兵来报:“警座,丁大爷来访!”“好,财神菩萨来了,请!”一推麻将,对众位赌友下了逐客令:“很抱歉,改日再陪!”
  王纪春亲自迎到大门:“丁兄别来无恙,哪阵风把你吹得到此?”
  丁义仁拱手礼让:“劳王兄挂念,此来有一要事相商。”
  王纪春领丁义仁进至密室,坐定。
  王纪春从丁义仁给他的大红包里取出一点至宝,装进烟枪:“试试丁兄的一等泡子。”
拨弄好了,猛吸一口:“丁兄好眼力,好眼力,果然成色、味道都是上乘的。你也来一口!”
“我没有这个口福,以后再说吧。王兄,我们谈谈正事吧。”
“当然,当然,正事、政事都要谈。丁兄,你认为目前局势如何?”
“我乃是山野一村夫,一向孤陋寡闻,怎谈得来国事,只恭听兄言罢了。我别无他求,只要对你我的生意无妨碍就行,请王兄指点。”
  王纪春过足了烟瘾,徐徐道来,俨然一个“天下通”:“自古争江山者,必以天时地利人和为大要。去年小日本(一九四四年,丁义仁听王纪春称日本时用的是“大日本帝国”和“皇军”这两个词语)投降,委座下了峨嵋山,他八年坐山观虎斗,养足了精神,让抗日的将领替他挡一阵,争了个抗战的名;让反共的将领替他打几火,争得不和的利。如今他要与共产党一决雌雄,既攘外又安内了,如今他名利双收,民族领袖、党国领袖必成大统。这实在是委座的精明之处,我王纪春倾心佩服。小日本缴出枪炮,多数是我们国军接收的,共军得的不多。现在武器要多少有多少,要多好有多好,美国盟邦又给我们运来了好多好多新式武器。‘三八大盖’‘汉阳造’,都锁进了军械库。我舅子伍质在武汉的华中剿总当军械处长。”
  “以前不是叫华中战区吗?现在为什么又叫‘剿总’了呢?”
“以前叫战区,是对日作战。现在叫‘剿总’嘛,这些你当然不懂了。委座用‘双十’协定蒙哄共产党,实际上由伟大盟邦美国帮着运送军队、军需品,要大规模地剿匪呢!”
“委座下那么大决心剿几个毛毛匪有什么用?”
“毛毛匪谁看上眼了,我们要剿的是‘共匪’,就是剿匪总司令部的意思。如今国共不共戴天,外有美国支持我们,斯大林不傻,他也向着我们,我们要趁大好良机,一举消灭共军,复兴民国。我们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他共军还有几天光景?”
  一席话,听得丁义仁心悦诚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这一来,于委座,于你我都是大大有利的了!”
“对,是这样,真个是英雄所见略同,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不错,不错,丁兄精明!”
接着,他把他与伍质合伙偷卖一批军火的事捅出来,要丁义仁帮忙。
  丁义仁说:“兄弟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即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朋友两肋插刀嘛!不知王兄得了钱是办实业还是派大的用场?”
  “办实业又怎样,派大用场又怎样?”
  “用于实业,我好向你讨教办实业的办法;派大用场,比如升大官,我好沾王兄的光哇!”
  “好说,好说!不瞒丁兄说,我们姐夫郎舅二人,只要有几十条‘黄鱼’(金条),他可荣升军长,我可到长沙大地头兜风去了!如果丁兄有意仕途,兄弟也完全可以帮忙。”
  “不不不”,丁义仁一摆手,“我没有做官的根基,无意仕途,多谢王兄的美意。我只要生财就行。你们升官发财的时运都到了,我呢?山野村夫,能发财就不错了,还不知道发得了发不了呢?”
  “多敬敬赵公元帅嘛!”
  “其实,你就是赵公元帅。”
  “我?哪门子话。赵公元帅所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才是让我们发财的生财之道。”
  “哈哈,王兄高见,有趣,有趣!”
