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蓝的二大妈

范范

      这一篇文章，因为想象力贫乏，写得很艰难，我用了一个星期早晨上班前的时间，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满意。小林老师说：完成比完美重要。好歹，终于靠着一点记忆，拼凑成了。
                              ——篇首语


      我六岁那年，过完了夏天，村小学办起了幼儿班，我背着母亲缝制的布书包，上学去了。我们村子里就两个生产队，三队和四队，三队在南，四队在北，通常称为“南队”和“北队”，我家在南队的南边，学校在北队的北面，幼小的我，开始了从家到学校每天早中晚四趟的往返。
      这一段路程有一里地左右，路上每天要看见一些人，我们青龙人对人情礼貌比较讲究，我父母要求我见到熟人都要打招呼问候。在临近学校，一处院墙的背阴下，有几块方正的大石头，那儿经常坐着两个老太太，在一起说着话。年纪轻些的，白白净净的，穿得也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着一副亮铮铮的银镯子。另外一个，岁数大些，皮肤挺黑，脸上都是老年斑，颤颤巍巍的，眼睛里总像含着泪水似的，深蓝色的大布衫补着补丁，裹的小脚穿着带尖的黑布鞋，也有时候是她自个儿在那儿坐着。
      放学回到家，吃饭的时候，和大人说学校的事，也说北队那两个老太太。母亲告诉我年纪轻些的叫老嫂子，年级长些的叫二大妈。父亲便说起二大妈家的情况，老太太姓蓝，人家是大小姐出身，妈家在锦州，家里做着大买卖，雇着佣人，嫁到咱们这儿范国禹家，妈家东西可没少陪送。那前儿范国禹识文断字的，岁数不大，跟着他爹铺子里当掌柜，北头老院儿都是他们家的着。后来范国禹不学好，抽上了大烟，把房产地业，家里值点钱的，能当的都当了。那老太太不容易啊，早先家里揭不开锅，天天挨打，领着孩子出去要过饭呢。
      我哥好奇，放学后就跑到人家看去了，回来说二大妈家住的还是茅草房，屋里除了一口黑板柜，啥也没有，有两个傻儿子。父亲说她还有一个闺女，随军现在西安呢。我那时候还小，就记住了和她叫二大妈，姓蓝，男人抽大烟，她要过饭。我每天经过，见她们坐在那儿，扬起小脸，喊一声“二大妈”还有“老嫂子”。
      秋天来的时候，气温渐渐凉了，经常刮起冷风。二大妈眼泪更多了，手里拿着一块布绢儿，不停地擦着眼睛。老嫂子劝她买点眼药水儿去，二大妈说啥也不管事儿了，见不得风，都是年轻那前儿黑夜白天哭的，你老收（叔）活着那功儿，从家往外拿东西，家里上顿接不上下顿，粮食口袋都拿去当了，来要账的排着队......说这些的时候，二大妈语速变慢了，好像回到了久远的记忆中去了。
      转眼间，杨树叶子都落了，小时候的冬天太冷了，我穿着母亲做的厚厚的棉袄棉裤，小手插在棉手闷子里。中午暖和一点的时候，北队的两个老太太坐在朝阳的地方唠着闲嗑，我脆生生地和她们打着招呼，她们笑呵呵地回应着。一天，村子里响起了忧伤的喇叭调儿，一个小媳妇儿因为和家人拌嘴喝药了。老嫂子可惜着，年纪轻轻的，咋这么想不开呢。二大妈说，投胎做回人，多不容易，人这辈子，都是沟子坎子，挺着呗，咋难也都能熬过去呀。老嫂子点着头说，是这个理儿。
     寒假有点漫长，哥哥姐姐每天念叨着开学的日子，我用手指头掰着数数。又走在上学放学路上的时候，坐在墙根的两个老太太，二大妈和老嫂子，夸我长个了，壮实了。有几天二大妈不咋说话，原来她大儿子没好脾气，开春收拾地，石墙子没垒好，气得把墙拆了不说，铁锹把儿都用镰刀砍碎吧了，地里活儿二头（她二儿子）一个人干呢。老嫂子说，还是二头知道惦着你，到家了还知道帮着你往灶火里填火，泼泼泔水啥的。二大妈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说，老大其实也知道惦着，吃啥务啥的，让我多吃，就是有话心里憋着，忒爱生气。