  二人经过一阵讨价还价,终于做成了一大笔军火生意。
  丁义仁上下往返,走了几次水,王纪春、伍质高升,川东、湘西的各路土匪更新了装备,他也发了军火财。卖完军火,他又到上海跑了一趟鸦片生意,有长沙警备司令部王纪春司令的关文,畅行无阻,装回一船洋货、大洋,溯长江,溯沅江,经常德西上,准备在保靖、隆头、里耶、花垣、秀山各地置办田产,开办商号。不过,瘾跑大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还想多跑几趟。
  
  三、螳螂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两只大黄雀,一只是望天龙丁玉丰,一只是出山虎丁玉林,都是丁义仁的同祖族兄。这两个人平时就对丁义仁甚为嫉妒,丁玉丰想杀人越货,丁义清想越货杀人。
  除了他们之外,处处都有黄雀。
  蒙在鼓里的丁义仁也知防不胜防,但发财梦也不能不做。
  绵绵阴雨,古河西风,惊涛拍岸,浊浪排空。一艘黑船,一船黑货,在大浪滔天的酉水河上飞快地漂流东下,自川东南门户莲花出发,过了里耶下常德,便出沅江到长江。
  恁大一条木船,只有两个人,一个乘客,一个船老板。这二位,一位丁义仁,一位卓非花。两位姓得可以,正应了一句俗话:丁丁遇啄啄,祸福转磨磨。
  丁义仁身材颀长,白净面皮,略显清瘦,写得一手好字,礼帽长衫,有儒商风度。矮胖的黑煞神卓非花既佩服丁义仁外表文静,却胆大包天,恁大的水也敢冒险,也暗欺丁义仁过于率直,过于信任人,准备张开大口,把丁义仁一口吞到肚子里去。没想到活了四十几岁,今年才有了发财机会。丁义仁虽知江湖险恶,却对卓非花毫无提防,还认为卓非花呆头呆脑,只认得光洋,这个天也敢走水。二人一个说话斯斯文文,一个吐词腌腌臜臜,好像半斤不对八两,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丁义仁出了高出平常十倍的运价,卓非花何乐而不为呢?两人都想发财,既相生,更相克。
  卓非花上溯下漂,是个老江湖,有老婆,无子女,他就在外谎称没老婆。船每泊一地,人们都听到了他最爱听的童谣:
  
  船老板,勾勾卵,没得婆娘日岩板。
  岩板日个大窝窝,饿了要吃三大碗。
  
  这童谣专门挖苦他们船老板,但他听着却感到非常刺激,他受的就是那一杯。每次听到童谣必散赏钱,然后就心满意足进艳行,下饭馆。
  船到武昌停泊,卓非花眼馋丁义仁的一船黑货,更眼馋那一百多条家机布褡裢:那褡裢肚皮胀起来,就是好多块光洋,“大脑壳”(袁世凯),“小脑壳”(蒋介石)都有。
  丁义仁一上岸,就直奔一家瓷器店。店老板是他做鸦片、军火生意的牵线人,也就是经纪人。丁义仁出手不凡,一秀油桶大烟牵得牵线人溜溜转,很快就与一位任团军需股长的瘦猴接上了线。瘦猴哪有本事吞下一船黑货,他也是一个经手人,真正的后台是武汉“剿总”军需处正副主任伍质和邓科。
  伍质得信后,叫军需股长组织人手把黑货运到武汉“剿总”军械仓库,并把一批枪支运上丁义仁雇的木船。并嘱他手脚要麻利,神不知鬼不觉,不要让“军统”嗅出味道来。接着,一个电话把邓科叫到了自己官邸的密室。二人坐定,伍质开门见山:
  ——我内弟来禀,丁义仁一船鸦片已运到。
  ——那个丁义仁真是了不起,这么大的险他也敢冒。
  ——我们冒的险更大呢!
  ——大,大得不得了,万一成功,到那时,副总统只等委员长败阵。委员长的嫡系,有真本事的队伍没有几支,打了都快半年了,除了拿下一个张家口,把东北共军赶出沈阳、长春,还有多大能耐?
  ——共产党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把委座的嫡系抹掉了不少建制。委座吹牛说半年消灭共军,如今只差一个月了,不但没消灭,二百万共军反而“共”出三百多万了。
  ——所以说,要看我们的了,有山姆大叔撑腰,我们的副总统就可以把“副”字去掉。我仓库的那些废铁,要统统换鸦片,鸦片就是金条,就是银圆。有了钱,将来我们招兵买马就不愁了。小诸葛一定会夸我们的。
  ——(沉声)白主任、白总司令!
  ——怪我说漏了嘴,该打该打!(扬起右手,就要打自己的嘴巴。)
  ——不必了,我们兄弟之间倒不要紧,只要你在别的地方不乱呼乱叫就行了。白总司令坐观虎斗、副总统运筹帷幄。如果他的副总统去掉了“副”字,你我兄弟,不是财政部长,就是国家银行行长了。“桂系”,就要出头罗!