      不知不觉间，又一个暑假过去了，下河洗澡摸鱼还没玩够，又开学了，我升到了三年级。每天还是从家到学校来往四次，在路上和见到的长辈们都打招呼。到北队高院墙下，二大妈和老嫂子那儿，她们每每慈爱地笑着回应，夸我懂事儿。老嫂子还那样利利索索的，二大妈的精神有些不济了，她恍恍惚惚地，坐着就打盹要睡着的样子，后背也驼下来了。老嫂子提醒着，生怕她一不小心摔了。
      一天傍晚，我为了完成班级里的黑板报，回来得晚了，天有些蒙蒙黑了，路上看不见人，我加快脚步往家走。路过高高的院墙那儿，还是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大石头上没有人，仿佛听见小胡同里有人在喊些什么，好像是二大妈的声音。我顾不上害怕，小跑着到跟前，看见二大妈坐在地上，起不来了。我找到二大妈的拐杖，搀扶着她站起来。二大妈喊着我的小名说：“今儿可多得是你了。”我扶着她，她走得太慢了，好像原地踏步一样。我说：“二大妈。天黑了，你可别再出去了，看还摔了。”
        二大妈嘴里应承着：“我知道自个儿腿脚不连率，你两个傻哥下地干活，非得干完了待家来，黑灯瞎火，他们俩挑挑扛扛地，不放心呐！我饭奏（做）熟了，上门口望望。”
     我心里知道了，为啥二大妈天天坐在门口了。扶着二大妈进屋，不是茅草房了，是瓦房，（政府扶助砌上的），黄泥抹的墙，炕上放着小木桌子，饭菜用小锅盖盖着。屋里真像哥哥说得那样，除了一口擦得锃亮的黑板柜，没有啥像样的摆设，屋角上一个大浅子里是半干的茄子豆角干，鸡鸭在窗户跟下轻声叫着。墙上挂着两个大相片镜，二大妈拿着油灯，照得她满是老年斑的脸上闪着柔和的光。她告诉我，说其中一个相片镜，都是她年轻的时候和家里人照的，相片里的二大妈有的拿着花，有的打着伞，开心地笑着，穿的衣服也好看，和眼前这个衰老的人相比，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人。另一个相片镜里，都是她闺女家人的照片，大部分是穿着军装的。二大妈说，吃的药都是你大姐给我邮来，还惦着把我们娘儿仨都接西安去，家里也不缺啥，天天捡点鸡蛋鸭蛋还能卖点钱，大队也给照顾，哪儿也不去啦。
       我对西安有点好奇，指着相片里带着塔的问二大妈，去过没有。二大妈说，没去过，你俩哥不去，给他俩扔家还怕他们想我。瞅着外面天都黑了，我也就赶紧回家了。
       后来有几天不知道吃啥不对劲儿，我连拉带吐地，不能上学，母亲把药片加水，用筷子在羹匙里碾碎，让我喝下去，那味道苦得我浑身打激灵，真是终生难忘。哥哥放学回家，告诉我，北队的两个老太太，那个叫二大妈的，打听好几回了，说咋好几天没看着我了。等我能正常吃饭，母亲就叫我上学去，走到北队，两个熟悉的老太太在石头上坐着呢。我喊着“二大妈”和“老嫂子”。二大妈扶着墙站起来，招呼我过去。我有点惊讶，老人家薅着我的手，那皲裂的满是裂口的老手哆嗦着，从夹袄兜里掏出一把东西，攥着放到我的小手里。是几块包装精美的奶糖，糖纸有些起皱了，我推辞着不要，二大妈硬要我装起来，说这是兰头大姐从西安带来的，好吃。一旁老嫂子也让我装起来，说二大妈兜里揣好几天了，就等着给我呢。到学校我偷着数了又数，五块儿奶糖，没舍得吃，放学回家拿出来告诉母亲，母亲说二大妈可是个好心人，闺女带家来的东西，介比邻右的都分点尝尝。我给哥哥姐姐每人一块，剩下的，用一个星期时间吃掉它，真是太好吃了。

       好像没多少天似的，我读完了小学，升到了乡里的初中。每天作业也多了，我又迷上了看课外书，放学以后基本上也不咋出屋。姓蓝的二大妈，我每天上学放学打着招呼，慈爱地回应着我的二大妈，慢慢地在我心里淡忘了。等父母一次在饭桌上提起她的时候，说她做饭时候摔跟头了，挺重的，听说闺女家伺候来了。又一次关于她的消息，是她老了（去世了），两个儿子，尤其是老儿子每天都去坟前一边摩挲一边哭着念叨，别人也听不懂说的是啥。之后，两个傻子相依为命，老大一年夏天在废弃的机井里洗澡淹死了；老二被村里送到养老院，听说伙食和卫生都挺好的，后来死在了养老院里。
       姓蓝的二大妈，她的故事落定在时光的尘埃里，没有几个人想起。在外人看来，她一个大小姐，嫁得那样不堪，过得那样落魄，一生太苦了。但我觉得，她活得是有些苦，但不是让人同情的悲苦，不论身处何境，她那单薄的身躯里，心都是温暖而又有力量的；即使再难，她都隐忍坚持着，日子过得温馨甚至带着一丝丝的甜，值得人敬仰。现在我回老家，路过北队，高高的院墙下，没有人了，那几块方正的石头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我想起二大妈，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

岳子云

很好加油

宋长万

范范观察生活很仔细，文笔流畅！

天马湖畔（李文革）

已经很好了，不过有的地方还应该修改一下，特别是姓蓝的大妈，应该叫蓝大妈才是 。第二段有点不通顺，甚至重复，建议再完善一下。

王省江

从头读到尾，很真实，很细腻。赞。

范范

^默然 发表于 2020-12-7 08:15
很好加油

谢谢岳老师鼓励！

范范

天马湖畔 发表于 2020-12-8 13:09
已经很好了，不过有的地方还应该修改一下，特别是姓蓝的大妈，应该叫蓝大妈才是 。第二段有点不通顺，甚至 ...

谢谢李老师鼓励指导，我琢磨修改一下。

范范

shanluwanwan 发表于 2020-12-8 08:26
范范观察生活很仔细，文笔流畅！

谢谢宋大哥点评！啥时爬山喊我一声

范范

王省江 发表于 2020-12-9 15:32
从头读到尾，很真实，很细腻。赞。

谢谢站长支持鼓励！只有儿时一点印象，写生动具体了，对我来说还是有难度。