  二人裂嘴眯笑,得意万分。得意一阵之后,又为私分一部分鸦片而密谋了一番,方才分手。
  丁义仁上岸以黑货换枪弹,卓非花乘空到艳行享受了“性福”、到饭馆吃了三大碗后,就在一只熟悉的小船上找到一个人,商量吞掉丁义仁的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尾随大船的小船上也是两个人,一个乘客,一个船老板。乘客龙达钊,人称“龙大爪”,是丁义仁的老庚。此人一身对襟短靠,威武轩昂,拳脚熟练,貌似武侠,其实是个“单帮土匪”。一次,丁义仁的一批汉阳造卖给了二面山土匪,一批三八式卖给了曹家庄土匪。二面山土匪得知丁义仁卖给别人的枪支更好,就抓住丁义仁要干掉他,以报买卖不会平、为人不仗义之仇。
  千钧一发之际,龙大爪正赶到此地,对土匪头拱拳以敬:“大当家的,请息怒。丁义仁是我老庚,一时糊涂,得罪了你们。小的愿替老庚一死,大当家的意下如何?”土匪头放下手中枪:“丁义仁,你打算怎么办?”“下次一定送上崭新的三八式。”“行,那就化敌为友。”
为感谢龙大爪,丁义仁自然以龙大爪为知己,换了庚贴,八拜为交。
  卓非花上得小船,龙大爪拉住他的手,走进舱内入座。卓非花挑起话头:
  ——龙兄弟,听说你与丁玉林、丁玉丰合得来。
  ——小弟一向与人为善。
  ——他们与我也合得来。
  ——这个我晓得。
  ——晓得就好,我们好一起干事。
  ——他是我老庚,我要干了他,岂不是丢了江湖义气?
  ——江湖义气值几个钱?什么江湖义气,你与二面山大当家演的那出戏,我早就听大当家的说过。
  ——你晓得了底细,我反而没有后顾之忧了。丁玉林、丁玉丰和我说好了,在龙柱接应我们。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丁玉林、丁玉丰都是丁义仁的族弟,他们都下得手,我们外人为什么下不得手?
  ——那好,干!
  ——干!你去买几只酒杯、一瓶茅台,还有……(附耳低言)
  丁义仁觉得此行一帆风顺,心中甚是惬意。他虽然不知道军需股长上峰的后台老板是谁,但军需股长给他运上船的枪支弹药都与他的黑货一样:货真价实。这次,一支汉阳造也设得,一色的三八大盖枪,去年才从小日本手中缴来的。川东、湘西那些用惯了“独角龙”、“土夹板”的毛毛土匪,都垂涎三尺地等着呢!
  丁义仁出了黑货,换了军火,又买了一支钢笔、几张信笺,也算开开洋荤。另外,还买了针线之类放在衣袋里。
  船到洞庭,卓非花从湖畔雇了一群纤夫,上溯沅江、酉水。才到得保靖王庄,枪弹便已销售一空。白花花的光洋装了多条麻袋。
  几天之间,丁义仁成了百万富翁。
  有了钱,就有了计划。丁义仁在心头盘算: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应改变一下环境。老大丁生谨在乡公所当个钱粮师爷,没得搞头,给他买个县政府财政股长当当,可以光宗耀祖,再给他在秀山县城买个店铺,以补家用。老二种几亩薄地也种不好,一家人粗粮加瓜菜、破衣烂裳的;他文化不高,但会处世,在里耶给他买一爿店铺经营经营。老幺身体单薄,不能挑轻抬重,当年手头紧,只让他读了一个简易师范,在别人手下教书,饱受“六腊战争”之苦,让他开办一个私校,过把“校长瘾”。女婿出门读大学去了,如果他家一时供不起他,也可接济接济。
  木船到龙柱靠岸,天已下午。雨停风止,天阔云霁。只见龙大爪满面春风,提着一瓶茅台走上船来,把酒递给卓非花,一把抱住丁义仁:“恭喜老庚,贺喜老庚,你真是个抓钱手,大财主!”接着,手朝岸上一挥,一挑饭盒上船,各种山珍海味都有,就在甲板上摆开。龙大爪对卓非花说:“拿三只酒杯来,我们三个干一杯!”
  龙大爪从舱内取酒杯,把沾了砒霜的杯子放在丁义仁面前:“你是大财主,今日一醉方休!”剩下的两个杯子也各摆好了位置。
  酒至三巡,砒霜发作,丁义仁痛倒在地。卓非花、龙大爪就上岸找丁玉林、丁玉丰去了。
  剧痛之中,丁义仁头脑里浮现出两个吡牙咧嘴的狰狞面貌,那是黑白无常,人间的黑白无常,一个丁玉林,一个丁玉丰。他们很可能是卓、龙的后台。可惜,丁义仁再也无法找到证实这个猜测的凭据了!
  即使跑了一辈子江湖,有戒心也罢,无戒心也罢,既然已落入别人的圈套,只有认命。只是他无法证实两个族弟的歹毒做作,因而死难瞑目。
  满脸讥嘲的老庚欲走,却停看了丁义仁一眼,对卓非花说:“卓大哥,找丁玉林、丁玉丰去,他们在打接应。”
  这话其实是说给丁义仁听的。丁义仁也明白,这是老庚在表白自己:不是我老庚要害你丁义仁,是你的族人要害你,我只不过当了钓鱼的诱饵。
  可鄙可恶可恨而又难以识其庐山真面目的诱饵,猪狗不如的老庚!
  更令丁义仁在生命最后一刻头胀如裂的是:果然是这两个匪痞买合龙、卓干的好事。砒霜毒,人心更毒!外人毒,族人更毒!
  趁卓、龙二人离开的空档,忍住剧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做了一件小事。他取出信笺、钢笔,抖抖索索草了一行字,把字条折叠好,又将袍角拆开,将字条放进去,又取出随身带着的针线缝好,人不知鬼不觉地藏好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丁义仁时时刻刻在“走钢丝”。“钢丝”终于断了,被他的族弟丁玉丰、丁玉林假他老庚之手,用毒酒毒死了他;他的几万块光洋,成了他老庚和族弟的战利品。
  丁玉林一行四人上了木船,见死后的丁义仁圆瞪两眼,龙大爪骇极,俯下身去,狠命把死者的眼珠往里按,并合上死者的眼皮。其余三人脸上夹杂着恐怖、讥嘲与得意。
  丁玉丰是头子,他和胞弟丁玉林又是持枪者,分赃由丁玉丰定夺。龙大爪、卓非花每人两褡裢光洋,其余的归持枪者,一人一半。
  龙大爪知二丁反复无常,便向二丁和卓非花打了个招呼:“家母正患重病,需请医生,也需侍奉,就此谢过三位大哥。”然后扛上两褡裢光洋。
  二丁放行:“去做孝子吧!”龙大爪这才放心下船、上路。
  卓非花不愿弃船而走,因为木船是他的命根子,而且二丁要他把光洋和死者运到里耶和莲花,他也不敢不答应。虽然同上贼船,但主从有别。
  船到里耶,二丁除了各自随身带百多块光洋外,其余光洋尽数存入湘西重镇里耶的商行,换了银票揣在身上,又轻便,又稳妥。
  木船终于回到了莲花。船上的两褡裢光洋真正姓卓了,卓非花真正发财了,这下才松了一口气。
  丁玉林紧跟胞兄,丁玉丰干净利索,出一块光洋置办了担架,并向胞弟耳语数句,最后叮嘱:“一切照我说的去说,不要把话说错了。”丁玉林也出一块光洋,请了莲花街上两个挑脚客把丁义仁的尸体往金姑桥抬。挑脚客抬到离金姑桥里把路的地方,二丁把挑脚客打发回去,二人自己抬起担架,一直抬到丁生迈家门外。
  丁生迈不知所措,向大伯丁义清问得法子,便去乡公所请大哥丁生谨来主持大事。
  金姑桥是五百人大寨,丁家是金姑桥望族。
  丁玉林在莲花给丁玉丰耳语所言,就是:可怕的是第六代,二房有兄弟五人,堪称“二房五虎”,而长房仅二人,其中一人是哑巴,已呈败象。到第七代,二房目前有男丁三人,长房仅一人,败象更烈。要借此次谋杀丁义仁之机,二房人一有异动,就全部诛杀之。
  这就叫:强盗有强盗的逻辑,土匪有土匪的逻辑。
  躺在病床上的丁义清按本地风俗,让人把弟弟的遗体置于大门之外,传令全房人都来服丧。
  丁生谨回到金姑桥,同大伯丁义清商得法子,很快就安排停当,并将玉丰、玉林还加义贵这长房三位叔父请到到自己家里,深表谢意,又置办好酒好肉殷勤款待。
  金姑桥及周边地区,要请专人为死者更衣。当晚,丁生谨陪住三位叔父,让最不惹眼的二弟云生从父亲遗下的长袍角取出留言条。待玉丰、玉林还加义贵三位叔父喝得烂醉如泥之时,便令几个壮汉将他们扶送去各自家中。直到此时,生谨才看了父亲遗书,并叫云生拿给生迈、生武、和生几个胞弟堂弟也看了。胞弟堂弟看遗书时,云生传达了父亲关于“拜矮”的遗嘱,令全房人遵照执行。遗书最后交到生谨手里,生谨及时把父亲遗书火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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